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陜西古代道路,從夏之前傳說時期,經夏、商、周、春秋戰國、秦、漢、三國、南北朝、晉、隋、唐、五代、宋、遼、金、元、明、清,至1840年鴉片戰爭時止,興衰長約五六千年。先民為生活、生產和王朝為政治、軍事、經濟等所需,注重修治道路,拓展交通。受施行統治、維護統一、軍事攻伐、經濟開發、民族融合以及對外交往、對內交流等諸多因素影響,境內道路在利廢、興衰的交替中逐步拓展。自西周徑、畛、涂、道、路,秦時馳道、直道,到漢、隋、唐至宋、元、明驛道與次驛道,再到清官馬大道與官馬支道,道路名稱、布局、走向及其地位、作用歷經變化,逐步形成連接全省和周邊重要地區的道路骨架。
(一)隨早期人類活動而發端,為中國道路交通重要的起源地之一
陜西是人類活動最早的地區之一。遠古時期,藍田猿人在這里繁衍生息。6000年前,半坡先民在這里定居狩獵并從事種植。由于從事采種、部落交往以及彼此沖突,都需要克服交通障礙。為此,先民剪草為徑,沿溪踩道,足跡所至,逐漸形成一條條原始道路。史料記載,早先進入農耕時代的神農氏炎帝,發祥并活動于秦嶺一帶,教民耕稼,制陶織麻,嘗草創藥,其活動遍及姜水(即今寶雞清姜河)上下,并沿渭水南岸逐漸東移,且有一部沿后來的隴道、陳倉道南遷。中華民族始祖軒轅黃帝氏族部落,自黃土高原興起后,從姬水向渭水流域發展,再從陜東渡黃河,沿黃河南側向東遷移并統一中原部落,由此在渭水、黃河間形成炎帝、黃帝東遷道。相傳,黃帝還“見飛蓬轉而知為車”。車的發明為原始道路交通一大文明進步。夏禹通九州,“陸行乘車”,所開通往各地的九道中,就有梁州(今陜西南部與四川)、雍州(今陜西、甘肅、山西一部分)間道路。周人最早活動于岐山下的周原,以墾荒與開路為兩件大事,再由西向東發展,輾轉于灃河兩側的豐、鎬一帶。之后,隨著人們生產、生活活動范圍擴大,部落間聯系增多,加之擴充勢力范圍與頻繁的沖突爭戰,原始小徑不斷延伸擴展,為后來各代道路交通的開拓與發展創造了條件,陜西因此成為中國古代道路的重要發端地。
(二)以都城為原點向外輻射,長期為全國道路交通中心與樞紐
“秦中自古帝王州。”陜西關中以“地執便利”、物產富庶的形勢,成為善都之地。自公元前12世紀周文王在豐鎬建立都城始,秦、西漢、新莽、東漢、晉、前趙、前秦、后秦、西魏、北周、隋、唐等王朝及赤眉、齊、大順等農民政權先后在此建都,其中在長安(今西安市)建都長達1077年。居于中樞的封建王朝或政權,為護衛都城,便利都市與所統重鎮往還,并使治力能及時達到所控制的疆土,修整道路,暢通交通,為各朝致力的一大要務。西周建立以周原為中心的周道骨架,“周道如砥,其直如矢”,可見連接城鄉道路的平直與便捷。秦國由西向東屢次遷都的過程,伴隨著道路的開辟與營建。秦始皇統一中國后,以咸陽為都,整修戰國割據時道路,以東方道、武關道、臨津道、陳倉道、西方道以及向北的直道為主,形成以咸陽為中心輻射全國的道路骨架。“為馳道于天下,東窮齊燕,南極吳楚,江湖之上,瀕海之觀畢至。”由此可見秦時道路之廣。秦代開拓的道路格局,為后世在陜西建都并建立道路交通骨架奠定了基礎。后世各代,補綴擴延,使陜西境內道路臻于完善。