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以前作品

基甸救國

第一幕　老仆魂

時間：一日的早晨，旭光穿薄霧透入深林。

地點：耶斯列平原一個森林的旁邊接近米甸軍營。

布景：樹林深處隱約可以望見積物累累，以及布帳行營，且時聞牛驢的號叫、馴羊的哀鳴。

登場人物：米甸王，米甸王的心腹謀士，奸細太耳（以色列人），基甸的忠實老仆弗達，米甸王的衛士四人。

幕啟時米甸王與其心腹謀士徘徊在林旁的小徑上。

王：（止步遙望）這可惡的東西，命他在此遇會，為什么還不見來，（頓）可是，（轉變口吻，復伏首前行，謀士隨其后）按愛卿的看法，這種計劃，究竟有沒有實行的必要？我雖已著手進行，可是還不能相信有什么很大的效力，不妨愛卿再給我講個仔細，就此坐下來講吧。（兩人同坐地下石上）

謀：好！俗語常說：“能遠謀者是英雄。”目下我們雖然是百戰百勝，勢如破竹，然而這不過是以色列暫時的失敗罷了，將來的事情，誰能知道？五年十年五十年……之后，說不定要有個以笏第二的再生，像殺摩押人似的，來制服我們了！所以現在我們不要只顧了目前戰勝的榮耀，同時也要顧慮到將來以色列再興的可怕。陛下既欲毀滅以色列，也就毀滅他到底，不但只要有眼前的勝利，就是將來，也絕不讓他有什么能統領以色列的志士產生，為此我們來殺盡他們的知識分子；把他們的愛國志士“斬草除根”，像這種絕好的計劃，即時做去，已有“失之太晚”之慮，何況又要猶豫不決呢？望陛下三思！

王：那么依愛卿的看法，這個計劃，不但有采取的必要，而且有積極完成的必要了？

謀：正是。（頓）據奸細的報告，俄弗拉城的一個什么基甸吧，倒是很可留心些。

王：當然，只聽他這次回來的報告了。盼望基甸能背棄耶和華，以破壞了全以色列的中心信仰，和他們統一的力量。……可恨！他到現在，還不回來。（起立遙望，直至望到為止）

謀：果真有這種人才，一定要把他“碎尸萬段”“斬除草根”，免得以色列有再興的希望。（王只是張目四望，似乎沒有理會他的話）

王：哦！看！（遙望遠方）那不是奸細太耳來了么？（奸細上）

謀：（起立順王的手指望去）正是！坐下來聽他的報告吧。（同坐原處）

太：（行至近前，匍匐在地）不知大王在此，有犯尊顏。

王：早已令你來這里難道忘掉了么？快將你探查基甸的結果，據實奏來！

太：奉命調查基甸的情形。他敬拜耶和華的熱忱，不但毫不減少，反形增加。至于他最近的活動，要借耶和華的名號召瑪拿西、西布倫、拿弗他利各族的代表，共同磋商什么……（似要說而又不敢說的狀態）救國的運動……

王：哎呀！（驚恐的表情）

太：說到以色列的民眾呢，還是多數歸心。

王：（緊鎖雙眉）好！（聲低沉）你暫且到林內營中休息一下。

太：是。（下）

王：（垂頭喪氣）噯！可怕，真真的可怕，他怎么更親近起耶和華來呢？……受著這種壓迫，而竟有這樣堅決的信仰，呵！真是難得其人；難得其人！并且還要做救國的運動，甚而還是民眾歸心。噯！……噯！……以色列竟有這么堅忍偉大的人物，真太出人意料，不免要叫我五體投地了！啊！（連連搖頭）這樣偉大的人物！（音漸細微而顫動）

