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沐浴在夕陽下的蒲溪小學沒了平日里的熱鬧喧囂,一片整肅安詳,門口牌匾仿佛鍍上了一層金,閃爍著光輝。
盡管是周一,但由于突發事件的發生,周二才會開始正式上課。
小學周遭除了馬路上汽車疾馳而過的聲音和背后的破舊民房傳來的狗吠聲便了無生息,連門衛都打起了瞌睡,仿佛一切皆為過往,風一吹就會消散的虛無。
春風依舊柔和似女人在耳邊低聲的呢喃,校園里的樹木花草也仍盡情賣弄著自己的動人風姿。
興許唯一的變化便是學校內外的監控,開啟了。
蘇子楓一邊加快步伐,一邊抬手撫上耳機,壓低聲音:“山羽,監控。”
“早就弄好了,放心。”山羽是常翊的代號。
蘇子楓躲過門衛,先去了案發現場——教學樓頂樓。
走廊里已經被打掃干凈,關鍵的證據想必警察已經帶走,她倒是也不失望,本也只是來碰碰運氣。
她并沒有立即走到朱蘿墜樓的地方去,而是先在走廊上看了一圈,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地方。
常翊根據朱蘿掉落的位置,再結合當天的風速等等,計算出的朱蘿正是從她最終墜落的地方的正上方的頂樓欄桿處墜落的。
但常翊讓K做了一個和朱蘿身高、體重差不多的假人,進行了一場模擬實驗。
K是蘇子楓的另外一個組員,常翊擅長計算機、醫術,凌沐擅長微表情的分析解讀和發明一些新奇有用的小玩意兒。
而這個K有些特殊,他也是蘇子楓帶回來的,蘇子楓見他喜歡科研也有些天賦,就讓他進了教化者組織的科研部門,因而他并不只是小組成員,所以一般并不露面,當然,一旦出手也絕對不容小覷。
根據K所做的實驗來看,如果朱蘿是自殺,自然墜落,是絕不可能最終墜落在那個位置的,而是應當比最終的位置離教學樓更近一些,但若是借助另外一種力量——
比如說被推下去,才有可能落在最終她墜落的位置上。
也就是說,他殺的可能性很大,但也并不只可能是他殺。
蘇子楓蹙起眉,警方的工作開展得很細致,應當也不會有什么太大的發現了。
但正當她要走下第一個臺階的時候,卻突然轉身往回走去,一小抹鮮亮的色彩在白墻白磚肅穆的教學樓內顯得有些突兀——
蘇子楓用衣袖包著手捏起粉紅色的小紙片,緩緩站起了身。
這是她初次見到朱蘿的時候送給她的糖!
她把糖紙對著光,瞇起眼睛仔細地打量了一下,紙上的英文字符還閃著光,并沒有什么特別的。
但上面只沾染了些許灰塵,其他的一點臟污都看不見,就是紙有些發軟發皺。
蘇子楓看向她發現糖紙的地方——靠近樓梯口的六年三班的后窗窗縫里。
說不定這糖紙是這一層的學生遺落的,也許只是湊巧,但如果真的是她給朱蘿的,想必她沒有舍得吃,一定藏了好久……
蘇子楓將糖紙小心翼翼地放進了口袋,接著去了學校背面的一小片竹林,那里是一個小花園,連著學校后邊的民居。
她需要先弄清楚那一天段野是怎么進出的。
常翊給她看的實況轉播里的畫面是段野從一個角落里鉆了出來,清晰化處理之后明顯能看出來他的慌張。
當時里里外外都是警察,他根本沒有可能從正門出來,從那天在視頻里的場景來看……他就是從這里出來的。
蘇子楓看著眼前的竹林,若有所思地站了一會兒,就走了進去。
這片竹林并不大,不一會兒就能看見盡頭用來隔開學校和民居的鐵柵欄,不過柵欄前還有一些雜草和低矮的竹叢遮擋。
她上前撥開那些草叢,果然發現了一個剛好能容一個人通過的洞口。
