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新經濟發展報告2020
- 中國科學院大學動善時新經濟研究中心主編
- 7字
- 2020-08-10 18:05:34
一、宏觀綜合篇
新經濟發展中的有為政府和有效治理[1]
林毅夫
我主要想談三個方面的內容:第一,新經濟是科技發展和市場競爭的產物;第二,需要有效市場、有為政府的結合才能比較好地推動科技發展,抓住新經濟的機會,并且能夠趨利避害;第三,對成都現在所做工作的期盼。
一、新經濟是科技發展和市場競爭的產物
在經濟增長當中有所謂前現代經濟增長和現代經濟增長,這是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庫茲涅茨提出的概念。18世紀之前被稱為前現代經濟增長,因為當時經濟增長的速度基本取決于人口增長的速度,人均收入水平基本不提高。西歐等發達國家在18世紀以后進入現代經濟增長階段,人均收入增長率從前現代社會大概平均每年0.05%,增加了20倍,達到每年1%。到19世紀末20世紀初以后又翻了一番,人均收入增長率達到每年2%。這么大的變化實際上是由幾次工業革命、技術革命帶來的貢獻導致的。首先是第一代的蒸汽化,其次是第二代的電氣化,再次是第三代計算機、互聯網的信息化,現在則進入第四次工業革命,即以大數據、云計算、人工智能為特征的智能化。為什么工業革命以后會出現一代又一代新的技術變化?為什么它能使我們的收入水平不斷提高?
從經濟學的角度來看,最主要的原因是,一種新技術發明以后會帶來生產力水平的提高和收入的增加,但如果沒有新技術的不斷涌現,在給定技術條件之下,隨著資本不斷積累,就會出現資本的邊際報酬遞減、經濟增長和收入水平提高的速度放慢等現象。而且經濟競爭就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因為新的技術發明在剛開始時有專利保護,一段時間后專利保護期到期,其他國家的其他企業就可以不用支付費用來應用這個技術,模仿者的生產力就會跟發明者達到同一水平,發明者在市場上就沒有比別人獲取更高利潤的機會,為了維持在市場競爭中的領先地位,就會出現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保羅·羅默研究的“內生經濟增長”。也就是說,處于技術前沿的企業會不斷地從事新技術研發,進而促使新技術不斷涌現,所以,工業革命以后出現一代又一代新的技術變革是市場競爭的結果。
此外,新技術會促使收入水平不斷提高,除提高現有產業的勞動生產率之外,最主要的是新技術尤其是根本性、革命性的技術會帶來新產業、新業態,出現新的經濟增長點。比如,有資料顯示,現在世界上10家市值最大的公司有7家屬于新經濟企業,包括中國的阿里巴巴、騰訊,以及美國的蘋果、亞馬遜、谷歌。
除會有新的經濟增長點、新業態之外,這些革命性的技術還可以和已有的產業進行嫁接,讓傳統產業降低成本,產生新的競爭力。“互聯網+”就體現了這個思路,互聯網加上原來的傳統產業,讓傳統產業的產品更方便地進入市場,或者讓相關企業更方便地了解市場需求,讓企業的生產能夠更好地契合市場需求的多元化、個性化,這些都會帶來效率的提高和收入水平的增加。
二、既要“有效的市場”,也要“有為的政府”
在當前以市場競爭為驅動力的新科技時代,政府的作用是不可缺位的。處理好政府和市場的關系是經濟學上的世界性難題。關注科技創新的學者經常會強調企業家的重要性,有不少理論認為只要有市場的競爭就可以發揮企業家的作用,政府最好不要干預。但是,如果只有企業家,沒有政府的“有為”來提供服務以克服在技術創新中必然存在的一些市場失靈等困難,新技術就可能不會出現,即便出現,新技術給社會財富帶來增加的同時也可能會給社會帶來很多意想不到的不良后果。