謀：陛下何必氣餒。基甸英雄，也不見得生成的三頭六臂，而且陛下要他效犬馬之勞，也正是“易如反掌”呢。（毫不介意的神氣，十足地表現著謀士的架子）

王：真的么？愛卿？（半驚半喜似信似疑）你有什么法子？

謀：陛下欲知道詳細，等臣先把奸細招來。（下）

王：啊！（有半絲笑容）我如果得著這人，真萬幸了！（仰天默思）

（謀士偕奸細上，各歸原地）

王：（向謀士）愛卿有話請講。

謀：（向太耳）據你探查基甸，有什么最心腹的人沒有？

太：稟大人，他最心腹的人，不敢說有。（伏首默思片刻）不過他倒有一個忠實而干練的老仆弗達，很為他所信靠。

謀：（面有喜色）這更好了，那么他對這老仆的待遇怎樣？

太：很好。差不多并不拿他當仆人，并且還常常地領教他，因為他說“老人的經驗是豐富的”。

謀：這老仆現在住基甸的家么？

太：正是，（頓）但是聽說最近要到亞設族去，做一件機密的事情。

謀：好！那么……

王：（急得不耐煩的樣子，等不到謀士再往下說，便插嘴問道）你問的這些，有些什么意思？（縱眉）

謀：因為時間的關系，現在無暇細講，即時請陛下趕快派遣幾個衛兵，跟隨太耳到俄弗拉城，把基甸的老仆弗達拘來，事不宜遲，愈速愈妙，衛兵出發以后，我自然給陛下講個明白。

王：（猶豫的態度）這太離奇了，我要的是基甸，而不是基甸的老仆呀！寡人盡有些仆人用呢！

謀：王切不必疑心，最近這老仆是要遠行的。時間沒有耽擱一刻的可能了，陛下如不相信于臣，臣敢以命作賭。

王：好，那我便照你的話做吧……（鳴笛）

（衛士五人上）

隊長：陛下有何吩咐？臣仆聽命。

王：你們趕快跟隨太耳，到俄弗拉城，把基甸的一個老仆弗達拘來，快去快來，不得有誤！

衛士五人：是，領命……（五人及太耳同下）

謀：（向王）恕臣方才的唐突。（頓）陛下的希望，和臣仆的計劃，都成就在這老仆的身上了！（得意揚揚）

王：（攢眉）怎么？快講明白。

謀：陛下不是愿意基甸投誠么？但是像基甸那種剛果的精神、偉大的毅力、敬畏耶和華的熱忱，絕不是武力所能屈服的，兵書云：“不能力敵，可以智取”，他既然很信靠他的老仆，我們倒不如把老仆拘來，賄賂他拿財祿煽惑基甸，不怕基甸不前來拜服，這樣以色列的救國運動，不但可以“煙消云散”，而基甸呢，也自可歸為陛下所有，這不是一條絕好的妙計么？

王：計雖然好，（沉思狀）然而這不過只拘得基甸的身體，而不能減煞他敬畏耶和華的熱忱罷了，只能拘得他的肉體，而不能拘得他的精神，我看那終是無濟于事！（搖頭）

謀：怎么？只要他肯歸順，不難拿財色爵位來誘惑他離棄耶和華了，陛下聽見說么？“金錢萬能”，只要把許多金錢來拿給他，不怕他不把敬畏耶和華的熱忱，拿來敬畏陛下了，怎么還會慮心到這里？

王：（眉飛色舞）正是！還是愛卿高明得多，假若把這老仆拘來，就請愛卿代為設計，全權處理吧！

謀：那當然要叫陛下坐享其成了。臣子雖赴湯蹈火亦所不辭。

王：難得愛卿這么忠實，（笑容）他們回來，至少要用少半天的工夫，不如暫且回到林子里休息一下去吧！

謀：正是。

（兩人行不數步，忽見太耳及衛隊，蜂擁一人而上）

王：（驚奇）怎么回來得這么快……（看弗達）這個人是誰？

長：稟明陛下，事正湊巧，臣仆等方行至小山腳下，便遇見這老仆弗達（指弗達，弗達正在累得咳嗽）過此到亞設族去，順便把他帶來了。

王：哦，原來，就是弗達老先生，還不給我松綁。（假裝怒容，眾動手）

達：（咳嗽漸歇但氣息尤其喘息不定）今……今天，既然落……落在你……你……們手里，要殺便……殺，要……打就打。何必如……如此鬼鬼祟祟……干些什么？（咳嗽又起。雪白的胡子，銀絲一般的頭發，精神矍鑠，面龐上流露著正直的光芒。身子旁邊，丟著一把雨傘和一個包裹）