洞口正對著個死胡同,但站在胡同里回頭看向來時的那片竹林,就恰好能清晰地看見竹林后的教學樓頂層。
蒲溪小學規模不大,只有三棟樓,教學樓、辦公樓和用來開展活動和實驗的實驗樓,教學樓和辦公樓之間有連廊連著。
也就是說只要站在教學樓的頂樓就可以看見這邊巷子里的一切活動。
蘇子楓突然想到了些什么,扭頭看向胡同盡頭的圍墻,再抬眼——上面有一個老舊的攝像頭。
原來如此,圍墻的另一邊應該就是那個“網紅”小巷,雖然已經沒什么人去觀賞游玩,但監控應該還是開著的。
不過看這個攝像頭的角度……似乎只能剛好拍到學校這一片鐵柵欄,其他地方都是監控死角。
警方大概是查到了這個監控才發現段野也出現在了蒲溪小學,將他帶回了警局。
蘇子楓看了一眼右邊的“Y”字形岔路口,沒有繼續探查,而是回到了原先的竹林里,停在了一株竹子面前——
竹身上有幾道人為的劃痕長短不一。
剛剛蘇子楓經過的時候就注意到了,十道豎條狀的劃痕之間間隔著點狀和橫條狀的劃痕,看起來雜亂無章,一般人看到也只會以為是哪個調皮的孩子不愛護植物。
蘇子楓蹙起眉,在竹林里兜起了圈子,果然,在其他竹子上仔細找找就能發現一些極為細小的標記,顯然是為了防止別人發現才故意做的遮掩。
她重新回到最開始發現的那株竹子面前,退開兩步打量了一會兒,又接著往外退,站在了竹林外圍。
她最先發現的那株竹子上的標記位置的高度目測比朱蘿高一些,比段野矮一些,如果是朱蘿大概抬起手不用太費勁就能輕松夠到,可是其余零散的竹子上的標記就不一樣了。
有些是在根底,恰好被雜亂的草叢覆蓋,有些標記不上不下但十分細小,還有些幾乎和蘇子楓的視線平齊,看那標記也工工整整,不見吃力。
但她轉了幾圈下來反復比對,寫這些標記的絕不是一個人——那些標記就是漢字的偏旁部首,因而能夠明顯看出來字跡上的細微差別。
不但如此,這些偏旁部首盡管不是完整字體,但通過某種方法連在一起應當可以連成完整的句子。
這樣一來,那一株標記最明顯也是最多的竹子似乎……就像是密碼本,但是究竟它代表著什么?
蘇子楓盯著那斑駁的竹身,突然眉毛一松,向旁邊環視,找到了一株最高大的竹子,爬了上去。
這竹林雖然說是竹林,但畢竟不是什么深山老林里的旅游景點,再怎么高大也只是相對來說。
但是蘇子楓也不敢真的爬到頂上去,只在中上段兩手攀著竹子,兩腿緊緊地夾著,向下看去。
這所學校本來也不老,恰好是蘇子楓幼兒園的時候建的,看著這小學離家近,方便,父母忙著工作也就沒有多考量,于是她就成了這所小學第一批的學生。
那個時候還沒有這片竹林,大概是到了大約四五年級的時候,可能是某個暑假,也可能是某個寒假,開學之后就有了這片竹林。
美其名曰為校園增添一些“自然趣味”,讓學生親近自然,培養他們愛護植物的優秀品格。
最終學生有沒有接受自然的“熏陶”不得而知,她只知道這竹林的雜亂毫無美感,超出了她的想象。
竹子本身良莠不齊也就罷了,偏偏這排布說是犬牙交錯也不為過,要是非得找出點整齊劃一的那就只有橫向的竹子除了幾株突起的“異軍”,整體上還算和諧,大約有……十排的樣子……
等等,十排?
蘇子楓回過神,幸好穿的是長袖,拉起袖子包住手,雙腿一松,扶著竹子滑了下去。
但剛剛落地還不等她站穩腳跟,背后就似有一道聲息。
也不多話,她直接一拳揮了出去,但不幸落空,打在了竹子上,竹身劇烈地晃了起來,竹葉簌簌而下,她再抬腿,帶起一地風塵。
那人連忙出聲:“是我。”
“言茗?”蘇子楓收腿,看向不速之客,“你來干什么?”
