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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因果顛倒

  • 彌天
  • 淤泥
  • 3191字
  • 2020-09-18 15:20:17

“結束了?”

陳桐生忍不住重復道:“結束了......是什么意思?”

對方眼睛一斂,下巴含蓄地一收,便干脆地轉身下了駮車,又飄然不停地眨眼上了前面的馬車。

陳桐生在木壁里探出腦袋,對宋川白小聲道:“功夫倒很是不錯。”

剛說了一句,陳桐生余光見前面的馬車剛落下的簾子便是一動,嚇得她連忙把腦袋縮了回去。

宋川白嗤地一樂,陳桐生隔著木壁哼了一聲,小聲嘀咕:“有什么好笑的。”

她又悄悄把腦袋挨過去,問:“你說咱們這是在去哪兒?這條道上竟然如此僻靜,除了車隊一個人也沒有,還有這石像......這大約還沒有走出我娘的地盤吧。”

陳桐生之前想過了,辛瀾敢在殿中對皇帝那樣不敬,都直接開口對了,這地方又是如此神秘安靜,十有八九就是什么祭司平日所在的地方了。

宋川白嗯了一聲,沒有多說。

在開始爬坡后,陳桐生越看這周遭的景物越是覺得很有些奇怪,眼熟也說不上眼熟。

陳桐生知道這是在上山了,自古以來大型祭典都有祭天之意,往高山上爬倒也不奇怪,只是這是祭典伽拉希阿,何至于往山上去?

難道伽拉的神像不在方才那華美而布局精巧的殿內,而是在山上?

伽拉啊伽拉,平常你老動不動出現晃一下我的眼,怎么現在一點兒動靜都沒有了?

我到底是誰,我到底算誰呢?

車隊行程不慢,很快攀至半山腰,陳桐生一扭頭,猛地見上頭伸出突兀一塊,是一個可居高望遠的好地方,陳桐生瞇眼注視了片刻,總覺得上面缺失了什么,突然間靈光一閃,她才猛地回過味兒了。

缺什么呢,當然是缺站在上面往下看的人了啊!

還記得她以前的那個夢么,還記得她頭一回見到那個自稱朕,還長著宋川白臉的男人的時候么,還記得伽拉提著一把長弓,為北朝建立奠定基礎的時候么!

陳桐生在車上站起來往下看,駮車在長道上拐彎,角度隨之改變,陳桐生便見到了與夢境中那俯瞰下去的景象極其相似的景物。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

伽拉......

“伽拉,你覺得山腰的風景如何?你不是不喜太過麻煩么,等這些事情結束了,我就在這里給你建一座行宮好不好?”年輕男子負手而立,這么說著:“這樣你就不用去面對朝中那些復雜的事情,到時候再給你修一道專行御道。若是你不愿意一直呆在這里,四處走走也可,反正這片疆土,都歸你我共有。”

可是伽拉以長弓拄地,萬般疲憊,聲音嘶啞:“我不想跟你共分天下,我不想要天下,我只想讓你跟我一起回去。”

在長久的沉默之后,伽拉希阿放棄了希望,低聲說:“那我自己回去。”

“好啊,把命留下來。”于是男子這么回答。聲音在自山野吹來的風中失真。

*

陳桐生眼神渙散,咬住自己的拳頭,一點一點把這些記憶從腦海中逼了出來。

然后他說什么?

“現在所有人都盲目信奉你的力量,崇尚你的名字,即便這個名字一開始便是我賦予你的。一旦你離開,我的子民勢必會追隨你而去,重新生活在我們花了數十代遷徙,一直到今日才擺脫噩夢的故土去。你也許會活著,但他們其中的絕大部分,都活不下去吧。”

......

“索性你死在這里,我會將你的尸首鑄進神像,為建造一個足以屹立千百年的巍峨神殿,至于你死后魂魄欲向何處,那才真正由你決定。”

伽拉希阿給陳桐生傳達的記憶中,伽拉與男子交談的時間,應當便是離她最近的一個時代了。

也許并不是陳桐生沒有再接受到之后的相關記憶,而是......

伽拉希阿真的死在了他手里。

她沒有再孜然一身離開北朝,沒有繼續顛沛流離,也沒有回到渴求的故土。

伽拉死在了北朝。

而那個足夠冷酷絕情的男子,真的為她建起了神殿,真的為她修了一條專行御道。

......在她死去之后。

*

陳桐生知道自己現在去哪兒了。

神殿。

如果那男子真有能力將伽拉希阿扼殺在自己手中,那么應當也會如言將伽拉的尸首鑄在神像里。

*

誰知她好奇地等著到了神殿前,卻發現完全不巍峨,從外表上看,只是一個符合神殿身份的建筑而已。

外墻建的頗高,早已有一行身穿素衣的人等在神殿前,遠遠地就俯身行禮。

陳桐生偏頭悄悄問:“你說守神殿的人,與我娘身邊的人,誰的地位高?”

宋川白低聲回答:“不好說,但神殿這里的人而言,對你看重過于祭司。”

“為何?”