王：（強作笑臉，既不殺，也不打）今天特意把先生請來，謀士有話要講。

達：我清潔的腳，（吁氣）決不愿意踏進你們這惡人的污地，（聲音稍洪亮）有話即趕快講來，我還有公事要辦呢。

（氣喘漸定）

謀：老先生，據這位（手指太耳）貴國朋友的報告，曉得令主人基甸是位英雄，我王居心仁愛，寬大為懷，謙心下士，不分種族，不問國界，欲盡納天下志士，以張德政，今天把您請來，愿意您做個介紹，招他速速前來，我王自是十分歡迎，并且還有您相當的報酬，這是今天招您來的主旨。

達：（冷笑）以基甸那樣人便肯……

謀：（不等弗達講完）那當然是有他很大的恩賜，官位任他選擇，國財也盡他使用，以色列的王位也盡可為他所有，但只要他肯拜伏在我王的足下。（王在一邊揚揚得意）

達：你們盡是些什么東西！（冷笑）也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藐視我主耶和華的仆人基甸么？……呸！（轉急）你們要知道，基甸乃是貧賤不移、富貴不淫、威武不屈的英雄！拜倒在你們的足下！（藐視的神氣）……他只知道真理之主，是他的王，是配得他來拜伏的，你們是些什么東西，也配得他來拜伏！你們的詭詐，我早已曉得了！（稍歇，這時王只是攢著眉，謀士似乎有點不寒而栗的樣子，諸衛士也似乎是被懾于弗達威嚴之下，木雞似的站在一旁發呆，奸細伏首椎胸，若有所感，而老仆的語氣，反而激昂起來）不要做夢吧！你們未曾聽見有話說么：“被俘虜的要得釋放！被壓迫的要得自由！”（王冷戰，謀士的全身哆嗦起來，滿曠野里，恰如被弗達大無畏的精神，正義的發揚，給包圍了似的，一味的肅嚴沉靜）以色列雖被你們暫時地侵略，然而也自有它再興的可能，你們不是瘋了吧！也竟敢封起以色列的王位來。你們這萬惡的東西，滅亡的時候到了；……（終于因為急憤太過，又咳嗽了一陣，但聲調也愈發激昂了）正義終于要實現！真理也終于要大放光明！我們寧肯為真理正義而犧牲！也決不肯做你們君國主義的走狗！（轉向奸細太耳）可恨以色列竟也有你這種沒有廉恥的東西，喪失天良的敗類！（大大地咳嗽起來）（太耳至此，感動已極，奪衛兵腰間佩刀，以自刎，撲地）

王：（獸性大作）好！好！（站起，手指老仆）寡人好意招你，你卻如此無禮，憑你，要殺掉基甸的全家，你們快來（指兵）先殺掉這萬惡的東西！（眾衛士齊擁上）殺掉這萬惡的東西！

達：我們要為正義而犧牲！為真理而奮……（頭下）（一幕終）

——幕下——

第二幕　英雄淚

時間：麥秋中一天頭午。

地點：酒酢間。

布景：以蔚藍的布帳作背景，使臺的中心特別低下，以為酒榨之地勢。

登場人物：少年基甸，普拉（基甸小仆）。

幕啟時，少年基甸，清秀的臉上，深深地罩上了一層灰白的顏色，垂頭喪氣，徘徊臺上，長吁短嘆，似含了多少心事。

甸：（止步仰首望天）宇宙竟是這樣的渾暗么？（沉痛）真理飛到哪里去了？正義也不見它一絲的光陰！耶和華啊！你棄離了我么？你甘心把你的選民拋到九霄云外么！（伏首坐地下）噯！我可敬愛的以色列的烈士，我的弗達！你的血，是白白地流了；你的頭，是輕輕地擲掉！（啛咽）我……我……我的弗達你做了無代價的犧牲了……（淚涌下，稍歇）弗達呀！親愛的弗達！當我得著你殉難的消息，我著急，我難受，（聲低微而悲哀）我誓要踏著我弗達的血跡前進，我誓要為我的弗達復仇，（聲音激昂沉痛）可是呀！可是，我的勇氣哪里去了？（音轉微顫）弗達你知道嗎？……我明白，我十分地明白，我的勇氣，的確是被親愛的媽媽、可愛的弟弟、摯愛的妻子的熱血——鮮紅的熱血，沖去，深深地，深深地，（更微更顫）埋喪于地下了？（眼只是直視，掉不下半顆淚珠來）他們才是以色列的健者！（聲轉高）在你殉難之后，他們便緊緊地隨你去了！啊！去了！我親愛的媽媽！可愛的弱弟！摯愛的妻子喲！去了！你們永遠地去了啊！（慟極淚涌下，稍歇）媽媽！你生得這樣無用的兒子！（頓）弟弟！你碰到這樣無能的哥哥！（頓）愛妹呀！你……你遇得這樣，嗚……嗚……懦弱的……（嗚咽不能成聲）我的不忠，比山還高。（聲調轉高，含無限悲憤）我的不孝，比海還深，我對弟不友，對妻不愛啊！啊！我……我真灰心！（小仆普拉上）

