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魯迅兒童觀看學校管理的偏差

魯迅的兒童觀立足于進化論，又能正視當時現實社會，因而超越了進化論。魯迅面對吃人的舊制度，依然對孩子寄予希望：“沒有吃過人的孩子，或者還有？救救孩子……”（《吶喊·狂人日記》）盡管舊制度早已土崩瓦解，但一些流毒依然在作祟。研究魯迅兒童觀，并對照當今教育，可以破解學校管理中的一些偏差。

一、返本回原：“以長者為本位”轉化為“以孩子為本位”

魯迅認為應該洗凈“長者本位”的謬誤思想，他說：“本位應在幼者，卻反在長者；置重應在將來，卻反在過去。”魯迅大聲疾呼：“直到近來，經過許多學者的研究，才知道孩子的世界，與成人截然不同；倘不先行理解，一味蠻做，便大礙于孩子的發達。所以一切設施，都應該以孩子為本位……”（《墳·現在我們怎樣做父親》）然而，“長者本位”的陰影并沒有隨著舊制度的崩潰而壽終正寢。

案例：“空考試”

一所學校生怕學生作弊，將各班的“后進生”集中在一個考場。這些“后進生”對英語一竅不通，就胡亂地把選擇題填好，填寫時連試題內容也沒瞧一眼。至于其他試題類型，任其“開天窗”。學校規定不得提前交卷，這些“后進生”只得空坐在考場里。“后進生”中的“乖孩子”，就趴在桌子上酣然入睡；“調皮鬼”則如坐針氈，有的眉來眼去，有的竊竊私語，有的玩耍橡皮……“空考試”90多分鐘后，鈴聲總算響起。“后進生”搶著交掉試卷后，猶如脫籠之鳥，沖出考場。

魯迅說：“個體既然免不了死亡，進化又毫無止境，所以只能延續著，在這進化的路上走。”（《墳·現在我們怎樣做父親》）孩子是祖國的未來，又是長者的延續。只有孩子“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才能完成社會的進化。因而，管理的本位顯然是孩子，而不是長者。從這個意義上說，學生是太陽，管理者是行星。學校的一切工作都應圍繞著學生運轉。只要有利于學生發展，哪怕給學校帶來再多麻煩，也不能退避三舍。學校“以孩子為本位”，就不能為了方便管理，隨意套住學生。案例中，“后進生”在“空考試”，白白耗費時間和精力，卻還把他們圈在考場里。盡管由教師看管，顯得整齊劃一，風平浪靜，但高枕無憂的背后折射出教育管理的本位主義。

二、順天致性：“注重應試”轉化為“注重游戲”

魯迅說：“我不幸偶爾看到了一本外國的講論兒童的書，才知道游戲是兒童最正當的行為，玩具是兒童的天使。”（《野草·風箏》）他不勝憤懣地指出，“中國是大人用的玩具多：姨太太，鴉片槍，麻雀牌，科學靈乩，金剛法令，還有別的，忙個不了，沒有工夫想到孩子身上去了。”（《花邊文學·玩具》）魯迅在《野草·風箏》一文中曾回憶他使用暴力不讓弟弟放風箏的事，發現弟弟在偷偷做風箏“便生氣，踏碎了風輪，拆了竹絲，將紙也撕了”。這使得魯迅在以后的日子里一直深感內疚、悔恨。

案例：拆毀乒乓球臺

某校操場上建有八張露天乒乓球臺，供學生活動。開始時，學生只是利用午休或放學后的時間打球，但后來越打越癡迷，哪怕是課間幾分鐘也要去打球。只要下課鈴一響，“乒乓迷”們就像駿馬似的沖向乒乓球臺。上課鈴響后，“乒乓迷”還依依不舍，上課經常姍姍來遲。學校著急了，認為“乒乓迷”荒廢學業，只知貪玩。為了規范學生行為，學校決定把乒乓球臺拆毀。從此，“乒乓迷”，要么埋頭寫作業，要么無所事事。

魯迅對當時的應試教育痛心疾首，他說：“校中功課，只求記憶，不須思索，修習未久，腦力頓錮。4年而后，恐如木偶人矣。”（《書信·致蔣抑卮》）學校倘若注重應試，學生就會被迫在“題海戰”中掙扎，身心疲憊不堪。倘若注重游戲，既可鍛煉身體，又可促進智育發展。因而，學生喜歡游戲，甚至癡迷，應該尊重和寬容，決不能隨意取締。至于個別學生因癡迷而影響學業，應該通過教育疏導，而不應“一刀切”地因噎廢食。好的管理是滿足學生的正當需要，并循循善誘地規范引導。魯迅說：“所以后起的人物，一定尤異于前，決不能用同一模型，無理嵌定。長者須是指導者協商者，卻不該是命令者。”（《墳·現在我們怎樣做父親》）案例中，學校拆毀乒乓球臺，對于管理者來說，是最省力的事，但暴露出管理的簡單和霸道。