新技術離不開研發,但研發的投入非常大、風險非常高,而且失敗的概率非常大。如果沒有專利保護,那企業研發的積極性就很低。專利是由政府授予的,如果沒有政府,新技術只能作為企業獨家擁有的秘密,但獨家擁有的秘密不容易被保護,所以最好還是由政府提供專利保護的服務。
此外,技術研發包括基礎科研和新產品、新技術的開發。對于新產品、新技術的開發,企業有很大的積極性,因為開發成功就能夠獲得專利,即使風險很大,只要成功,就能“一本萬利”。但是,在基礎科研領域,企業家可能不太愿意投入,因為基礎科研的成果通常只是一篇論文,是公共產品。但如果沒有基礎科研取得的成果,新技術、新產品的研發實際上就是無源之水,所以政府應該加大對基礎科研的投入,這樣才會有源源不斷的新技術涌現。實際上第一次工業革命、第二次工業革命、第三次工業革命和現在的第四次工業革命,都是政府在基礎科研上投資獲得突破后所產生的結果。
除基礎科研領域需要依靠政府之外,新技術出現后,還需要依靠很多硬基礎設施和軟基礎設施才能得到應用。過去傳統產業所需要的硬基礎設施是“鐵公基”,現在新經濟所需要的基礎設施則是云計算、大數據、物聯網、5G。這些新的基礎設施如果不存在,那么將來新業態就很難出現,就不能真正實現新技術帶來的經濟效率。
軟的基礎設施或制度安排也不可或缺。新技術需要有新的技術人才和生產人才,企業家自己很難憑空或從小學開始培養這樣的人才,政府必須在高等教育階段或研究生教育階段,針對未來新技術革命以后所需要的技術人才進行前瞻性培養。
新技術取得突破后,有很多應用機會和應用場景,這都需要進行嘗試,需要出現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新業態通常不是原來規模龐大、有根基的企業開發出來的,而是一些年輕人開發出來的,他們了解技術,依靠對市場的敏銳感覺,迸發出一些新想法,而要試一試這些想法,就要有孵化基地,通過不斷地試錯和培育,從而把這些想法變成在市場上可提供的產品。這些讓年輕人能夠異想天開、夢想未來的孵化基地,就需要政府的支持。如果已經有了想法,有了產品雛形,還需要包括風險投資在內的金融支持。當產品有了一定市場之后可以上市,還需要政府提供適當的金融市場的準入許可。當然,市場上可能會自發涌現出各種投融資服務,但是要讓它們能夠健康有序地發展,就需要政府在金融管理、金融法治上有所作為。
在現代化經濟社會中,任何產業想在市場中形成競爭力都需要形成產業集群,尤其是產業鏈的配套,而形成產業集群有時是自發的。如果是自發的,可能需要很長時間才能在各種產業中出現一兩個產業集群;如果有政府的引導,可能會比較快地形成產業集群,加快市場競爭力的提升。
所以,對新經濟的發展來說,市場競爭是必不可少的,但如果沒有有為政府的因勢利導,就會因為存在企業家無法自己克服的市場失靈情況而最終延緩甚至喪失新技術、新產業涌現的機會。
另外,新經濟有一個特性,它通常規模很大,“贏者通吃”,成功后可能迅速出現可以進入財富500強的大企業。“贏者通吃”的企業在市場上會有壟斷地位,如果它只是在科技領域、經濟領域利用其優勢來獲取競爭力,那是被允許的。但是在市場中,有了壟斷地位、積累了財富,很容易就會利用財富爭取政治地位,影響政策走向,以保護其壟斷,妨礙科技和經濟的進一步發展。所以,需要有一定的治理,在新經濟的成功帶來壟斷時,不能妨礙下一輪新技術、新產業、新業態的涌現。