普：（肩上麥子一捆跳躍而來，現出毫無心事的樣子，一派天真）上場打麥子，下場吃飽飯，完了一天又一天。（走至基甸跟前，見基甸正在掉淚，頓時快樂的心情，煙消云散，紅潤的臉上，漸漸滿是淚珠，不期然坐在基甸旁邊，把麥子隨便丟在地下。）

甸：（擦干眼淚）孩子！你哭什么？（他似乎受了些感動）

普：主人！你為什么哭？（抬頭望基甸）我見你哭，所以我也哭了。

甸：好，（很感激地站起來，俯身就普拉，左手撫其背，右手為之拭淚）天真的孩子，我們去打麥子吧！（兩人下手打麥子）

普：為什么你一定要我上這里來打麥子？地方這么低濕，四外（抬頭向四外張望）一點東西也看不見，像下在井里似的悶得難受，（抱怨的口吻）我下次再不來了！

甸：哎！孩子，你真半點人事也不懂么？我們要不受著米甸人的逼迫，還會有人來替我打呢，在外邊打的話不但麥子要打不成，恐怕性命也難保得住，你沒聽見說么？米甸王在各處捉拿我，前幾天母親弟弟妻子也竟遭了他們的毒手！哎……

普：我覺得怪想他們呢，他們待我那么好！（伏首）

甸：哎！我要不是趕巧到瑪拿西族去，恐怕也已做了斷頭之鬼了。米甸的奸細死去，也恐怕是一大原因，哎！但是……（伏首沉思，無言，啞場半分鐘，普拉舉目望他）

普：你又在想什么呀？（很真摯的表情）

甸：我的心跳得厲害，你先回家去吧。（說時轉過臉去，似乎不讓普拉看出他憂郁的樣子，普拉一聲不響地下去了！噯！）以色列也就有這么純真坦白的孩子，也就有那種寡廉鮮恥的奸細，更還有一般麻木不仁、不知不覺、離棄耶和華的民眾，（義憤填胸）我為救國救民，反而遭了賣身累冢，家破人亡！我為破除迷信，打毀巴力的祭壇，竟遭國人的驅逐！真是叫我上天，天無路，入地，地無門！（俯身而嘆，艱困至極）呵！我的聲已嘶，而力已竭了！（氣喘而漸微弱）只可惜老人弗達，（昂首，頓足，聲高）白白地為國犧牲！親愛的母親、弟弟、妻子，白白地做了刀下的斷頭鬼！（切齒）也罷！說什么拯民救國，（語句轉急，字字清晰）倒不如離鄉背井遨游天下，步聽流水，臥看行云，也落得滿身瀟灑，一脈風流，三餐飽飯，四時美景，也盡可以歡樂余生了！（面龐上似乎飛上了一絲笑容）也省得忍辱受罵，度這種無味的生涯，亡國也亡不著我，壓迫也壓迫不著我，（思潮一味地墮下去）俄弗拉，我的故鄉，（雙手拱起，呆望著俄弗拉頹敗的城垣）以色列我的祖國！（張目四望，連連拱手）別了！永別了！（音調似乎有點感傷的意味）此去遨游不復返，（轉身欲行）哎！（復回頭有惜別意）只是這離時容易見時難了！（一聲淚下，稍住，甩袖而去。但行不數步，又遄返，有了些歧途徘徊莫知適從的意味）哎！我不是瘋了吧？（覺悟狀，似有一種新觀念發生）又何必逃避呢！自己去干著悠悠自得的生涯，眼里看著同胞們受苦受難，（搖頭）這絕不是我基甸——我堂堂的基甸（頓足）干得來的事體！好！（堅決的口吻）事到如今，還說什么？生既不得于時，死或可安于后，可敬的弗達，親愛的媽媽，可愛的弱弟，摯愛的妻子，我們相會了，萬軍的耶和華！求您接受我的靈魂。（拔腰間佩刀，方欲自刎，忽有幽沉而激奮的歌聲，發自幕內，頓觸基甸感人心懷，不禁持刀以待，細聆歌音）