三、忘我施教：“責望報償”轉化為“無求報的心思”

魯迅說：“尤其墮落的，是因此責望報償，以為幼者的全部，理該做長者的犧牲，殊不知自然界的安排，卻件件與這要求反對，我們從古以來，逆天行事，于是人的能力，十分萎縮，社會的進步，也就跟著停頓。”他又說：“自然界的安排，雖不免也有缺點，但結合長幼的方法，卻并無錯誤。他并不用‘恩’，卻給予生物以一種天性，我們稱他為‘愛’。”魯迅分析道：“殊不知富翁的杏酪和窮人的豆漿，在愛情上價值同等，而其價值卻正在父母當時并無求報的心思；否則變成買賣行為，雖然喝了杏酪，也不異‘人乳喂豬’，無非要豬肉肥美，在人倫道德上，絲毫沒有價值了。”（《墳·現在我們怎樣做父親》）

案例：變味的感恩教育

“教師每天住宿學校，24小時陪伴你們學習，一天要工作十二個小時，都是為了你們能考上一所名牌學校。為了保證晚自修后不挨餓，學校給你們蒸饅頭送到教室。我們的老師廢寢忘食，積勞成疾，去年王老師不幸去世，昨天張老師抱病上課，摔倒在講臺旁。”朱校長在初三中考動員會上激動地說。“烏鴉尚且知道反哺，何況是中學生呢？跟我連喊三聲：感謝學校，中考必勝！”朱校長振臂高呼著。臺下響應者卻寥寥無幾。學生們私下議論：“補不完的課，做不完的作業，有什么好感恩，還不是為了升學率！”

在釣鉤上捻餌料，并不是愛魚，而是為了釣住魚；在夾子上掛肉食，并不是愛野獸，而是為了夾住野獸；學校無休止地補課，并不是愛學生，而是為了一己私利。學校的動機錯位，學生們怎么會發自內心地感恩呢！何況教育的真諦，不是施“恩”，而是施“愛”。施“恩”，是交易，圖謀學生回報；施“愛”，是奉獻，期望學生發展。教育若能按規律辦事，以無求報的心思教書育人，那么當學生成人成才時，還用得著強迫學生感恩嗎？案例中，學校把對學生的關心看作是“施恩”，責望感恩報償，就是教育出發點偏差惹的禍。

四、浩然正氣：“兔子式教育”轉化為“獅虎式教育”

魯迅說：“施以獅虎式的教育，他們就能用爪牙，施以牛羊式的教育，他們到萬分危急時還會用一對可憐的角。然而我們所施的是什么樣式的教育呢，連小小的角也不能有，則大難臨頭，唯有兔子式的逃跑而已。”（《南腔北調集·論“趙難”與“逃難”》）魯迅認為，“中國一般的趨勢，卻只在向馴良之類——‘靜’的一方面發展，低眉順眼、唯唯喏喏（諾諾），才算一個好孩子，名之曰‘有趣’……”（《且介亭雜文·從孩子的照相說起》）然而，今天的學生，有沒有被馴服，變得唯唯諾諾，有待大家考察。

案例：“都是學校訓練好的”

“減負辦”李科長剛跨入會議室，學生們就畢恭畢敬地站起來：“領導好！”李科長做報告：“為了切實減輕學生負擔，我們將進行一次減負調研。減負工作是一項……”學生們正襟危坐地聆聽著。會議將結束時，李科長問道：“每天在校時間超過七小時嗎？”“沒有。”一位同學低垂著頭說。“平時有沒有補課現象？”“沒有。”另一位同學嘴巴哆嗦著。“作業量多不多？”“不多。”又一位同學綿羊似地回答。當李科長離開時，學生們恭恭敬敬地說：“領導，再見！”會議確實開得井井有條，但學生都是唯唯諾諾，毫無生氣。事后幾天，李科長微服私訪，探明了原委：“原來都是學校訓練好的。”

大雁教小雁飛翔，小雁就學會了飛翔；大猴教小猴爬樹，小猴就學會了爬樹。管理者教學生唯唯諾諾，學生就學會唯唯諾諾。唯唯諾諾的學生，隨波逐流，毫無生氣。魯迅在《南腔北調集·上海的兒童》里擔憂地指出：對于那些“唯唯喏喏（諾諾）”的小孩，父母會“美其名曰‘聽話’，自以為教育的成功，待到放他到外面來，則如暫出樊籠的小禽，他決不會飛鳴，也不會跳躍。”不亢不卑是待人接物的基本準則。尊重領導，并不等于唯命是從和低眉順眼。案例中，學校馴化學生唯唯諾諾，扭曲了學生的人格，敗壞了人才，貽害了民族。

魯迅曾說：“看十來歲的孩子，便可以逆料二十年后中國的情形。”研讀魯迅兒童觀，有利于真正貫徹以人為本的教學理念，使學校成為學生和諧發展的搖籃。

發表于《今日教育》2017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