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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意動

  • 彌天
  • 淤泥
  • 3150字
  • 2020-09-18 15:20:17

廚子回答:“說來還是第一任大祭司,他在建成神殿后不久就消失了,有人說他不死不老,隔了很多年在神殿里見到他,還是一開始的樣子,只是一晃眼,人便消失了。后來不知為何,在他之后的第二,三任祭司,都燒關于他的書,也不教任何人記錄,只留了一本記載祭司大歷的書,還有人們之間口口相傳的故事。”

廚子說著哈哈一笑:“咱們普通凡人,不能夠像祭司一般能夠擁有與伽拉神講話的能力,只好對祭司格外關注,若是回去問我老母,她都還能把歷代祭司一個一個數出來,講她們的故事呢。”

“祭司,叫什么名字?”

看來祭司真的在百姓口口相傳的故事里過的很鮮活,廚子張口就來:“於菟。”

“第一任大祭司,叫於菟。”

一時間陳桐生眼前仿佛刮起滿天的雪白風霜,風聲轟鳴,唯有那聲音穿透了重重掩蓋的迷障,代代阻攔的陰霾,直達她的耳畔,仿佛那個人在霜雪中,站在她的背后,俯下身輕輕地說:“你看,只有我實現了承諾。”

這與皇權共起同坐,甚至凌駕于皇權之上的,人們對于伽拉希阿狂熱而無解的信仰。

吾與汝姓,共分天下。

陳桐生一寸一寸地回過頭去,盯著身后人的臉。

她想起借助飛光實施的秘法,那能夠貍貓換太子的把戲,造出了一個六公主,造出了一個空有軀殼的皇太子。

她知道宋川白長得像誰了。

不是她夢境中的小白,不是那個被揭下面具的皇帝,不是其他任何人。

是於菟。

於菟用飛光,在他無法正常存留人世間的時候,將自己的臉化在了他人面孔上。

他復制一開始伽拉心中的少年,然后又把那張臉,無窮無盡地復制了下去,像一個不散的陰魂,一個糾纏不休的惡鬼。

——————

宋川白看陳桐生的臉色都不能用不好來形容了,簡直跟白日見鬼一樣的慘白,她喘息著后退幾步,雖然像是要甩開什么似的驟然抱著腦袋蹲了下去。

惡鬼,真的就是惡鬼。

哪怕伽拉死了他都猶不安生,要先占了祭司的位置,要建一座冠冕堂皇的神殿,要把伽拉永遠地困在里面,被北朝人世世代代的信仰所束縛。

要讓她永遠也不能回到故鄉,要讓一代一代傳承她意愿的祭司,都無法安然存活。

為什么百姓能夠把每一代祭司都清清楚楚地數出來,細講她們的故事,因為沒有一個祭司能夠好好地過,沒有一個祭司能夠過上正常的人生,她們必然生來仿佛是話本里的角色,命運多舛,看似戲劇沖突,巧妙安排,一生所遇傳出去讓誰聽了,都愿意說給另一個人聽了當茶余飯后的樂子,實際上本人卻痛苦不堪,根本無法脫離開去。

也許陳辛瀾仇的不是陳恪,怨的也不是陳恪,而是她早已發現的,不斷的宿命輪回。

廚子見狀趕忙端起碗就去抓陳桐生,宋川白喝道:“你做什么?”

“讓小貴人喝了這個就好了!”廚子忙不迭地:“她喝了這個就好了!古籍里記載,散湯就是治這個的!”

宋川白并不想讓陳桐生去喝這個東西,究竟有沒有害,他心里是沒底的。雖說北朝人一直在飲用這樣的東西,但萬一是慢性的呢?萬一宮中有人要害她呢?

萬一這里面有飛光里相同的幼種,也教她感染上了呢?

廚子急得直跺腳,御膳房的總管聞聲而至,聞言也講讓陳桐生喝散湯,跟廚子一套說法,這散湯一開始發明出來,就是為了治愈這種突然的癔癥,一連聲地說:“小貴人要是出了上面事,咱們沒一個擔待的起啊!”

廚子怕這下人是個屁也不懂的,這時候還在旁邊跟他解釋,古時候,也就是北朝人的先祖,受地緣詛咒,經常有人無緣無故的就瘋了,嚴重時大半個聚落的人都會突然瘋掉,先祖忍受不了在那樣的地方繼續生活下去,于是舉族遷徙,在路上,發明了散湯,才得以順利地離開困境,而不至于全部瘋癲在半路上。

宋川白沒心情聽廚子繼續講散湯的歷史,扳過陳桐生的臉來看,只見她額頭上全部是汗,已經驚恐到了牙齒咯咯打顫的地步,她渾身緊繃地讓人想起被拉到極致的弦,只要稍稍再一用力,就會整根斷裂開來。

宋川白只好接過碗來,快速道:“確實,她出事了咱們就陪命吧!”

