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一日，子路走在街上，遇見了幾個故友。雖不至于說是無賴，但也都是些無拘無束的游俠之徒。子路停下來說了幾句話。在這個過程中，他們中的一個人一直盯著子路的衣服看來看去，突然說道：“哎呀！這就是所謂的儒家的衣服嗎？樣子也太寒酸了吧。”然后又說：“你就不想念你的長劍嗎？”看子路沒有搭理他，接下來他就又說了一些讓人無法裝作沒聽見的話。“怎么樣，那個叫孔丘的老師不是說很能騙人嗎？擺著一張一本正經的臉，把自己也不相信的事情說得都跟真的一樣，一看就是一個不勞而獲、坐享其成的家伙。”這個說話的人也不是有什么惡意，只是因為關系不錯而無所顧忌而已，但是子路一下子就變了臉色。他猛地攥住那個人胸前的衣領，飛起右拳就使勁打在了他的臉上。子路連續打了兩三拳才松開手，那個人窩窩囊囊地倒在了地上。目瞪口呆的其他幾個人，都感到了子路瞪視過來的挑戰般的眼神。他們從左右兩邊扶起被打的男子，一句話沒撂下就慌慌張張地離開了。

這件事不知何時傳到了孔子的耳朵里。子路被叫到了老師跟前。雖說并沒有直接說到這件事，但是卻從孔子那里聽到了下面這些話。“古者，君子以忠為質，以仁為衛……不善，以忠化寇，暴以仁圍。”所以根本無須用到武力。所謂“君子義以為上。君子有勇而無義為亂，小人用勇而無義為盜”等等。子路聽得很是認真。

過了幾天，子路又在大街上走，聽到路旁的樹蔭下，閑人們正在起勁兒辯論，聽上去像是有關孔子的傳言。

“總是說什么從前從前的，無論什么事都抬出從前來貶低現在。反正誰也沒有見過從前也沒辦法說什么，但是，如果將從前的道理當成標尺原封不動地照搬過來，要是這樣就能夠治世的話，那誰都不用費什么力氣了。對我們來說，比起死去的周公，活生生的陽虎君才是了不起的人呢。”

這是一個以下犯上的時代，政治的實權由魯侯轉移到了大夫季孫氏的手里，然后到了現在又即將落入季孫氏的臣下陽虎這個野心家的手里。正在說話的這個人說不定就是陽虎那邊的人。聽說，就是這個陽虎，最近為了想要讓孔丘為自己所用，已經跑了好幾趟。沒想到，孔丘竟然不斷回避。“那個家伙，嘴里面說著大話，但是在真正的政治家面前還不是一點兒自信也沒有。”

子路從背后分開眾人，一點點地走到了辯論者的面前。大家立刻就認出來他是孔子的門徒。到剛才為止還得意揚揚高聲辯論的老人一下子臉色大變，莫名其妙地在子路面前低下頭來，躲到了人墻之后。也許是因為瞪著眼睛的子路實在是太可怕了。

那之后的一段時間，處處都發生著類似的事情。每當他們遠遠看到怒氣沖沖目光如炬的子路，就會立刻噤口不談詆毀孔子的話了。

為了這件事子路被老師訓斥了好幾回，但是他自己也沒有什么辦法。在他的心中自有他自己的想法：如果所謂的君子也能夠感受到同樣強烈的憤怒，而且能夠壓抑住的話，那可真是了不起了。但是，實際上，他們不會感受到像我這么強烈的憤怒。至少，他們只感受到了能夠被壓制住的憤怒。定是如此。

這樣過了一年左右，孔子在苦笑的同時也不得不感慨道“自仲由入門以來，惡言絕于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