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的空氣本就悶熱而干燥，方才又短短落了一場綿綿雨，地上的熱氣都散了出來，仿佛堪堪入夏。

庭院的老槐樹下蔭庇深深，不失為歇息乘涼的好處所。

用過午膳，陌聆風閑來無事坐在那小巧的石凳上吹風。飽腹與恰到好處的溫熱感，最是令人愜意舒適。

“聽說你差點從臺上摔落……大典上沒有遇上什么麻煩吧？”李夫人也悠閑地坐在她的對面，手中的花針靈巧地在布面上穿梭，通過輪廓已經可以清晰地看出那是兩條小小的紅魚。

“多謝伯母關心，蘭辭現在已經好多了。典禮上確實有一些不好的言論在，好在都妥善處理了，想必以后相府也不會一直被人以‘中邪’詬病。”

陌聆風的手順著碗沿摸了摸，綠豆獨有的香氣從碗中彌散開來，任是來風也吹不開，反而愈加清香。

“大夫人～奴婢聽說姑娘在大典上大顯身手，不知迷了多少人的心神……”

雙月滿臉都是興奮，眉飛色舞地給李夫人講述了市間對自家姑娘的評價，又講她的舞姿如何如何優美，驕傲地下巴都要抬天上去了。

李夫人愣了一下，大概是沒想到雙月原來這么活躍，抬起頭溫柔地笑了。

陌聆風聽著有些無奈，雙月這丫頭又開始向別人叨叨這件事，光是她都聽了不下三遍，要嫌她煩了。

看看這下，都懶得提醒她了。倒是雙月注意到她的無奈，吐了吐舌頭適當停下了。

李夫人靜靜地聽完，唇邊還有笑，“蘭辭啊，瞧瞧你又收了一個小姑娘的心。”

“女兒家出彩些也沒問題，以后傾慕者多了，便能尋個好夫婿。”

陌聆風一聽這話，有些不好的預感，怕是要猜到李夫人后面要說些什么了。

果不其然：

“蘭辭你也不小啦，17的年紀，早已及笄。”

“別人家女兒都已經出嫁啦，我們相府的貴女親事還未尋。”

陌聆風想到某個清麗的身影，疑道：“清妍姐也未曾去尋么？”

說到這，李夫人停了停針，無奈地說道：“她不愿啊。說是想要尋一稱心的人再論后事。”

“清妍都要老姑娘了，人公子上門求親，她愣是一個不要。”

李夫人執著剪子裁了布，輕輕嘆出一口氣，又柔和了眼色，“她樂意就好了，我們不會約束她。再說我們這些修靈的人，命歲不比常人，倒是不用這樣拘泥于禮俗。她這性子，不知道是像你大伯多點，還是像我多點。”

“應該是更像我多點罷……當初我是不聽父母媒約之命，打死不嫁他人。好在桓哥突然出現在我生命中，一來二去地，兩廂傾慕，就不用擔心再被父母稱為老姑娘啦。”

李夫人臉上一直帶著笑，陷入了回憶。低垂的眼眸盈滿甜意，像是陷入了清甜的蜂蜜。

哇！好棒！原來大夫人和大當家有這樣一段故事！

雙月聽得整個人都要冒泡了，這不比話本子里不知真假的愛情好多了！

這個話題翻過之后，李夫人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有躊躇之色。

“對了，蘭辭你……”

“嗯？”

李夫人欲言又止，不知道要對她說什么。

正當她要開口之時，又被打斷了：“大夫人。送食材的伙計來了，要您過目。”

李夫人身邊的大丫鬟來了，遞過一張食材清單。

剛好手中的小物什也完了工，李夫人就遞給了陌聆風：“蘭辭，伯母就先離開了。這個你先收著，以后伯母再給你制幾條發帶。”