說著眼見捏起陳桐生的下巴,湯藥都灌不進去,只好自己喝了一口,嘴對嘴的往里喂。

喂了半碗,陳桐生咳嗽著推他,宋川白便退開一些,連聲問:“怎么樣,你怎么樣?”

陳桐生沒說話,捂著嘴咳嗽了很久,聽聲音感覺都快把肺都咳出來了,宋川白在一旁手足無措,拍也不敢拍,總管已經連滾帶爬地飛去找醫師。

直到聽到陳桐生從百忙之中抽空笑了一下,宋川白就知道她緩過來了,當即把手里的半碗也一氣兒喝了,只留一個碗底在手里,也不叫廚子收走。

倘若陳桐生后面真的出什么事,這都是有用的,起碼比到時被毀了證據有用。

而至于他為什么喝下去,當時根本沒有想那么多,完全是下意識地行為,等陳桐生緩過來扶著坐下了,宋川白才看一眼自己手里的散湯,悚然地想:我干嘛呢?

就算這湯有問題,我何必來喝?

即便再覺得意外,驚悚,宋川白在回憶和剖析自己方才那一瞬間的本能想法時,找出來的都是一句話。

他那個時候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

如果他親手喂下去的散湯讓陳桐生出了什么事,那他也要遭受一樣的后果。

他一定要遭受一樣的后果。

這是一個方才沖動并且愚蠢的想法,按宋川白以前調侃別人的話來說,就是“若是無事,這是多此一舉,萬一出事,這就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要是陳桐生真的有事,他還不是要去查去爭,哪里有這功夫跟著一起病?

可是理智想的明明白白,那一瞬間恨不得與她感同身受,立馬鉆進她腦子里把所有困擾挑出來的情感,又只是一頭一意孤行的蠻牛。

宋川白愕然地站在原地,明白過來他剛才在干什么。

那是陪伴的意思。

他一直想利用陳桐生對他外貌的偏愛,對他的愧疚來馴化她,卻未曾想到是他自己先被馴化了。

他慢慢地在陳桐生面前蹲下來,都忘了撩起袍角,看著她問:“你怎么樣?”

陳桐生會做出他剛才的選擇嗎?

她不會。

她是一個不會完全放棄優勢的人,倘若她在與人對峙中,表現出犧牲,或者孤注一擲,那要么是她聯合了他人,有接下來更為用力的打擊動作,要么是她認為一換一不虧。

陳桐生不怕犧牲自己,但她絕不會去做不僅收不回本還倒虧的買賣。

如果方才出現這種情況的是宋川白,那陳桐生肯定一邊施救,一邊已經在下意識考慮宋川白出事后她要怎么做了。

怎樣迅速保全自己,怎樣搜尋鎖定目標,怎樣實施她的報復。

她絕不會去喝剩下的散湯,把自己放到可能跟宋川白同樣危險的地步去,因為這樣,她就沒有勝算了。

陳桐生神情有些疲憊,輕輕說:“我剛才喝了什么?”

“散湯。”

廚子有眼力地自己退了下去,只在門口探頭探腦,陳桐生聲音很低,好像被抽空了力氣。

“散湯跟飛光不一樣。”她低聲說:“效果甚至可能是完全相反的。”

“確實,”宋川白喝完也感覺到了:“飛光光是聞著味道,就讓人覺得粘膩,而散湯入口時卻只感覺靈臺清明。”

怎么會完全變成了兩樣東西?

“方才廚子加的幾味料大都認得,酸果,青梅,銀丹草,龍腦香,蛇莓葉......”陳桐生閉著眼睛想了想:“只有一樣。”

只有一樣從特質的陶罐中舀出來的液體,他們不認得。

于是廚子又被叫回來了,兩人問起來,廚子便道:“這是特供啊!”

按廚子的說法,這是礦場里特定洞中流出的液體,經過專業作坊一層層過濾,加工,最后送到神殿點化后,才被運出分發和販賣。

所有別看神殿里養了那么多人,平日里都還是要干活的,活還很重。

陳桐生直覺她已經抓住了什么,連忙起身就要往礦場去,被宋川白攔住了。

“你臉色太差,不如先休息一番......”

陳桐生搖了搖頭:“我有預感,”她聲音低下去,避開廚子:“於菟要來了。”

宋川白神色一緊。

“等去過了礦場,正好辛瀾就要來見我了,我也有話要問她。”

陳桐生把接下的行程都安排很好,道:“我原先只覺得任何王朝的傾覆都需要時間,但卻忽略了於菟在這個朝代已經蟄伏多少年的事實,我也忘了,我記憶里北朝覆滅的時間......”

她低下頭看自己的手:“差不多,也就是我這個年紀的時間了。”

“你到底......”宋川白緊跟著問:“你剛才到底看到了什么?”

“於菟。”陳桐生毫不遲疑地回答道:“我沒有看見他的臉,但是我知道他在我眼前,到處都是他。”

“只有這些嗎?”

只有這些,就把陳桐生嚇成了那樣?

陳桐生深深地凝視他,目光難以解讀,半響說:“是的,只有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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