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未央宮，黎明，火燒過天邊一角，朦朧間。

“墨白，是時候了。”

“十萬余年的監囚，也是個盡頭了。“胡須泛白，滄桑布滿了未央宮宮主的臉，最最消磨容顏的，莫過于無盡無望的等待，更加使人蒼老的，莫過于失去自由的監囚——這正是未央宮主的日子。

一個身著暗紅色長衫的身材頎長的男子緩緩行來，卻在天目臺之下停住了，夜色未退，微光輕掩著他的面龐，朦朧中，只能依稀辨得出他那雙暗紅色瞳孔的丹鳳眼在淡淡閃爍著，在那雙眼觸碰到半空中的輪廓時，突然間因訝異而放大，“女……女身？”低沉的聲音竟有些難以置信的顫抖。

“怎么？”未央宮主的目光循聲掃來，“為難了？”

“沒……沒有。”那個叫做墨白的使者答道，聲音中少了些方才的驚訝，卻多了幾分無可奈何。

“去吧。”未央宮主長袖一揮，背過身去。

“這是什么？”絨芷迷迷瞪瞪的睜開眼睛，感覺頭上好像蓋了一張紙，伸手拿來一看，卻是一張畫兒，畫上是一位虛弱而絕美的女子，一枚琉璃藍耳墜使這本是蒼白的臉多了幾分高貴，又襯得這張臉愈發蒼白。

“真是奇怪，看這畫上的用筆倒像是我的筆觸，但是這畫中人是誰？我怎生一點兒印象也沒有？而且這紙還是前不久母妃給我的新柔云紙，應該是不久前才畫的，可是……哎喲，頭疼得很，真是糟糕。”絨芷一手敲打著腦袋，另一手拿著那畫細細端詳，可越是回憶，頭越發是疼得要緊，只得把畫隨手往邊上一放，暫且不提。

恰巧此時小蘭掀了碧絲紗簾進來，見絨芷捂著腦袋撐在床邊一張小幾上，又是好笑又是愛憐的說：“睡久了吧？一天都過了，我好幾次想進來叫你來著，可天后在你睡著不久時來訪，聽聞你睡去了，倒像是知道你會貪睡至此似的，也不讓人來吵你，我這才是第一次來看你，實在是看你睡長了，怕生了病，見你醒了，倒才是放心了。”

絨芷抬起頭來，笑著說道：“你還知道疼我？昨兒是誰笑我來著，我怎生忘了？”

“這丫頭當真不知好歹！白費了我的心了！”小蘭撇撇嘴說道，伸手就過來，作勢要揪絨芷的臉兒，卻被絨芷躲過了，露出一張畫兒來。

“唉？這是什么？”小蘭見了那畫兒的白邊兒，眼疾手快扯了過來看視。

“真是冷艷可憐的人兒！可……這是誰？我怎的都不曾見過？”小蘭細細端詳著說道。

“我也是奇呢！看筆觸倒像是我的畫兒，可畫中人我卻沒見過，如此這般的女子我若見了怎能忘卻呢？”絨芷見她看得認真，也附和著說。

“哦，對了，先不論這事兒，恭喜公主大人，您老人家的禁閉可算是解了！”小蘭突然想起今日是解禁之日，打斷了看畫兒說道。

“哦，是啊，不錯不錯，待本公主更衣出宮！可算是自由了！”絨芷說道。

不過，要是真的自由了該有多好！五百年，離我五千歲還有整整五百年！唉！絨芷心下暗想著。

一襲青衫一柄扇，兩道劍眉兩瞳深。靜若玉品之潤，動如驚鴻之姿。

“不錯，不錯，現下本公主畫眉毛的功夫可比以前強多了。”絨芷欣賞著銅鏡里的英俊姿容，不禁感嘆著世界上怎么會有這么一個天才的存在，“果然只有我才能易容得如此出神入化而又不失那華貴優雅的翩翩氣質，絨芷不愧是絨芷啊……”絨芷自戀的暗暗陶醉著。

”雖然裝扮如此，叫人難以辨認，但是一身仙氣終究是容易出賣了我的，雖說仙法高強的仙人也會有這般強盛的仙氣，但是不知收斂的人究竟是少數，唯有我無法收斂，恐怕還是容易被人識破，咳。“絨芷搖搖頭，鏡子里的天姿仙人亦是一臉無奈的樣子。