李夫人離開了。

陌聆風打開掌心，只見掌心之中兩尾錦鯉似要活過來，在藍布上的白云之中游弋。

李夫人遞給她的是一個小巧的香囊，勾邊的金線實是畫龍點睛，使得整個圖案都活靈活現。

悶熱的風又四面八方地來，陌聆風輕輕垂眸，放輕了動作，端起碗將李夫人盛來的豆沙緩緩飲入口中。

涼意入喉，綠豆的清香霎時間充盈了她整個身子，去了她的燥熱。

溫潤又清涼。

——

入夜，府外實在是熱鬧，陌聆風有了出府的心思。

這邊才婉言推拒了陌權派出的護衛的心思，臨出府前她又意外地看到了某個月白色長袍的人在門邊。

走出幾步，陌聆風挑眉，回身問道：“你要跟著我？”

那人臉色一僵，瞪了瞪眼：“誰，誰跟著你啦？”

“天氣太悶熱，我就是……出門散個步。”

陌如止硬著頭皮接受她‘是嗎’的目光，終于陌聆風轉回了身子。

夜晚這街市當真熱鬧。

白日里有的、沒有的，都給擺了出來。偶爾有幾個小孩走街串巷地玩鬧，在街上胡亂竄著。有些小女娃則燃著燈走來走去，時不時扮演一下‘神女’的角色。

看著看著，陌聆風還是無奈地慢了腳步，稍稍轉過身去等那嘴硬的人。

陌如止愣了一下，而后嘴角一咧。見陌聆風看著，他又板了回去。

陌如止大步上前，與她并肩。看了她一眼，解釋道：“我一個人上街無聊。”

陌聆風：？

孩子你是不是過于傲嬌？

陌聆風覺得有些可愛，臉色再柔，輕輕地笑了。

同時又無奈著：她是一個人上街，但又不是一個人上街。光是暗里隱匿的氣息不下二十道？這不旁邊他還跟著呢？

確實她倆是真的純散步，沒有買上什么物什，也沒有說上什么話。即使兩人這樣，氣氛也不會顯得怪異，反而舒適自在。

陌如止見陌聆風突然停了，轉頭去看，發現她買了好幾串糖葫蘆。剛想調侃一下她這么大還喜歡吃糖葫蘆呢，下一秒就呆著看到她全遞了過來。

“吃吧。”

陌如止：？

不是，二姐你說什么？

她眼里一閃而過的揶揄，陌如止并沒有錯過，然后他立即就反應了過來：這是在笑他以前掉大牙不能吃糖葫蘆，一看到別人吃就鬧脾氣的那件事！

于是陌如止臉色猛然一黑，瞪了她一眼又努力裝作自己沒有明白她的意思，板著臉回道：“可以幫你拿。”

看他接過，臉色又黑又紅，陌聆風就感到心中一陣暢快。

突然她神色一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她已經這樣自然地將陌府接受了嗎？她就這樣自然地將原主的記憶納為己用了嗎？

這樣想來，她沒由來地覺得自己又偷又騙，偷用別人的東西，騙來不屬于自己的真心。

陌聆風本來還盛有色彩的眸子，現下余著的，只有空寂。

饒是街邊燈火再是斑斕，好像都映不入她漆黑的雙眼。

在這里，除了靈魂，還有什么是屬于她的？

一時間陌聆風有些茫然，身旁流動的人群好像都成了虛幻，她看不清他們的臉，也聽不清他們的話語。

如月一般的絕色女子，猛然覺得自己在這里好像格格不入起來。

她忍不住轉頭去看陌如止，但是她身邊哪里還有一個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走散了。

心口突如其來的落寞幾乎要淹沒了她，絲絲地疼。

身邊的陳設，她并不識得。

或許，是迷路了吧。

陌聆風漫無目的的走著，想要尋回來時的路。

可是這街道好長、巷子好多，她越走越遠，越走越偏；街景越來越模糊，人跡也越來越稀少。

她悵然若失地垂了眼，哪里是回去的路？

再一抬頭，她愣了。

只見遙遙隔了幾米遠，燈火闌珊之處，有人身著黑袍站于樹下，馬尾高束。

深邃的眼眸點映闌珊的燈火，神秘而瑰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