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轉(zhuǎn)回黎城
- 彌天
- 淤泥
- 3069字
- 2020-09-18 15:20:17
入秋后白日一天比一天短,暮色四合,方茗倒也不都是為了在此設(shè)局抓宋川白他們。晚一些的時候,真的有民眾陸陸續(xù)續(xù)地向酒樓走來,其中有一個手中還抱了孩子,帶著哭腔在外頭說孩子額頭熱得厲害,怎么都退不下去。
方茗便指揮人去取藥來,那個白面公子低著頭去看小孩子,溫聲安穩(wěn)婦人說無事。
宋川白坐在哪里閑不住,手撐著下巴說:“方將軍準(zhǔn)備的好充分吶,又是糧食,又是藥品。”
方茗冷笑一聲,吩咐手下:“還是把他嘴堵上罷,等會兒我有話問他的時候才取下來就是了。”
宋川白一干人除了陳桐生之外都沒被束縛住,只有陳桐生被綁手綁腳,十分憋屈地坐在角落。方茗忌憚她的身手。
在半個時辰之前,面對指著自己面門的眾多劍矢,宋川白果斷地放棄了讓陳桐生殺出重圍的做法,乖乖地投降了。還有企圖跟方茗聊天:“這樣吧,我告訴你我來這里干什么,你告訴我,你是如何知道我會來的,怎么樣?”
方茗:“綁上。”
宋川白往后一退:“自古兵家不殺降者,我都放棄抵抗了,你不能綁我。”
冷面的方茗盯了他幾秒,隨即把目光轉(zhuǎn)向了陳桐生:“也可以,反正侯爺勝在心思深沉,把這個功夫好的綁起來吧。”
陳桐生莫名其妙:“我也降......”
“沒問題,”宋川白坦然回答:“把她綁上吧。”
陳桐生:“?”
于是陳桐生隨身佩戴的短匕,與袖中絲都被繳了去,教團(tuán)成了一個重陽節(jié)要下鍋蒸的大螃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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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有人要來堵自己的嘴,“不行,”宋川白又往后仰:“我有話要問你。”
方茗正在看白面公子給小孩兒診脈看病,聞言頭也不會地答了一句:“問。”
“你為什么不殺我?”
這聲不大,但宋川白身邊的人皆是一頓,方茗對白面公子低語了幾句,他便帶著婦人走到了門口,其他方茗的屬下也都退了出去,加入給老百姓分發(fā)粥食與藥物的行列中。
方茗轉(zhuǎn)過身問:“我為什么一定要?dú)⒛悖俊?
“這個里頭的緣由說起來可就深了,最早大約可以追溯到先皇還是太子,迎娶太子妃的時候吧?那時候方家真是風(fēng)光。不過最直接的原因,大概還是馮曦文害得方家滿門戰(zhàn)死的事情。”宋川白說:“是不是?”
方茗始終沒有說話,她抱著手臂站立在那里,面沉如水,但是說實(shí)在的,陳桐生總覺得她下一秒就會抽出一把長劍,讓宋川白閉上那張招人嫌的嘴。
“方將軍既然已經(jīng)針對了我,那么想必是從其他地方已經(jīng)知道了一些......所謂的真相。我可以再為方將軍講一遍當(dāng)年的始末。”宋川白道:“當(dāng)年馮曦文大破叛軍,得勝戰(zhàn)報傳回后陛下龍心大悅,決定派他前往西北,以振軍心。而我提出了與陛下相反的意見,認(rèn)為戰(zhàn)局已經(jīng)穩(wěn)定,而馮曦文性情極度怪戾,身負(fù)重罪,并不適合再上戰(zhàn)場。于是這么一來一往,耽誤了馮曦文奔去前線的時間,再到后來他為了自己的考量,而硬生生地阻斷了方老將軍的作戰(zhàn)計劃,導(dǎo)致作為誘餌的方老將軍與其隊伍陷入無人接應(yīng)的地步,陷入苦戰(zhàn)。而他那幾個兒子,也都紛紛前去救父,最終反落入敵方的陷阱,而全部戰(zhàn)死,不......蠢死。”
聽前面的話時方茗情緒還保持地比較平靜,直到最后兩個字,她面目豹變,真的抽過一旁的長刀,抵在宋川白咽喉間厲聲道:“你說什么!”
被刀尖抵著還是很疼,宋川白皺起眉毛,但語氣中毫無懼怕和慌張:“方將軍聽我方才的描述,不覺得這種行為非常愚蠢么?”
“愚蠢?”方茗冷冷道:“假若陷入敵境的是你的父兄,你能安然地坐在帳中不動么?!”
宋川白沉默了一會兒,看上去好像是真的在思考方茗的問題,半響回答:“假若連我父親都難逃,我上陣也只會是添亂吧......”
啪!刀尖重重抽在宋川白的下顎,皮膚被鋒利刀刃劃破了,鮮血順著他的下巴流進(jìn)領(lǐng)子里,弄臟了衣領(lǐng)。
宋川白還一副很訝然的樣子:“難道方將軍真的以為這種行為,能體現(xiàn)你們方家有多少孝子賢孫,有多么重情重義么?難道方家如此赫赫有名的將門,方老將軍一手帶出來的小將們,沒一個腦子清醒的,看不出這從一開始就是陷阱么?”
