第5章 滿背荊棘
- 殺局
- 豬象
- 3170字
- 2020-09-12 16:56:51
薛琪走到老郎中身旁,也一下子捂住了嘴。
她不是沒見過血腥,卻從未如此觸目驚心。
這個男人的后背傷疤縱橫交錯,像一片被摘去葉子的血見愁草藤,張牙舞爪在整個后背上肆意蔓延。
她不忍心再看,卻又忍不住想多看一眼,這個帶著奇異魅力的滄桑后背,似乎能抗住整個世界。
“小伙子……”脾氣火爆的老郎中此時喉嚨一陣干澀,他咽了口唾沫,然后帶著歉意道:“老夫收回之前說的話,你不是矯情,你是……太不矯情了,趕緊到那邊床上趴下。”
“不用了,回去睡一覺就……”張震話說了一半就很識趣的閉上嘴,作為一個面館掌柜,迎來送往和人打了這么多的交到,他很清晰的看出老郎中驚訝的眼神下面隱隱要發作的火氣,只好站起來乖乖的到一張狹窄的木板床上趴下。
這時薛琪才注意到,張震的背后有三處與傷疤很不協調的淤青,上面還有因大力擠壓而刺破皮膚滲出來的星星點點的血滴。
老郎中拿出一個白瓷瓶子和一包細長的針,先是神情嚴肅的用手指輕捻著將針扎在張震背上,大約扎了十幾處,過了好一會兒,又將針拔下,然后從白瓷瓶里倒出一些散發著奇異香味的藥油,涂抹在張震背上,一邊涂抹一邊拍打揉搓,還不時用大拇指在某些特殊的位置擰轉按壓。
前前后后折騰了半個多時辰,等忙活完畢,老郎中長舒了一口氣,腦門上全是汗珠。
張震趴在床上,初時感覺有些火辣辣的刺痛,到后來卻有種渾身通透,像出完一場大汗一樣熱騰騰的舒服。見老郎中已經忙完,就伸手撐起身子下了床,取了自己的長衫穿上。
老郎中正從醫館東墻一排排放藥材的抽屜里取藥,等回過頭來看到正在扣扣子的張震,像是見了鬼一樣瞠目結舌的道:“你……你不覺得疼?”
張震有些茫然的道:“不疼啊,感覺挺舒服的,老先生醫術真是高明。”張震自己不懂醫術,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覺得身上確實比先前舒服輕快了很多,就順口拍了拍老郎中的馬屁,反正說好話又不要錢。
老郎中有些感慨的輕嘆了口氣:“老夫給多少人治過病治過傷,數不清了,見過臉色猙獰緊咬牙關的,見過臉色發白面無表情的,能忍的爺們不少,可真沒見過你這么能忍的,小伙子,了不得啊……”
張震撓了撓頭,道:“我是真沒覺得疼啊。”
老郎中有些不快的看了張震一眼,道:“我不知道你原來是干什么的,也沒心思打探。老夫當了一輩子郎中,自認為不是庸醫,你身上的傷有多重,我心里有數。”
眼見這老頭似乎又要發脾氣,張震果斷選擇了閉嘴。
老郎中將幾樣藥材稱好,放在一塊用紙包了往桌子上一扔,道:“這會兒你硬撐著沒用,晚上才真是有你受的,把這包藥拿回去煎了,安神的,到時候能睡好點。”
薛琪見狀,很體貼的幫張震把藥拿了過來。
老郎中打了個哈欠,讓張震付過藥錢之后便直接很不客氣的揮手趕人,一點拉攏回頭客的意思都沒有。
兩人出了醫館,天色尚早,張震用余光瞟了身邊的女孩一眼,猶豫了一下,扭頭問道:“薛琪,你家住哪兒?要不我先送你回去吧?”
薛琪搖了搖頭道:“不用,張大哥,先送你吧。”聲音不大,卻不容拒絕。
張震住的地上在通禹城西南,官面上的稱呼叫老城區,坊間的百姓更習慣叫它貧民區,很混亂一片地方,窮、臟、廉價的雞窩和亂竄的痞子。
張震從這兒有一戶小院兒,租的,選擇在這兒租房子原因就是一個——便宜,他對住的地方不怎么講究,有一席之地能夠安枕就足夠。
到了小院門口,張震掏鑰匙開門的時候,一抬手突然感覺肩膀連后背的部位一陣抽搐,下意識的吸了口涼氣肩膀就垂了下來。薛琪見狀急忙伸手扶住張震,十分擔心的道:“張大哥,你怎么了?”
