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路旁
- 謀明
- 淡墨青衫
- 3276字
- 2020-09-12 14:17:17
“應該就是閔元啟干的!”
密室之中,李可誠往桌上重重一砸,桌上的東西乒乒乓乓響成一片,差點兒全部落地摔成粉碎。
張世祿轉著眼珠子,小聲道:“楊世達一伙可是一百多人,他閔元啟有這個能耐?”
“他不是一直在練兵?”李可誠恨聲道:“初時我聽了當笑話,現(xiàn)在才知道自家成了笑話,這閔元啟敢孤身一人就在水關動手傷人,現(xiàn)在帶著幾十號人殺楊世達一伙有啥難的?那伙潑皮無賴,到底不能和正經(jīng)的軍人比。”
“那大人底下有何打算?”
“咱們是沒有辦法?!崩羁烧\臉上有些畏懼之色,他想了想,說道:“你替我跑一趟府城,見指揮使大人,請他把這個消息放給楊世禮,這事出來鹽城那頭肯定也要查,咱們提前把消息送過去,先賣一個人情,最好是楊世禮過來把閔元啟這小子給除掉,也是去了我一塊心病?!?
“下官明早就動身,不坐船,騎馬趕路?!?
“要趕緊,”李可誠憂心忡忡的道:“有人就象錐子,不小心就能把袋子扎個通透!”
……
李國鼎和王三益兩人不知道李可誠的評價,如果知道了,只能說那個顢頇無能又貪婪無度的千戶官,總算是說了一次正確的人話。
兩位百戶隔了幾天后終于見面,李國鼎看到王三益平安無事自是高興的了不得,到這時李國鼎心里隱隱的猜疑也是落實了,殺人和救人的當然是閔元啟,這個最終的結果也是令李國鼎感慨嗟嘆不已。
時隔數(shù)日,兩人再次往第三百戶而去,王三益令人將新買的糧帶了十石,第三百戶練兵需糧,王三益被綁起因是閔元啟得罪了楊世達,但若王三益裝作毫無其事,卻也是過不了心里這一關。
畢竟是被閔元啟所救,就算楊世達不殺他,搞不好要被關押多日,弄出什么治不好的病根在身上,十石糧聊作感謝之用,也算王三益頗具誠意的謝禮了。
已經(jīng)交三月,天氣逐漸回暖,二月份還有的凍土化凍的現(xiàn)象已經(jīng)不見了,道路被太陽曬的干燥了,小車推在狹窄的村道上也并不算難行。
兩邊水溝里野草均是冒了出來,放眼看去一片綠意。
地里的麥子開始長高,更是綠意盎然。
柳樹,榆樹,楊樹都是見了綠意,雖然長出來的綠芽只有不到指甲蓋大小,但匯少成多,令人看了仍是心曠神怡。
兩個百戶攜起袍角在小車車隊前行走,身后是十個推小車的旗軍,這種雞公車一輛最多能推兩到三石糧,甚至有大力氣的旗軍能推四石甚至五石,但一般的旗軍推車走遠程還是一石輕松些,現(xiàn)在這時候還沒到農忙時節(jié),王三益的旗軍又不操練,當然是多用些人手,叫大伙兒都輕松些的好。
木制的小車發(fā)出吱呀吱呀的聲響,兩個百戶間相隔不到十里,中間是大片的田畝,小塊的海邊荒地,稀疏的林地和灌木從,蜿蜒流淌過的一條不知名的小河和大片的蘆葦從,再往南是灌河,里下河,往西邊還有一條淮河的支流,公允的說,這一片地方是好地方,方圓千里沒有山,連丘陵也沒有,和福建,山西,陜北相比,這是宜于農耕的天賜福地,眼前俱是平原,完全可以把平原的土地都開辟成農田。人們也是這樣做的,沒理由不這么做,大片的農田夾雜著村落,河堤,道路,到處是阡陌相連,河流也多,宜于灌溉,按理來說這里應該是漁米之鄉(xiāng),富裕地方,但人們的收成不足,日子過的并不算好,主要的原因便是南宋年間黃河改道奪淮入海,大片的地方被洪水沖涮,隔幾年就發(fā)一次水,這使得人們無心精耕細作,你不知道哪一年是好年頭,哪一年老天爺會降下洪水把人們的努力一下子沖涮的干干凈凈,絲毫不剩。
發(fā)洪水除了直接受災外,洪水使得土地沙瓤化,鹽堿化,收成也是銳減,再好的種地高手在不合格的土壤之上也是得不到好的收成,這兩淮地方在南宋之前是不遜于江南的好地方,地處南北要津,京杭運河于其間穿梭而過,漁米之鄉(xiāng)加上運輸便給,地方想不富裕也難。南宋之后,雖然還是水道縱橫,大片平原,收成卻是相比江南差的遠了,只有揚州,淮安這些有鹽業(yè)和漕運兩塊支撐的府州城市還算保持著相對的繁華,就算如此,揚州和淮安也是遠不及江南富裕了。
云梯關這里也是水道縱橫,多條大河在這里匯聚出海,出??谶@里洪水倒并不常見,但海邊有大片濕地,河水和海水沖涮之下,水量足,排水不暢,地下水位高,長期浸潤使水中的鹽份堆積在了泥土之中,于是形成了大片的鹽堿地。