甸：（歌中，甸逡巡四顧，似有疑色，以后慢慢將手放下、將頭低垂，若有所感，有頃，以極沉靜的聲音徐徐說道）耶和華么？（仰首望天）弗達么？母親么？弟弟么？妻子么？全以色列民眾的呼聲么？（沉思）哪里來的歌聲，刺透了我的心懷？（默想）呵！（似有所悟、大聲）耶和華或沒離棄我，成功便在眼前，棄世是愚昧人的動作；（頓足）自殺也絕不是聰明人的行為，誘惑人的東西！（反復視刀）去吧！（拋向地下）我的心，還在跳，我的血，還在流，（激昂）以色列的復興的希望，便在我基甸的身上，我可愛的母親、弟弟、妻子，我可敬的老人弗達！以色列復興的花，要發芽在我們的血里，要培植在耶和華的手中！天已近黎明了！（高聲）“被俘虜的要得釋放，被壓迫的要得自由！”我要走遍各族，聯合同志，共同奮斗。（音清亮而緩慢）（二幕終）

——幕下——

第三幕　會議室

時間：在基甸受感后幾日的過午。

地點：俄弗拉城附近，一個僻靜的所在。

布景：一個客廳式的屋子，布作會場的情形。

登場人物：基甸，瑪拿西并設兩族代表各一人，年約五十上下的老人，西布倫代表一人，年約三十上下，拿弗他利族代表一人，二十余歲青年。

幕啟時，諸代表已等候基甸多時，彼此閑談。

瑪：（岸然道貌）基甸可以說經驗不足，而勇氣有余了。

設：咳！（藐視）孩子家，哪里談得上經驗！

拿：我看你們這些昏庸老朽，（氣憤不平）叫經驗熏透了的老古董，不是怕這個，就是怕那個，什么“經驗”簡直是一個“怕”字！你們整個的都被經驗弄遭了！

設：我說你們青年人，總是愛動義氣。（拿腔拿調，慢調細理）

瑪：（支吾）啊！可是基甸的母親、弟弟、妻子、老仆不是都被米甸人殺了么？基甸莫不是利用我們去報私仇吧？（鬼頭鬼腦）

西：（也按捺不住了）我說你們這些老奸巨猾，就知道玩手段、弄心思，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這未免太抹殺了基甸的人格。你說基甸為家族而報私仇，那么他家族沒被殺以前，他的運動愛國、奔走呼號，又是為誰報仇呢？莫非也是報私仇？

拿：那當然的，（似乎調戲兩老人）報以色列全國的私仇。

（四人同笑。基甸上）

甸：久候了，久候了。（走至主席的位、眾起立）

甸：諸位請坐，（眾落座）敝人有事來遲，望諸位原諒，今天我們能在此重會，實在是可慶幸的事情，也是我們民族無上的光榮，（由光榮聯想到恥辱，不期然而轉）然而就實際上講來，現在我們以色列國，還有什么光榮可言？土地任人宰割是光榮？百姓任人蹂躪是光榮？試看同胞中的少數覺悟分子，莫不如“油鍋上的螞蟻”一般，徘徊憤慨，莫知適從，最可恨的是米甸人等，更要殺盡我們中間的覺悟分子，以杜絕以色列復興的希望，欲使我全國同胞，永久暈迷在睡夢之中，米甸君國主義者的暴戾行為，敝屣人道，無以復加了，然而轉顧我們的同胞呢？依舊是“自暴自棄”，不但不知救國，反而背棄耶和華以誤國，想我以色列本是耶和華的選民，而今呢？不只背棄耶和華，反倒大拜而特拜地拜起巴力來，罪惡昭彰，可以斷言，今天請諸位來，也就是來重談我們以色列的興亡問題，以決定我們最后的方針，前此的意見完全丟下，今天重新估定我們運動的價值，現在可以取談話的形式，隨便發表意見，地方僻靜嚴密，我們開會的消息，米甸人半點都不曉得，有意見就請盡量地發表。（坐下）