張震緩了口氣,道:“沒什么,突然有點不舒服,沒事。”
薛琪看了看張震,沒有再多說什么,只是十分乖巧的從張震手里接過鑰匙,一邊努力扶著張震,一邊打開院門。
過門檻的時候,薛琪使勁挺著嬌小的身軀,想要把張震盡量撐起來,同時又要低下頭去,小心翼翼的盯著張震的腳,害怕他被門檻絆住。張震體形是有些瘦削,可并不輕,只這兩三步,女孩就好像費了很大的力氣和心神,額頭滲出了一層細細的汗珠,她微微有些喘息,卻盡量壓抑著不讓張震聽見。
張震看著她認真和小心的神情,感受著腋下她那只因用力而顫抖的小手,心里忽然有些感動,像是某個柔軟的地方被另一個柔軟輕輕觸碰。
好容易進到屋里,薛琪扶著張震進臥室躺下,又跑進跑出的燒水煎藥,張震家里的廚房久不點火,臟亂的很,她一邊忙里忙外的收拾著,還不忘給張震遞了一條熱騰騰的毛巾端來一杯水。
“行了,你坐下休息一會兒吧。”張震看著她被汗水粘在額頭的發絲,下意識的伸手想要幫她撩起來,薛琪很害羞的避過頭,自己將發絲攏到耳后。
此時夕陽西斜,金黃色的陽光從房門照進來,照在女孩的側臉上,留給張震一個心動的柔媚剪影。
“張大哥,你肚子餓不餓?晚飯想吃什么?我幫你做點。”薛琪細聲細氣的道。
張震看著這張溫柔而純凈的臉,笑了笑,道:“不用了,我自己不常做飯,家里也沒準備什么東西。”
薛琪也沒再堅持,張震卻忽然覺得心里有些淡淡的失落。和這么一位可人兒相對而坐,吃點便飯聊聊家常,應該是一件很舒服暖心的事兒,可惜今天是沒這個機會了。
廚房里漸漸彌漫出煎藥的味道來,停了一會兒,薛琪突然眨巴眨巴眼睛,道:“張大哥,你為什么要開一家面館呢?是你喜歡吃面嗎?”
張震想了想,道:“大魚大肉吃多了,會膩,但是面不會。同樣是面食,比起饅頭,面又圓潤的多,不用加什么小菜,你就能來上一大碗,簡單,又有味道。我自離開了家,來到這座小城,吃的第一頓飯就是一碗面條,那時候就想著以后開家面館也不錯,就有了現在的張家面館。”
“哇,好有學問。”薛琪笑起來,終于不再像剛開始時那么拘束,看向張震的眼睛亮晶晶的,有點崇拜的意思。
等藥煎好,薛琪服侍張震喝過藥,又給張震蓋好被子,大概是藥力起了作用,又或者是折騰了一天,這會兒躺下來人有些犯困,張震感覺精神有些不振。薛琪見狀,輕輕退出了臥室,還順手關上了門。
等張震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下來,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記得恍惚做了一個很美妙的夢,夢里的內容記不清楚了,但那種心神俱安渾身輕松的感覺還在。
他是被餓醒的。
站起身來點著油燈,走出臥室的時候下意識的舉著燈在堂屋里照了照,眼前一亮,整個堂屋里干干凈凈,桌椅被擦過擺放的整整齊齊,地上隨手扔的東西都被清理了,連地都被重新掃了一遍。靠近臥室的小方桌上,蓋著一口鐵鍋。
張震有些納悶兒,整間屋子收拾的這么利索,為何單獨有口鐵鍋扣在這兒,于是放下油燈,掀開鐵鍋來看。
他突然愣住,心里大片的柔軟像決堤的洪水泛濫開來。
鐵鍋下扣著一碗面條。
很簡單的一碗家常面,爽凈的面條,青青的菜葉,上面鋪著一個白里透黃的荷包蛋。
張震抬起頭來,茫然的向周圍看了看,他很希望自己能在房間的某個角落找到那位溫柔而純凈的姑娘,很希望她走過來輕輕對他說“吃吧,嘗嘗合不合你的胃口。”
人生在世二十五載,這是第一次有人單獨而用心的為他做一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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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震一夜沒睡。
他一口一口,花了很長時間吃完那碗簡單的家常面,然后就坐在椅子上走神。起初,他眼前總是不停的晃動著薛琪的一顰一笑,他想找個簡單的姑娘過簡單的日子,薛琪無疑很適合這一要求,他看得出來,她的簡單不是裝出來的,那種簡單裝不出來。
可就在這種美好的憧憬之中,莫名其妙的,他刻意壓抑在心底的那些塵封已久的舊時回憶都涌了出來,止之不住,于是陷入了一種憧憬與沉重之間的彷徨。
如果有個智者在這兒,他會告訴張震,一個人在黑暗中呆久了,突然遇到一道強光,這個人會本能的閉上眼睛,徹底退回黑暗之中,這無關勇氣與膽怯,而是人在面對極端情緒時自我保護的本能。
可惜沒有這個智者,張震也沒能想明白這個問題,當他終于下定決心回去睡覺的時候,一抬眼,天已經蒙蒙亮。
張震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活動了一下肩膀,感覺背后的傷已經沒有大礙,索性也不再回臥室,洗了把臉直接出了門。
等趕到自家面館,張震有些驚奇的看到面館的門板沒有裝,他當然不會認為是伙計們工作熱情高,開張的早。尋思可能是昨天有人鬧事,大伙兒都受了驚離開的匆忙,也就沒人關店打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