“看禮儀。”

如今這一馬車的大多都是辛瀾的人,他們沉默而高效,對陳桐生沒有半點諂媚討好,而那在神殿外等候的人們,衣著相對就簡樸,并且遠遠地,就有人帶頭前來迎接陳桐生的駮車。

這回陳桐生下車倒有人簇擁著了,領頭的是一個看樣貌還算年輕,但已經兩鬢斑白的男子,對方臉上笑容不停,雖然口上沒說幾句,但請陳桐生進入神殿的動作缺盡顯恭敬殷勤。

陳桐生此時個子小小,對方便將腰彎得不能再低,講話時陳桐生都提他覺得累,也仗著自己年齡小,前后看了看,問:“我娘怎么沒有來?”

這祭司典禮,堂堂祭司不出場,只要一個年紀這樣小的女兒來怎么行?

前來迎接的司儀聞神情一頓,回答道:“大人您莫不是忘了,祭司大人是不進神殿的。”

陳桐生:“?”

司儀臉上笑容又大了些,道:“即將帶領您走完祭祀流程的,是您的父親。”

陳桐生:“??”

好家伙,原來這還有個爹等著我呢。

陳桐生看他好說話的樣子,比辛瀾手下的那些不知好打交道到哪里去了,于是抓緊問:“我父母可有不合?”

司儀有些疑惑地微一皺眉,隨即又笑開了:“您說什么呢,您的父母就沒有和氣過啊。”

“......”陳桐生沉默的看著他,那把我生出來還真是難為他們了啊。

接著往前走了不過十幾步,身旁原本低頭站立的那一溜站立的人中,突然有一個神殿人員身子晃了幾晃,接著手上一松,原本捧著的器具便應聲而碎,驚得滿院中人都駭然地抬頭去看他。

而那個失手摔碎器具的人看不清臉,看著只是覺得肩膀單薄而身形纖細,器具碎裂之聲一響,他便猛然跪了下去,將頭磕在地面。

也不知道到底是今日日子特殊,所以所行之人都如此寡言安靜,還是這神殿與祭祀身邊人的風格素來便是如此。

那人摔了器具也一言不發,一句求饒的話也不說,只是跪在地上,而有人便也無聲地走上前來便要將他帶走。

地上跪著的人表情雖然看不見,但看與他并肩,站在他周邊人卻是嘆息地閉了閉眼,一幅節哀順變的姿態。陳桐生再定睛望去,也發現跪在地上的人大約只是礙于規矩不敢發聲罷了,那淡薄的身子還是在難以抑制地顫抖著。還是怕。

按這個古怪朝代古怪宗教與他們古怪的思想方式來看,在專門祭典伽拉的日子里這樣,在連陳桐生表現出對伽拉不敬都會被警告的地方,他被拖下去了,還有命活么?

陳桐生還在猶豫著要不要開口,卻在那人抬頭的一瞬間睜大了眼睛,猛然道:“等等!”

正欲將那人拖走的人便是一頓,陳桐生嗒嗒嗒幾步走過去:“你讓我看看你的臉。”

眾人皆是莫名其妙,犯錯之人聞言將臉顯給陳桐生看。

即使如此年輕,即使面貌稚嫩,但那驚人的美貌,那精致得近乎妖的五官,蘊含著無論什么年紀也掩蓋不去的光華。

“姜利言。”陳桐生問:“你是不是叫姜利言?”

對方表情一滯,接著也露出一點笑容來,與百年后不同,他此時的笑俊美得幾乎有些清甜了,與陳桐生以往所見的戲謔完全不同。

“大人若賜我賜姓名,那么我今后便叫姜利言了。”他馴良地回答。

什么意思?

陳桐生這頭一愣,身后便有人開口斥道:“不要臉面的東西,姓與名這樣的東西也敢開口要!”

“他沒有姓名?”陳桐生轉頭往了身后司儀一眼,又轉過去問:“你究竟是不是姜利言?”

“大人,”清瘦的少年低垂著攝人心魄的眉眼,笑意溫馴,小聲說:“我沒有姓名的。”

是了,陳桐生這才想起來,哪怕是宋川白如今所裝的這個身份,也只是叫清臨,只有名而無姓。

司儀一揮手便要讓人將他帶走,陳桐生連忙制止了,將少年的臉抬起來,問宋川白:“是不是他?”

宋川白注視片刻,雖不明白,但還是回應道:“非常像。”

無論是面皮還是骨相,都仿佛能透過他看見日后姜利言那笑面虎的樣子。

“讓他留下。”陳桐生道:“可以吧?待祭典結束,我與他有話要說。”

吩咐完畢,陳桐生看著司儀點了頭,第一回感受到自己到底在這里還是有身份的,走了兩步,卻后知后覺地回過味兒了,霎時驚出了一身冷汗。

姜利言這個名字的來源.....是她。

她再一次踏入了詭氣莫測的輪回之中,就如同讓宋川白遇到的一樣。

陳桐生將百年后得知的姓名,越過時光,將它賦予了這仿佛命定的主人。

現實與幻境交錯,真假,因果,已經顛倒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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