漢以長安為中心,整修散關(陳倉道)、褒斜與金牛、郡道諸道;通回中道,加強與西北地區聯系。漢武帝遣張騫出使西域后,開辟以長安為起點、貫通中亞的“絲綢之路”,成為橫貫歐亞大陸最長的對外通道。隋時,為加強對全國統治,“舉國就役”,通馳道,開御道,以至“民力凋盡”,“上下怨叛”。唐時國家統一,經濟繁榮,文化發達,道路建設亦大規模推進,建立起以長安為中心,輻射全國15道,總里程約40000里的驛道網,成為強固王朝政權和統一國家的重要支撐。唐代詩人柳宗元曾說:“天下之道途畢出于邦畿之內。”其中,自長安通中原有長安、潼關、洛陽、汴州道;通江南、嶺南有長安、商州、鄧州道;通“三受降城”有長安、延州、麟州道,長安、同州、晉州道及長安、邠州、豐州道;通西域的“絲綢之路”,在陜西境南有鳳翔隴關道,北有邠州蕭關道;穿越秦嶺、連接梁州(漢中)、益州(四川成都)的有駱谷道、褒斜道、鳳翔—鳳州—興州(略陽)道、金牛道及荔枝道(子午道)。通洵陽、金州(安康)的有庫谷道。上述各條驛路又呈羽狀分出諸多支路,使陜西境道路如網,達到歷史鼎盛時期。尤其吐蕃邏些(今西藏拉薩市)松贊干布使臣訪問長安,唐朝使臣回訪而在原驛道基礎上形成的唐蕃古道,成為藏漢民族政治、經濟和文化交流的通道;“絲綢之路”在盛唐時的進一步開拓,使長安成為當時世界上最大的國際商業都會。漢、唐兩代長安之所以成為當時的東西方名都,道路交通便利無疑是重要條件。
宋、元以后,隨著全國政治、經濟與文化中心東移,陜西雖不再是全國道路交通中心,但由于仍具控西北、扼西南的門戶作用和東西間交通走廊的功能,以及應對北方邊塞戰事的戰略后方地位,在整備、維持都會通過陜西連接西北、西南向道路的同時,修整與拓展陜北連接邊塞的道路。南宋與金以秦嶺為界,軍事對峙與攻伐過程中,秦嶺諸條谷道利用與毀棄頻繁,由于轉運兵員與糧秣需要,使鳳州、興州、三泉間驛路,興元、金州、上津、商州道,庫谷、義谷、錫谷道,以及金州入川東的任河谷道等,得到修葺與伸展。元至明、清時期,各代封建王朝對西北、西南統治,大多通過大都(今北京市)經陜西的驛路實現。元時陜西驛路布局和宋代相似,驛道主要有奉元路大都道、奉元路寧夏府道、奉元路察汗腦兒(今陜西省靖邊縣白城子)道、奉元路鳳翔府秦州道以及義谷道、連云棧道等,同時新開連接鳳翔府與涇州(今甘肅省涇川縣)的麻夫川道。明朝以北京為中心,輻射全國13個布政使司(行省或省)首府的七條驛路大干線中,“北京至陜西、四川路”為其一,并辟西安至甘州大驛路,整修明長城沿邊諸條軍道、糧道。明代戰亂頻繁,曾設置9個軍事重鎮,號稱“九邊”,沿邊修筑長城和長城道,以加強軍事防御。成化年間在府谷、靖邊修筑長達1700里的內外兩道長城和軍事道路。清代繼以北京為中心,以官馬大道西路的“皋蘭官路”和“四川官路”兩大干道貫連西北、西南,并于陜西北部沿長城建有主要用于傳遞軍事情報的“塘路”,亦稱軍路。此外,有以西安府為中心通往陜西各府、州、廳、縣治所的官馬支道,如西安同州道、西安商州道、漢中興安府道、西安延安府道、榆林府谷定邊營軍道、榆林寧夏府草路、榆林鄂爾多斯右翼中旗道和榆林歸化道等。上述官馬大道與支道構成清代陜西驛運骨架。
(三)沿關中東西開拓而后南北延伸,歷經興廢而成網狀道路骨架