設：以先生說來，我們對于米甸要有積極的反抗了？（冷笑）以米甸那樣的強大，我以色列這樣地渺小，正如以卵擊石，敗在意中了，這簡直是笑話，也只是說說玩罷了。（輕視基甸之輕舉妄動）

瑪：正是嗎！（儼然結成一條戰線）何況國的興亡，在乎天命。天要叫亡，誰也不能叫興，天要叫興，誰也不能叫亡，我看還是聽天由命，何必來干這些無意識的舉動！

甸：老先生！（向瑪，揭穿他的話頭）話不是這么講，固然人是要聽天命，可是緊接著還有“以盡人事”呢！而況耶和華已經啟示我們：“被壓迫的要得釋放，被俘虜的要得自由。”以色列是被壓迫的，所以以色列要爭自由，我們這正是應天命而去爭自由，因此不怕米甸國再大些，兵再強些，我們死也去爭，唯有死是我們最后的犧牲，求得自由唯一的代價！

西：誠然，（同情中而帶疑慮）我們的反抗，絕沒有猶豫的余地，可是對于我們反抗他的實力上，未免太薄弱了，現在他們已是殺進國境，勢如破竹。而且我們又當失敗之初，民心不定，不如先有了相當的訓練，再作最后的計劃。

甸：這也確是應當顧到的。但是耶和華一定在暗中幫助……

瑪：不一定，不一定，耶和華既能幫助我們，為什么又把我們交在米甸人手里呢？似乎太不準當吧？

設：是呀！對呀！（一味回附）

甸：且聽！（一語喝住，氣正色厲，大有力排眾議之慨）耶和華所以把我們交在米甸人手里，乃是因為我們背棄了他，這正足以表明他是愛我們的，例如：父親本來是愛兒子，若果兒子犯了錯，父親便立時責罰他，但是我們不能說因為父親責罰兒子，便是不愛兒子，只可說是更深愛他的兒子，促其痛改前非，所以說耶和華是會幫助我們的，至于談到要有相當的訓練，充實實力，固然是好，但是時間不許，又將奈何？滅亡一步一步地走向頭頂，等不到我們訓練成功，便已做了刀下的斷頭之鬼，綱中之魚。因此我們應當從速招集民眾，起來反抗，并且在事實上，還有我們得勝的可能，因為米甸人遠途跋涉而來，我們正是以逸待勞，可勝之一；米甸小勝，心驕氣傲，軍心懈怠，兵書云“將驕必敗”，如今他們不但將驕，而且兵也是驕，可勝之二；最后，他們不過是野蠻民族，烏合之眾，不能力敵，尚可智取。諸位不會以為我信口妄談吧？（言次用誠懇的眼光期待同情的響應）

拿：好！這才是唯一的辦法，立時招集民眾，把米甸人殺個干凈，攻進他們的國境，殺個雞犬不留，以后我們以色列便可統領全天下，做他們萬國的首領，直到永遠！（興奮）

四代表：（齊聲高呼）正是！正是！這才是我們以色列的光榮！（覺悟了）

甸：各位同志！（穩重之言、面和氣緩，似乎胸有成竹，極見其干練）我們也不要這么過激，須知道我們這次大反抗，所負的最大使命，是要把正義從人間再發掘出來，使真理重放光明，叫凡一切“被俘虜的都得釋放！被壓迫的都得自由”！我們不要受米甸的壓迫，也不要去壓迫人，我們要根據人類平等的原則，要求獨立，我們要本著耶和華的吩咐，毀滅一切假神。時間不久，最末后有一句話，不得不趁此說明，方才我們所說的“招集民眾”，這恐怕是沒有希望的，（四人頓然失色）臨陣磨槍，斷然來不及的，況且烏合之眾也無濟于事……

