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
大家都松了口氣，雪災未至，是一個極好的消息。
康成帝的身體也奇跡般地“好了”。
冬至宴沒有辦，如今圣上身體好了，西域那邊又傳來了好消息，西域的王上和王后已經被斬首在城中，西域終于徹底被中原收在了自己的囊中，圣上一時高興，決定要補辦冬至宴會，一場后宮，一場前朝。
這一次，甚至連塔吉古麗都被邀請了。
她換了一身熟悉的西域服飾，坐在鏡子前面化妝，朱茶正在幫她整理她的頭發，沒有梳成常見的中原發髻，而是披在身后，帶上了許多的珠串，就像是當年塔吉古麗還是公主的模樣，朱茶似乎很高興，她一臉的笑意：
“公主......不是，娘娘，您現在這么好看，圣上一定又能重新寵信您的，說不準就能讓西域和中原一直交好呢？”
“嗯。”
塔吉古麗沒有應聲，只是默默看著鏡子里的自己。
寵信嗎？
自己不需要。
讓西域和中原交好？
朱茶還不知道康成帝對西域動手的消息吧，西域啊，她的家，已經徹底成為了曾經的過去，和一個已經消失的國家交好，怎么可能呢？
她臉上漸漸浮現出一抹笑來。
“朱茶，你出去一下。”
“是，娘娘。”朱茶今天的心情顯然是非常好，她乖乖地應下離開了房間，塔吉古麗一個人坐在房間里，最后打開了梳妝臺的一個暗格，將一把華麗的匕首藏進了自己的裙擺里。
“我已經毫無辦法，這就是最后的掙扎。”
“阿父，阿姆，對不起。”
......
宮宴上非常熱鬧，康成帝為了維護前朝，娶了不少人家的女兒，后宮里鶯鶯燕燕，一場宴會把大家都聚集在了一起，稱得上是極為養眼。康成帝顯然是難得的喜悅，他臉色紅潤，高興地坐在皇后的身邊，時不時和皇后說幾句話。
“那是誰，穿的這樣......不成體統？”
皇上的視線瞥到了坐在角落的塔吉古麗，看到那身服裝，不由得皺了皺眉。
“陛下您忘了？是之前西域送來的和親公主。”
“西域的。”
康成帝不置可否：“即使是西域的和親公主，也不應該在這樣重要的場合穿成這個樣子，成何體統？叫她上來。”
侍女走下去傳話了。
塔吉古麗頓時收緊了自己的手，她下意識想要去觸碰匕首所在的地方，但是擔心露餡，她忍住了自己的沖動，只是低下頭跟著侍女上前，跪在了康成帝的面前：“陛下所謂何事？是臣妾哪里做的不對嗎？”
“你這身衣服是怎么回事？一點后宮妃子該有的樣子都沒有，趕緊給朕去換了。”
“請陛下息怒，臣妾之所以穿這身裙子，是為了給陛下跳舞，聽聞近日來連綿的大雪終于停了，臣妾也因此為陛下感到高興，實乃是臣妾卑賤之人，陛下又是一國之主，實在想不出能給什么賀禮，才出此下策，若是陛下不悅，臣妾這就去換了。”
塔吉古麗這一番話可謂是把自己貶低到了塵土里，又抬高了康成帝，她有一定的把握，康成帝會同意她的請求的。
“哦？”
西域如今已經沒了，而他們的公主如今卻為了討好他低聲下氣，這確實讓康成帝十分高興，他干脆手一揮如了塔吉古麗的意——塔吉古麗已經記不起上一次這樣跳舞是什么時候的事情，只是似乎上一次自己還是很開心的。
她迷離的目光透過紅紗看向一臉興味的康成帝。
西域的舞蹈不是青樓的艷舞，即使手中沒有彎刀，一舉一動也都是凌厲。
直到她的匕首停在康成帝喉嚨前最后幾厘米，再也前進不了分毫。
“啪啪啪。”
康成帝臉上帶著玩味的笑意鼓掌，他將被侍衛控制住的塔吉古麗推開，
“你真的以為朕對你一點點防備都沒有嗎？你的身份，就注定朕不可能信任你。”
他將那把匕首從塔吉古麗的手中拿下，
“很華麗的匕首，是你父母留給你的？”
塔吉古麗沒有說話。
其實她大概是猜到這個結局了。
她只是還是有點奢望。
“帶走吧。”康成帝似乎沒有看到自己想要的反應，有點乏味了，干脆揮了揮手，讓人把塔吉古麗帶下去了，“簡直就像是一場鬧劇一樣，天真。”
“又下雪了，不過好小。”
“我還沒在西域看過雪，只有夜晚的時候，才會冷的像要下雪一樣。”
身邊很安靜，安靜到幾乎聽不見聲音。
最后的最后，似乎是一個女子的嚎哭。
......
“好荒謬的故事，這根本是不可能的好嗎？哪會有這么天真的公主。”
有人聽了故事，非常不滿，甚至直接吵了起來，說這個故事太不合理，那個貍獸莫名其妙就被國師抓了，說那個公主實在是太天真了根本不可能藏得住，說整個故事都透著一股虛假的味道。
安先生倒是沒有反駁，他只是無所謂一般地笑了笑。
我其實倒也懷疑這故事是假的，畢竟處處都透露著不合理的味道，就連公主的性格都從一開始的麻木變成了后面的堅強。以至于后來有些人都聽不下去這故事了，直接就走了，包括我身后那個一開始很傷心的女孩。
她好像聽到一半很生氣，直接就離開了。
“先生，這故事，是假的嗎？”
“是又不是。”
安先生正在整東西，聽到我問，他停下手中的動作，思索片刻，又繼續收拾起自己的卷軸和書。
“這只是一個從公主角度看到的故事，或許它就是真的，畢竟我只是個聆聽者和描述者，誰又能保證貍獸不是真實存在的呢。”
“那為何它又不是真的？”
“眾生卷有言，貍獸，惡獸也，生于萬物之癡嗔，以妒、惡、怨、恨為食，喜與人居，善欺人。然貍獸無形，喜愛作弄人類，尤擅幻象，誘人墮落，最后瘋癲。”
“故事是真的，這大概就是一個已經瘋了的公主眼中的故事吧。”
“真可惜，現實里的公主因為失去了國家，又被貍獸引誘，徹底瘋在了冷宮里。”
“幻境里，她依舊失去了國家，甚至失去了生命。”
安先生是這樣說的，可是他語氣里卻并沒有憐憫和可惜，只有一種過度的麻木，這一刻，不知道為什么，我突然覺得，安先生似乎見了太多，以至于本應憐憫的，本應嘆息的，最后都成了蕓蕓眾生的常態。
我和安先生打算走了。
這故事，她有沒有聽進去，都無關我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