陜西不同歷史時期道路路線分布、里程與等級不盡相同,且時有興廢,但總體逐步增加、延伸,并由點成線,再串線成網狀骨架系統。這一系統由發端、開拓到形成,與氏族部落和封建王朝遷移、拓展的路徑大體吻合。炎帝、黃帝以及西周、先秦,在開辟并擴展定居地內部道路的同時,向外道路拓展的基本走勢,則是在自然、地理環境優越的關中,由西向東或由東向西進行,故最早形成的是炎、黃二帝的東遷道,渭水兩岸啟伐有扈氏道和夏商時征戰朝貢的東西道。之后到西周時,東西間著重發展的是豐鎬通桃林塞道,通隴西的隴坂道,通西北方國的西北方道,通朔方白狄的北方道,通東北方諸侯封地的東北方道,通酆邑(今商洛市山陽縣)的秦楚道。這些道路大體均為東西走向。春秋戰國時期及其以后,在上述道路被利用并施以整修、提高的同時,南、北向間道路逐漸延伸。但東西向主干驛道始終起著連接西南、西北干道交通的作用。
陜西境南、北間縱向道路,向南主要是穿越秦嶺道路開辟,向北主要是沿邊軍道、糧道修治。秦嶺為“天下之大阻”,是居于關中的氏族、王朝或政權向南拓展必須克服的最大地理障礙。西周時,秦嶺已有散關道、褒斜道形成。秦惠文王時謀“巴蜀之富”,開金牛道,形成穿越秦嶺的南、北棧道。自秦統一后歷代王朝,對秦嶺諸道繼續施以修整。王莽時通子午道。漢、唐時開荔枝道、米倉道、文川道。宋開大竹道、金州川陜谷道等。這些道路大多得到各時期利用。陜西北部自周、秦、漢、唐以至宋、元、明、清時期,先后與居于北方的朔方、胡羌、匈奴、突厥、遼、西夏等部落或政權時而交往時而爭戰,歷代王朝為防御侵擾,保邊固土,大都注重關中通陜北和陜北東西向沿邊道路的修整。自周開北方道起,秦開直道,北魏開經統萬鎮(今靖邊縣白城子)連接鄂爾多斯南緣沙漠道路,唐時在河套北建“三受降城”,先后開長安邠州豐州道、長安延州麟州道等,五代以至宋、元時開府州軍道,綏德軍東西道、延安府保安軍東西道、子午嶺東西道以及黃龍山諸道。元時利用前朝道路,形成奉元寧夏府道、奉元察汗腦兒道。明朝開府谷定邊營軍道、長城沿邊輸糧軍道、定邊營安邊營慶陽府間輸糧軍道,并在清時被繼以利用。這使陜西北部道路得以發展。
各時期道路隨著統治王朝治力所及,尤其路線延伸、改建與分合,名稱亦多變化。如周時桃林塞道,又稱函谷道,秦漢時為潼關道,隋、唐時為長安潼關洛陽道,北宋時為潼關鳳翔府秦州道,元、明時復為潼關道,清時為官馬大道皋蘭道陜西段、四川官道陜西段之一部分。西周時東北方道,到秦、漢以至三國、兩晉、南北朝時,為長安臨津河東道,唐時為長安同州道,北宋時為同州道,清時為長安同州府道。西周時的隴坂道,秦漢時為隴關道,三國、兩晉、南北朝時為長安隴州道,隋、唐時為長安隴州涼州道,宋時為潼關鳳翔府秦州道一部分,元時為奉元路鳳翔府秦州道一部分,明時為西安府甘州府道一部分。西周時秦楚道,秦、漢時為武關道,三國、兩晉、南北朝時為長安洛州道,隋、唐時長安商州上津道一部分,又稱商山道,北宋以至清時為商州道。元時,部分利用散關通往四川的古道開鑿碥道,連接北棧(故道、褒斜道一部分)和南棧(金牛道一部分),被稱為連云棧道。