眾人行走的路途之上便是可見大片的鹽檁和堆積出來的鹽丘,人們在耕作之前會用工具把田畝里的鹽堿鏟除推出農田,堆積在田畝一側,天長日久,便是形成了一個個大大小小的鹽丘。有的地方會有這些干硬的鹽丘去制作硝鹽,海邊這里卻是不用,現(xiàn)成的海水煎鹽,大片的鹽丘無人理會,逐漸堆高。
這一片土地,最宜耕作的是黑豆和高粱這些耐鹽的作物,小麥和高粱,黑豆的產(chǎn)量都不高,平均畝產(chǎn)一石,甚至不足一石。
在鹽堿形成嚴重的時候,大地一片雪白干硬,人們走在田地之上,腳下發(fā)出咔嚓咔嚓的聲響,放眼看去一片雪白,大地象是落了雪,結了霜,而實際上就是大片的鹽堿而已。
在李國鼎和王三益向著第三百戶走動時,兩人開始注意兩側農田作物生長的情形,去年的干旱加上土地原本就缺乏肥力,道路兩邊的農田里作物的長勢都不太喜人,甚至可以說是明顯的看的出來又要減產(chǎn)了。
王三益掏出自己的白銅煙鍋,李國鼎則是將腰間荷包里的煙葉取出來,兩人一起將煙絲塞的不松不緊,然后吹亮火折子,點火后煙絲燃燒,青煙裊裊升起,兩人臉上有一些苦悶之色,又似乎有些釋然和輕快。
“收成不行是意料中的事。”王三益吐了口煙,苦笑道:“我早就想好了,不行就親自到衛(wèi)署里和上頭打官司,看看能不能叫上頭開恩,少收一成到兩成?!?
“到時我和你一并去。”李國鼎道:“上頭絕不能叫軍士們活不下去,這是有先例的!”
說起來,兩人腳下的這些土地多半已經(jīng)不屬于衛(wèi)所,也就是不屬國家所有。原本按太祖高皇帝的部署是賜給衛(wèi)所田畝,軍士們各耕其田,農忙種地,農閑操練,遇事出征,無事屯戍,國家不僅不花錢養(yǎng)兵,因為給了這些窮苦人田畝耕作,這些人在操練備戰(zhàn)的同時,還得向國家上繳子粒糧和各種應份的武器軍械,比如某個衛(wèi)要每年上交一百領鐵甲,一千具弓矢,或是弓弦,或是膠,漆,或是純粹的糧食,也可能是軍襖袍服,反正當年分配下去的任務,二百多年下來也不曾有過改變。
但時勢遷移,衛(wèi)所制的破壞的根本原因就是沒有對衛(wèi)所武官有真正的約束,永樂之后衛(wèi)所武官便大量侵吞軍戶田畝,這種上下心知肚明的行為根本無人去管理和限制,到了如今這種時候,以大河衛(wèi)來說有九百六十九頃近十萬畝的地,按理來說每年要上交一萬四千石的子粒糧,但每年交上去的都不足額,有個三分之一的上交額度就算不錯了。究其實里,一則是天時不好田畝收成不佳,二來便是這十萬畝地,七成到八成都歸了衛(wèi)所武官所有,指揮使到僉事級別的瓜分了大半,小半歸千戶和百戶們所有。
收成不好,上交的官稅糧肯定要減,另外就得上頭的高級武官們開恩,從指揮到千戶一級減免田賦,這才能叫旗軍們活的下去……
“今年的官司也是難打。”王三益皺著眉道:“聽說客兵到淮安府城,不僅搶了咱們兩衛(wèi)的官署,還把指揮,同知,僉事,鎮(zhèn)撫們的宅邸都差不多給征用了。客兵的將官初到淮安府城,原本應該征一些縉紳大戶的房子暫住,但曹州劉既然打算在淮安各處先安身,也不好過于得罪紳糧大戶,他要指著地方官吏和紳糧大戶替他征糧征餉。咱們衛(wèi)所就是爹不疼娘不愛,既沒好處也沒用處,我聽人說,差不多府城的衛(wèi)署和公房,衛(wèi)學,倉庫,都被征用的干干凈凈,連指揮們的私宅都叫將領們給征用了。這么一鬧,上頭的日子也難過,怕是不會同意減免太多……”
李國鼎苦笑道:“客兵是根本不將咱們衛(wèi)所軍人看在眼里啊?!?
“也怪咱們自己不爭氣吧……不過也是因為京師危急的原故,曹州劉還任過護漕總兵,他不可能不知道漕運要緊,若不是京師危急,漕運如常,給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跑到淮安來攪和,擾亂漕運,這是能叫他掉腦袋的大罪!”
“掉腦袋?”李國鼎冷冷一笑,說道:“皇上哪肯隨意砍武將的腦袋?左良玉和劉澤清,唐通,白廣恩,高杰,劉良佐,這些將領不要說洪武永樂年間,就算是嘉靖,萬歷年間,早就都被逮拿問罪處斬了?,F(xiàn)在他們不僅無事,反而都手握重兵,象劉澤清這樣不奉詔南逃的,還有遼鎮(zhèn)總兵吳三桂故意拖延不肯帶兵勤王的,皇上都隱忍了。要我說,綱紀就是皇上自己壞掉了,怨不著別人?!?
“這話和我說說就算了,同別人不要亂講。”
“是了?!?
“倒是元啟的事,可以多說說。”
兩個百戶官俱是笑起來,抽煙的表情都是歡快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