四人：（頓足）那么這如何是好？（驚疑失望）

甸：恕我剛才未敢明言，（微笑，安慰眾人）今想必得諸位同意，不妨直說，我已暗中聯合三百青年勇武的同志，甘心作此最后的奮斗，唯恐透漏消息，所以未便早談，現在只希望民眾給我們些同情而已。

四人：（同聲）基甸！我們僅祝你和你的青年同志萬歲！（感激而悲慨）

甸：我們當稱頌耶和華！（頓）我們明天便可起事，各同志回去，盼望能激起民眾，一齊努力。

西：先生既奮命于前，我們怎敢不追隨于后？我們誓必喚醒同胞，共同奮斗！

甸：好！就此散會，盼望這偉大的時候，快來！（眾起立）

四人：（同聲）快來！是！快來！

——幕下——

第四幕

第一場　敢死團

時間：開會翌日的傍晚。

地點：俄弗拉附近哈律泉旁。

布景：藍色背景，映成原野的光景。

登場人物：以色列軍一隊，基甸，普拉。

幕啟時，基甸身著武裝，正在訓話，普拉侍其旁。

甸：……你們是以色列的戰士，弱者的救星，你們負有耶和華最大的使命，使一切人類得享自由平等的待遇和幸福！今天晚上，我們的出發，是關系本國的存亡；是關系天下的和平！我們不要怕，“不自由，毋寧死”。拿自己的熱血和頭顱，去換得全人類的自由和幸福，是值得的！因此萬望我們各位武裝同志，同心協力，共同死戰，我會相信耶和華是幫助我們的，太陽已經西墜，你們暫且回營，略略預備，以待我暗暗前去，偵探一下，回來全體出發。（軍隊下，只留基甸、普拉臺上）

普：主人，（以懇切之言忠告基甸，似含無限義氣，愛基甸，并為成功計算）我看你身為主帥，萬難擅離職守，而況你自身的生存，關系全國的興亡，并且此去，兇多吉少，依我看來，不如我去，倒是妙策，就便我死在那里，也算得捐軀報國，也不枉生一世，假如主帥不能相信于我的本領，我也只好自刎于主帥足前，這是我深愛以色列，我不得不說的話。

甸：（悲慘的表情，雙手拉住普拉的手）哎，我怎會知道你變得這樣快！我平常只拿你當個孩子，你的確也是個孩子，誰知道你卻具了一副俠者的心腸，你的話，何嘗不對？你的做事，我又何嘗不信靠？只是我覺得這是我當盡的責任，并且還能激發我們一般同志的勇氣，況且這重大的事工，我豈可推諉，勝敗在此一往，你若愿意去，我們倆便同去不更好么？

（普拉點頭，允許，兩人下）

——幕下——（一場完）

第二場　自由歌

時間：夜半。

地點：米甸營中。

布景：漆黑天氣，靜無人聲，米甸軍的行營，漫山遍野，間或有慘淡閃耀的燈光，從營帳里透了出來。遠遠聽見幾響更聲，移時漸消，四野依然如死般地寂靜，顯然表示著米甸人的驕懈。

人物：米甸營更夫二人，基甸，普拉，以色列軍隊。

更聲方罷，幕乃啟，基甸、普拉隱身一更房外，屏息靜聽，二更夫暢談房內。

更夫甲：（剛剛醒來）哎呀！好厲害的一個夢！（深深地吐一口氣）

更夫乙：你這東西，我以為什么事哩！原來一個夢，也值得這么大驚小怪！（正在打盹兒）

甲：不！不！這個夢確乎是太離奇了，我夢見一個很大的大麥餅，滾入我們營中，把所有的帳幕都給弄得翻轉傾覆了，幸而我跑得快，不然早成了一團肉泥爛醬，這么一來，我卻醒了。

乙：如此說來，這并不是好兆頭。我早想脫離這里，總是沒得決心，況且前些日子，大王殺的俄弗拉城基甸的那個老仆，不是說么：“被壓迫的要得自由”被……什么……“要得釋放”。我們壓迫以色列，以色列就來給我們爭自由了，并且事后，大王不讓談說這件事情，和那兩句話，這顯然里面是有些不對頭，何況基甸又是個大英雄。耶和華也已把我們交在他手里了，我們還在這里等死么？