新經濟的出現,剛開始處于探索過程,管理可能不到位,會讓一些企業利用管理的漏洞,以犧牲大多數人的利益來攫取個別企業或個人短期的利益,互聯網金融就有許多這樣的例子。互聯網金融有其優勢,可以降低信息費用,更好地動員資本和配置資本,但近兩年有很多互聯網P2P“爆雷”,出現幾十億元、幾百億元的惡性案件。隨著新經濟的不斷增長,政府的治理要跟上,只有這樣才能避免新經濟可能給市場參與者帶來的不利影響。
同時,伴隨著新經濟的壟斷特性會導致收入分配差距的擴大,20世紀80年代以后,許多發達國家就出現過這種問題,這也是《二十一世紀資本論》所發現的資本家的財富分配在經濟當中的比重越來越高的情形,導致的結果是社會不滿的增加和社會的分裂。所以,政府在支持新經濟發展的同時也要考慮到可能帶來的收入分配的差距,必須采取一系列措施來幫助在經濟中處于不利地位的群體能夠分享到新經濟帶來的好處。在這個過程中,一些舊經濟會被新經濟所取代,政府需要提高舊經濟從業人員在新經濟中的就業能力,這些從業人員在轉業時需要政府能夠提供必要的生活保障,也需要一定的二次收入分配,政府都應該責無旁貸。
三、從“成都實踐”到“成都經驗”
成都市現在率先推動新經濟、新治理的探索,這是很有意義的事。改革開放以后中國之所以取得巨大成績,地方先行先試是非常重要的一條經驗。面對新機遇、新事物,可在地方先試點,然后總結經驗,等到成熟以后再向全國推廣。
成都市目前有些做法是值得肯定的,比如應用場景理論,圍繞新技術、新業態、新模式及市場需求和城市治理來規劃和培育七大應用場景(實體經濟、智慧城市、雙創平臺、人力資源協同、消費提檔升級、綠色低碳、現代供應鏈),通過這些場景為企業提供機會而不是單純地向企業提供優惠。這樣的做法非常有利于集中優勢兵力打殲滅戰,由點的突破帶動面的發展。新經濟有很多市場失靈困難需要政府來克服,包括新的基礎設施、新的人才培養、新的孵化基地等。克服這些市場失靈困難需要政府財政和執行能力的投入,而政府又總是面臨著預算和執行能力的約束。在有約束的情況下怎么能得到最大的效益?這就需要針對可能的應用場景來分析哪些場景最能夠與成都市所擁有的比較優勢結合在一起。比較優勢要變成競爭優勢還有哪些瓶頸需要克服?政府只有通過集中資源消除這些瓶頸,才能迅速將比較優勢變成競爭優勢,這樣才能夠使這些新經濟變成成都市新的經濟增長點。
如前所述,現代化產業到處都有競爭,都要形成產業集群,如果根據應用場景來公布機會,根據機會來吸引有創新能力的人才和企業進入,并且把這些場景變成市場競爭的一個個新業態和新的增長點,這是非常好的方式。成都市推行的這七大應用場景將來有可能都變成全國領先的產業集群,即使只有五個產業集群也足夠使成都市變成引領全國發展的城市。等到成都市的試點經過兩三年發展,再來總結經驗,那時候有可能成為“成都經驗”,有了“成都經驗”就可以在全國其他城市、地區推廣,幫助中國在走向民族復興的過程中抓住第四次工業革命帶給我們的機會,并且能夠引領第四次工業革命。
作者簡介:
林毅夫先生,北京大學新結構經濟學研究院院長、南南合作與發展學院院長、國家發展研究院名譽院長,現任全國政協常委、經濟委員會副主任、國務院參事,曾任世界銀行首席經濟學家、高級副行長。榮膺英國科學院外籍院士、發展中國家科學院院士,并被歐美10余所大學授予榮譽博士學位。
分享經濟
分享經濟在現階段主要表現為利用網絡信息技術,通過互聯網平臺將分散資源進行優化配置,提高利用效率的新型經濟形態。
——《關于促進分享經濟發展的指導性意見》(發改高技〔2017〕1245號),2017年7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