她倒是不好奇言茗是怎么找來的——他總有他的渠道。但明明剛剛當上儼州二級警督,俗話說“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倒好,這三把火凈放到她身上來了。
“來看看有沒有什么能幫到你的地方。”言茗邊轉身邊退開,避開了蘇子楓剛剛帶起的塵土,神情自然,仿若沒有看見她臉上的不歡迎。
“言警官還是快回你的儼州去吧,睦州太小,怕容不下你。”蘇子楓邊說著邊過去將每棵竹子上的印記拍了照并編了號,從剛才發現的洞口鉆了出去。
言茗眸光黯淡,停在原地,沒有跟著蘇子楓一起出去,眉眼都隱在竹林的陰影里。
“九年不見,看來你過得極好。”
雖然嘴上說著不歡迎,但蘇子楓的耳朵卻一直注意著身后人的舉動上,一墻之隔,也不足以消弭一句話的音量。
她有些奇怪,沐浴在夕陽的余暉之下,轉頭看向身后,卻只看見蒼白的墻身:“九年?”她挑眉,被氣笑了,
“言警官是背井離鄉久了,記憶出現了偏差還是說連算術都不……會……”
不對,她有兩年的記憶是一片空白……
言茗蹙起眉,聽見那邊沒了聲音,踩上柵欄上的鏤空雕紋空隙翻了過去,剛剛站穩,衣袖就被攥住了。
“九年?你十四年前走了之后又回來過?”蘇子楓有些不安,但又不想錯過言茗臉上的神色。
言茗垂眸,辨不清眸色,只是退開一步,距離不遠不近,恰好能扯走自己的衣袖。
他扭頭看向天邊絢爛的晚霞,臉頰輪廓都沐浴在柔和的霞光之下:“九年前,我偷偷回來看過你,跟今天一樣,恰巧太陽落山的時候,晚霞也跟現在一樣炫目。”
言茗轉過身注視著蘇子楓的眼睛,一字一頓地道:“我看見你和一個男生依偎在一起看夕陽,就在我們以前一起看星星的天臺上。”
蘇子楓怔住,這下好了,火還當真燒起來了,親測,火勢不小。
。
段野在一二年級的時候雖說算不上成績好,只是在班級中游的位置,但也無功無過,直到了三年級,也就是段松回來睦州之后,段野才開始有了暴力傾向。
但也頂多是肢體上有輕微的沖突,他并不敢公然動手打人,這蒲溪小學雖然規模小,在市里也排不上名號,可校風并沒有太差勁。
興許是因為這地方正處在睦州市中心與普通城區的過渡地帶,位置也是足夠特殊,魚龍混雜,周圍有兩個極為優質的小學,是睦州的名牌小學,還有兩所重點初中,兩所重點高中也在附近。
這一帶的房子也算得上是學區房了,不過好巧不巧的是,這蒲溪小學正好踩在了重點學校和“一般學校”的分界線上。
在蒲溪小學的左邊就是衡正中學,這所學校是初高中聯辦,但不管是初中部還是高中部都是被百姓稱譽,即使是擠破頭也想把孩子送進去的好學校。
再往左邊去一點就是那兩所名牌小學和另一所重點初中,還有一所重點高中則要更靠近市中心一些。
而在蒲溪小學的右邊只有兩所初中,不過那兩所初中的聲譽都是一個賽一個地讓百姓嫌棄。
不過,從小在睦州長大的蘇子楓卻是清楚兩個學校在本質上的區別。
第六中學只是升學率低,但藝術生多,校風還算不錯,因而只是被那些不甚開明,一心想讓孩子走“仕途經濟”道路的家長詬病而已。但這第八中學就是“人神共憤”了。
在蒲溪小學的背后就是破舊的民房,再往后就是半舊不舊的老小區,周圍稍新一點的估計也就只有宜佳公寓了。
是了,當初若不是看周圍有那么多的學校,蘇子楓的父母也不會將房子買在這里。
人人都說蒲溪小學所處地界地方小,生源差,但誰也沒有想到“麻雀雖小五臟也可俱全”,這地界雖小,里面的彎彎繞繞也就多了。
小學后頭的小竹林后的柵欄有個洞是但凡調皮點的孩子都知道的事情,從洞里往外鉆雖然正對上死胡同,但往右拐,沿著這條小道一直走就到了一個“Y”字形的分岔路口。
要是往左去就恰好能通往蒲溪小學的正門,要是往右走……
第八中學的燙金匾額頗為氣派。
可惜就算匾額再怎么氣派,當地人都知道,這個第八中學不僅升學率極低,就連校風也不忍耳聞。
要是誰家的孩子實在沒學上,去了第八中學,也是造孽。
左邊是蒲溪小學,右邊是第八中學,再加上這條小道兩旁不缺死胡同和小巷子,于是一到放學這里就格外熱鬧——
這里本就沒什么人住,破舊不堪,又沒有什么攝像頭,自然而然地也就成了灰色地帶。
是不是有“魔化者”、是不是“安全區”,跟這些不學無術的少年沒有太大干系,他們放學之后照樣是“滿懷熱情”。
高遠,一名第八中學初二的學生,就是其中常客,而段野,是他的表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