甲：好迷信的家伙，這一下倒叫你把我嚇得不輕，這不過僅只是一個夢罷了！“在這里等死？”任憑基甸他天大的英雄，也不是銅頭鐵臂，不怕死的東西，只要他肯來，便叫他一刀做鬼！

乙：得啦！伙計別再吹大氣，因一個大麥餅竟嚇得三跳，我的主意是拿定了，不回家，便投降，反正不再在這里干這種老攫式的軍隊，害天良的差使，伙計，快！拿主意！怎樣？即便沒有什么危險，我也不干了。

甲：（看出乙的堅決，心里又在局促不安起來）哎！我說千萬別走，等我們再商量一下。

乙：你可吹呀！如今又嚇得避貓鼠一樣了，走吧！三十六著走為上著。趁此夜深人靜，先逃到營外，再定去向。

（執甲）

（基甸仗刀在手，偕普拉入）

甲乙：（匍匐在地）老爺饒命！老爺！饒命！

甸：不要怕，只管信，耶和華已將米甸全軍交在我手里了，（兩人戰栗）我就是你們談論的基甸，等一會兒我的軍隊，便要前來抄營，你倆快拿主意，是逃！是降！任其自便。怎樣？站起來講！（二人立）

甲乙：我們愿降。（聲音顫微）

甸：好！我也不加害于你們，今晚我領兵前來抄營，委你二人作為內應，聽見他們喊什么，你們也要喊什么，自然在渾迷之中，米甸兵便自相殘殺起來，趁機你們可引領我的軍隊，去捉拿米甸王，在此好好相候，靜待我前來，盼望你們是不會走漏消息的。

甲乙：是！是！我們唯命是聽！（基甸偕普拉下）

甲：（深深地吐了一口氣）哎呀！真厲害。（搖頭）真厲害。

乙：伙計！怎么樣？降不降？還是我老二高明得多，要不是基甸溫厚，伙計！將就著嘗嘗分家的滋味吧。你那英雄呢？基甸怎么來的，又怎么回去了，也沒見他一刀做鬼，哼！哼！

甲：得啦，別說啦，不是俏皮人的時候了，（出門望外）你看！老二，（指營中熟睡的兵士）這些東西，睡得像死豬一樣，不知道死就在眼前了。啊！可是基甸怎么竟會放心我們不走漏消息呢？

乙：我們自己還不會感覺么？并且他已聽我們談話多時了，由此才正見他是位將才呢，啊！……你聽……（側耳）來了！（里面喊聲起）真來了！（以色列兵擁上，左手火把，右手執刀，連連高呼：“耶和華和基甸的刀！”二更夫亦同聲叫起，米甸兵睡夢中爬將起來，自相殘殺，火光遍野，叫苦連天，此時幕宜徐徐下落，正當外幕下落之際，基甸復偕眾高呼萬歲：“耶和華萬歲！全人類自由萬歲！被俘虜的終于得釋放了！被壓迫的終于得自由了！”）

——幕全閉——（基甸救國全劇終）

這篇處女作，在此算是完結了，但讓我這不知趣的孩子再多來累贅幾句：的確戲劇是太難作了，尤其是在我這半點戲劇都沒研究過的，更是難乎其難，像這樣“閉門造車”，出門怕是不會合轍的。但我自恃于年小學淺，自當受諸先進的教導，因此毫不忌憚地發表在這里。

末后的幾句話：這稿子的產生是在暑假期間，為迫于表演匆匆寫成，至今未得修正，自然有好多不盡情不周密的地方，尤其是其中最重要的一曲歌子，我終于沒有找到合適的來備用，我自己又嫌于門外“孩子”的忌諱，未敢妄自胡鬧，所以缺了下來。這是不得不引以為大憾的，至于它的形成，乃是脫胎自《舊約·士師記》六七兩章，任憑我放蕩無忌地演義出來，未免失掉了廬山的真面目。最后，這篇不成東西的東西，乃是偏重于表演，和易于民眾的領會，所以是更談不到藝術的！

（原載齊魯大學《魯鐸》半年刊第1卷第2期，1929年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