為何絨芷出個門還要如此喬裝打扮？原來是為了避免其他仙人的注視——畢竟絨芷是北天宮唯一的公主，出席的天仙聚會倒是多不勝數的，而她生的又美，叫人過目難忘，故而寧安公主的尊容在北天宮內可謂無人不識，無人不曉，而絨芷又生性愛鬧，以前倒是無所謂了，但現今畢竟大了，也怕出糗丟人，故而每次出門大都易容，上次出門嫌煩便難得沒有易容，還偏偏碰上了那個瘟神韞寒，腦子卡了還直接叫那殿下抓了個現行的。絨芷心下想的是，倘若她易了容，也許韞寒就會放她一馬了——誰會為難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呢？最多當成是無知的粗魯散仙驅趕便是了。

可在這一點上絨芷絕對是低估了韞寒的實力的——堂堂北天宮太子殿下，認人怎會只看臉的？全憑仙靈即可識人，故而，此套伎倆對韞寒可謂是毫無作用。而且，倘若韞寒上次真的沒認出絨芷來，只怕這寧安公主真的會永遠安寧了——死人是不會鬧騰的——以韞寒的手段，事關重大，滅口是理所應當的事。當然，絨芷并不知曉，現在的絨芷，早把那日發生的事情給忘了，她唯一記得的是自己當天好像腦子被門夾了，去踹了御書房的門，然后就被那冷面太子給關了禁閉。

易容倒是完成了，可去哪兒倒是一個新的問題——時值人間四月天，聽說是春季，四處草木開花，兮玟作為花神之女年歲已滿成年，需隨行花神掌司花之任，故而去找兮玟已是不可能的了。

絨芷的另一好友是一個叫祁宇的馬官，整日在仙馬司管馬的吃喝拉撒睡，忙的不行，而且，絨芷獨自一人去找祁宇定是一個愚蠢至極的主意——祁宇的嘴賤的可以，每分每秒都能讓絨芷恨不得他原地魂飛魄散，而且他總是嘲笑絨芷仙氣四溢而仙術無能，這無異于在絨芷的傷口上撒佐料，可偏偏絨芷還奈何不了他——再說絨芷也不會把他怎樣，畢竟祁宇除了嘴賤以外還是很仗義的，要不是祁宇，絨芷早在她第一次私自上馬之時就死于非命了，救命之恩，絨芷還是要記著的，而且，雖然祁宇會嘲笑她無能，但他從未泄露過絨芷仙術糟糕至極的話，哪怕兮玟也不曾知曉，這也不是絨芷要求的——她說自己不會仙術時還不懂這個事情的重要性，故而也未曾想到讓祁宇為她保密，所以，某種程度上，祁宇這混蛋還是很夠朋友的。

可如若是兮玟在邊上時，找祁宇則是一個再好不過的主意——那該死的祁宇會立馬化身為白馬王子，溫文爾雅，面面俱到，無微不至，把她們哄的天花亂墜，四周環繞著的盡是歡愉氣氛，有趣至極——當然，祁宇這家伙對兮玟的好是真心的，絨芷嘛，沾沾光罷了。

至于其他同齡仙人嘛，有的迫于絨芷公主之威，不敢言語，有的則是老成圓滑，說話行事八面玲絨，讓絨芷感覺虛浮無比，不可深交，至于年長仙人，熟悉者皆是重臣，讓人近而遠之，不熟者不相識，絨芷雖然易了容，可畢竟自己作為公主也不好先行搭訕，故而偌大北天宮中，她絨芷堂堂寧安公主竟沒有什么其他好友了。

可讓絨芷呆在宿雪宮中也是不可能的——這事在平日里就是妄想，更何況是在一個月禁閉之后——故而，她寧愿頂著一張易容過的臉在宮里瞎溜達，也不愿呆在自己的宮殿里發呆無聊。

是步隨心動嗎？絨芷一抬頭才發現，原來她在不知不覺中，竟然走到了北天宮宮門前，還差幾步就該觸發結界了，嚇得她急忙停下了腳步，躲在一邊，生怕一個萬一碰到了結界，那可就直接被送去見天帝了。

到底是心癢癢的，絨芷忍不住探頭向北天宮門外張望，只見通往人間的破云井上煙霧繚繞，時不時還閃爍一陣亮晶晶的五彩的光——那是人間的煙火氣繚繞出的焰光，顯示著人間的百態世味；南北天宮的結界墮魂潭上彌漫著妖異的血色，血霧之下是萬千不得超生的惡靈在廝殺相噬，彼此侵吞，南天宮在血色的盡頭金光微顯；東邊的墨色魔氣升騰，詭譎裊奇……

“你……想出去？”一個低沉但是動聽的聲音傳到絨芷耳邊，絨芷正是出神之際，想都沒想就點了點頭，隨后才反應過來身邊有人，于是一下子嚇得跌在地上，直勾勾的看著那聲音的主人——一個陌生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