陜西古代道路,無論是早期道路還是后來驛道、官馬大道,無不隨著與陜西有關的政治、軍事、經濟、文化變遷而興衰交替。即使同一條道路,在歷史長河中亦榮枯不定,利廢莫一。如長安連接長江中下游最為便捷的武關道,在東漢遷都洛陽后一度荒疏,至北魏政治中心向長安轉移時,又因用兵頻繁而得以繁忙。隋、唐時,長安與江南聯系頻繁,在潼關道因戰亂受阻時,又是“夜亦有人行”的名利之路。縱穿秦嶺的諸條道路,如褒斜道、金牛道、子午道、儻駱道,或因戰爭,或因粟財轉輸,或因治力所施,大多時期都受到王朝重視,但在分裂和戰亂時則修毀無常。三國時蜀漢在褒斜道多次相互攻伐,棧道時毀時修,時斷時通。中唐以至五代后唐時幾經復修改移,被棄。陳倉道在東晉時由于南北分割,多所不通。宋、金時以秦嶺為界,南北對峙,儻駱道用兵頻繁,至元后則荒塞不通。秦所修直道,至唐中葉后隨著延安府、綏德軍道、糧道的修建,其南段逐漸廢棄,北段則利用至清時辟為榆林歸化(今內蒙古呼和浩特市)道。
(四)道路技術發明創造舉世矚目,維護管理開道路交通先河
在生產力低下的年代,路的開辟實為不易。前人為此孜孜以求,肯于實踐,并且有許多令中華民族自豪的革故創新。秦漢時于秦嶺“穴山取道”,沿溪設線,修建以石、木和土為材料的棧道,以木棧為著。其結構有平梁直柱式、斜坡搭架式、斜柱式、無柱式、千梁無柱式、隧道式或凹槽式。木棧于山崖上鑿孔,安插木梁,以木柱承托,壁孔下方鑿孔立柱,梁柱以榫卯結合,上鋪木板,寬約3米,可容車一軌,其設計建筑至為周全。棧道由散關道、褒斜道、金牛道始,后延至武關道、子午道等古道。東漢明帝劉莊時開石門隧道,采用火燒水淬方法,“穿山通道”,開中國道路隧道建設之先河,為世界道路交通史上一大創舉。秦開直道,自云陽(今淳化縣北)而九原(今內蒙古包頭西),全長“千八百里”,寬20~50米,最寬處達百米,尤其沿脊選線,塹山堙谷,就地取材,僅用一年建成,被譽為古代“高速公路”,充分展現了勞動人民的創造智慧。陜西道路橋梁先浮橋再木橋而再石橋,建造技術代有創新。公元前11世紀,周文王“迎親于渭,造舟為梁”,是謂浮橋。春秋時,秦昭王于渭河南北的咸陽宮、興樂宮間以木梁柱“作渭橋”。漢、隋、唐相繼在渭河上修建中渭(即秦時渭橋,又稱橫橋)、東渭與西渭三座多跨木柱木梁橋,史稱“渭水三橋”。中渭橋采用斗拱承托的懸臂木梁結構。2012年以來,考古工作者在漢長安城北渭河故道一線共發現三組七座古橋遺址。其中廚城門1號橋南北長約880米,寬約15.4米,為同時期世界規模最大的橋梁,有“萬里絲路第一橋”之稱。漢時,“以石為梁”,始建長安灞橋,之后該橋因水毀多次重修。清代重修的灞橋,為以石碾盤做樁基座,設置六排圓形石軸(即石柱)的簡支木梁橋。唐玄宗開元十二年,在秦時于黃河蒲津渡初作舟橋的基礎上,以“鐵索連舟”法重建蒲津渡橋。明萬歷十九年在三原清河上建造的三孔拱橋——龍橋,青石砌筑,石鉤鐵鉗,石縫用糯米和石灰汁黏合,建造精湛。這些技術,在中國道路橋梁修建史上具有重要意義。
西周列樹表道,雨畢除道,“立鄙食以守路”,設置司空,管理路政,建立道路交通維護管理制度,構成先秦交通一大特色。秦道“三丈而樹,厚筑其外,隱以金椎,樹以青松,為馳道之麗至于此”。秦始皇“車同軌”,規定郡守縣令(長)“除陛甬道”,修治“阡陌津橋”,以達“道易車利”。漢代把道路維護與修治作為地方官的重要職責。這些維護管理制度,經后世各朝承繼與變革,使古代道路管理體系逐步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