他連珠炮似的問:“難道方將軍與自家兄弟相處良久,不懂他們到底是糊涂還是聰明,不明白他們到底做不做得出這種愚蠢的事情嗎?為什么驃騎大將軍突然被調(diào)離西北,以至于敵軍來犯時,我軍被打得措手不及,為什么糧草遲遲供應(yīng)不上,為什么,庫存中的火藥大批受潮,根本無法使用?”
方茗沉默地凝視他,窗外露出落日小小的一角,而昏黃暮光逐漸包裹了這座飽受摧殘的城市,她逆光站著,于是看不清表情,只有劍身在顫抖。
“我只想問你一句話,”在很久的寂靜之后,方茗問:“你究竟是否忠心追隨女帝?”
宋川白不答反問:“還有另外的人選不成?”
“我希望周明則活著。”方茗道:“即便活得不那么像人,我也希望有他這個皇太子的身份在。周莞昭心腸歹毒,不配為帝。”
血糊在脖子里很不舒服,宋川白拿帕子慢慢地擦掉了,只聽方茗接著說:“不過,你也不是什么好人。這么多年來你為周莞昭做了多少事,甚至不惜下手除掉周明則,就算在馮曦文一事上與她有出入,那也不過是一條良心發(fā)現(xiàn)的......不,可能根本沒有良心發(fā)現(xiàn),你阻止馮曦文前去一線,大約也只是為了自己的利益罷了。畢竟西北是你老子的地盤,他人休想隨便在其地立功插足。”
宋川白從善如流,道:“您說得是。”
方茗差點(diǎn)對著他的臉再抽一個劍印子出來。
“我來黎城,一半是為你,一半也確實(shí)是想來找找那個傳說中還活著的周明則。倘若你與我意向相同,我便放了你,倘若你執(zhí)意要效忠周莞昭......”她隨手把劍扔去一邊,冷冷笑道:“這就是你所能見到的,最后的黃昏了。好好考慮一下,再回答我。”
然而她剛一轉(zhuǎn)身,宋川白便在身后道:“我考慮好了。”
“哦?”
“周莞昭近年行事確實(shí)過火,也實(shí)在是涼我這功臣的心。”宋川白道:“倘若今晚能找到周明則,我便棄暗投明。”
陳桐生:?
當(dāng)場反叛???
不需要做樣子猶豫掙扎一下嗎?不用大喊“別做夢了你這反臣,老夫......不是,本候絕不可能背叛女帝與大周”的嗎?
看來方鶴鳴以前真的給她念了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
方茗側(cè)身道:“侯爺連樣子都不假裝一下,我還沒開始威脅你呢,你怎么就從了?”
“再怎么樣,方將軍也不可能相信我,何必浪費(fèi)彼此的時間?”
“這倒也是。”方茗臉上露出一絲譏諷:“不過為了保險起見,有句話我還是要說。”
“為了查出官民勾結(jié)販賣飛光的路徑而不惜出賣方鶴鳴,害死自己多年摯友侯爺也算是執(zhí)迷太久,走火入魔啊。”
陳桐生瞳孔緊縮!
宋川白突然變得很不耐:“放屁!”
“哦?侯爺惱羞成怒了?”方茗笑道:“慌張起來了么?”
他立刻反唇相譏:“也沒有你聽到父兄戰(zhàn)死,連夜離開峰門關(guān)來得慌張吧?”
方茗腳尖挑起地上的長劍,一手接住,反身就刺,卻被宋川白一把抓住劍身,接著道:“你如果真想報仇,給自己,和九泉之下的父兄一個交代,就不要給自己找不痛快。你需要我,但我未必需要你。”
方茗怒目圓瞪:“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我看你就是想提心吊膽一輩子,擔(dān)心著周莞昭什么時候來殺你。一輩子都扳不倒她和她的黨羽,哪怕只是皇帝身邊一個毫無長處,只會溜須拍馬的小人,你也連人家的衣角都碰不到。”
方茗臉色漲得通紅,也許是被宋川白的出言不遜氣的,但更多可能是被拆穿之后的,真正的惱羞成怒。
“用西北戰(zhàn)事除掉方家,這絕對不是周莞昭自己的主意。左散騎常侍首當(dāng)其沖地就是一個,御史,司仆少卿,這些人,都是此次謀害我方家的元兇。從去年購進(jìn)的那批火藥開始,到軍中用品連續(xù)地拖延克扣,這是他們布了良久的局。”方茗穩(wěn)了穩(wěn)心神,放棄了跟宋川白作口舌之爭,道:“我父兄當(dāng)時的確是接到了錯誤的情報,才誤入敵陣,而馮曦文當(dāng)時也根本沒有阻攔我兄長出營,反倒承諾會隨后攜大部前去救援,但是他沒有。他們苦戰(zhàn)五天,最后把我父親的尸體搶了回來,企圖讓戰(zhàn)馬將他的尸身馱回大營。”
“方家世代對大周忠心耿耿,我父親戎馬一生,沒有死在戰(zhàn)場敵人的手上,卻死在了自己帝王的手中。”
方茗放開手,道:“我不明白侯爺這樣的人,為什么還要效忠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