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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憤怒的囚犯和瘋狂的囚犯

章前導讀

典獄總監到伊夫獄堡視察,埃德蒙要求重新調查他的案子。四年之后,一直期待被釋放的埃德蒙心灰意冷,決定絕食自殺。在即將昏迷之際,聽到了挖地道的聲音,興奮異常地放棄自殺,加入挖地道的隊列中。

路易十八復位[9]之后大約一年的光景,典獄總監到伊夫獄堡視察。

唐代斯正蜷縮在地牢的角落,抬起頭,忽見來了一位生客,由兩名執火把的獄卒給照亮,兩名士兵護衛,旁邊還有手拿帽子的典獄長陪著說話。唐代斯當即明白這陣勢,看來他祈求上訴的機會來臨,于是合攏雙手,猛然向前躥。

總監一直聽完唐代斯的陳述,問囚犯:

“簡單說來,你有什么要求?”

“我要求了解我犯了什么罪,我要求給我派來法官,調查我的案子,總之,我要求公道,如果證明我有罪,那就槍斃我,如果證明我是冤枉的,那就把我放了?!?

“你是什么時候被捕的?”

“一八一五年二月二十八日,下午兩點鐘。”

總監算了一下。

“現在是一八一六年七月三十日。有什么說的呢?你才關了十七個月?!?

“才十七個月!”唐代斯又說,“噢!先生,您哪兒知道,坐十七個月大牢是什么滋味!等于苦熬十七年、十七個世紀!可憐可憐我吧,先生,我不求寬容,只求公道,不求赦免,只求審判?!?

“是誰逮捕你的?”總監又問道。

“德·維爾福先生?!碧拼勾鸬?。

“德·維爾福先生離開馬賽一年了,調到圖盧茲去了。”

“唔!這就不奇怪了,”唐代斯自言自語,“原來我的唯一保護人給調走了?!?

“關于你的案子,我能相信他留下的記錄,或者他向我提供的證詞嗎?”

“完全可以相信,先生?!?

“那好,你等信兒吧?!?

“您是要立即查檔案,還是先去神甫的地牢?”典獄長問道。

“一下子把地牢看完算了,”總監答道,“我若是回到上面,恐怕就沒有勇氣下來繼續這種可悲的使命了?!?

“哎!這個囚犯絕不像那一個,比起他鄰居的理智來,他的瘋病倒不那么令人傷心。”

“他是怎么個瘋法?”

“嘿!非常奇特:他自以為擁有大量財寶。現在是第五個年頭,他肯定要求同您密談,表示愿意出五百萬。”

“嗬!嗬!還真有意思,”總監說道,“這位百萬富翁叫什么名字?”

“法里亞神甫?!?

只見牢房中央,一個衣不蔽體的男人,趴在用墻上的石灰塊在地面畫的圓圈里,正相當清晰地勾畫幾何圖形,埋頭演算問題,就像阿基米德[10]被羅馬士兵殺害時的情景。開啟牢門這么大聲響,他也沒有動一動,直到火把異乎尋常地照亮他工作的潮濕地面,他才回過頭來發現牢房里來了一大幫人,不禁詫異,趕緊起身,從破床的床腳撿起破被,慌忙披到身上。

“先生,在下是法里亞神甫,羅馬人,曾給紅衣主教羅皮格利奧西當過二十年秘書。我于一八一一年年初被捕,什么原因我不大清楚。被捕之后,我一直向意大利和法國當局要求釋放我。現在,我要向政府透露的,是極其重要、極其珍貴的秘密?!鄙窀φf道。

“親愛的先生,”總監說道,“政府財政充裕,謝天謝地,用不著您的錢,還是留著您出獄那天用吧?!?

“老實講,”總監又壓低聲音對典獄長說,“如果不知道這個人是瘋子,聽他這信誓旦旦的口氣,真以為他講的是真話?!?

“我不是瘋子,先生,我講的就是真話,”法里亞又說道,“我所說的財寶,確確實實存在。您和不肯相信我的所有瘋子,都應當受到懲罰?!?

說罷,神甫抖掉被子,撿起石灰塊,重新坐到圓圈里,繼續畫線和演算。

至于唐代斯,總監倒還信守諾言,上樓到了典獄長的辦公室,查了犯人花名冊,看到唐代斯的犯罪記錄:

這一條筆體和墨跡都與其余部分不同,顯然是在唐代斯入獄后補加的。總監在這大括號下面注了一句:

無能為力。

可以說經過這次視察,唐代斯的精神又振作起來;他用從牢頂掉下的一個石灰塊,在墻壁上寫了“一八一六年七月三十日”,從此每天畫一道,以免再把日期忘記。

一天一天過去,繼而一周一周、一月一月過去,唐代斯依然等待著。

一年之后,典獄長調任。新典獄長到任,他覺得要記住所有犯人的姓名費時太多,干脆給他們編號??蓱z的青年不再叫埃德蒙·唐代斯,而叫“三十四號”了。

暑往寒來,轉眼又過去四年。

“我要死?!碧拼挂谎约瘸?,又選定了死的辦法,經過深思熟慮,怕自己反悔,就干脆自行立下必死的誓言。他心中暗道:“一日兩餐,早晨傍晚送來,我就從窗戶把食物倒掉,裝作吃完的樣子?!?

他說到做到,從他能瞥見一線天空的鐵窗,一天兩次倒掉食物,這樣做起初很痛快,繼而略有遲疑,后來就頗為遺憾了。終于有一天,他再也無力起身從窗口扔掉送來的飯食了。

次日,他眼睛再也看不見,耳朵也幾乎聽不見了。

獄卒以為他患了重病,唐代斯則盼望不久便與世長辭。

晚上將近九點鐘,他忽然隱隱聽見響聲,是從他挨著睡覺的這面墻壁里傳出來的。

唐代斯身體雖然極為虛弱,頭腦卻很警覺,立即閃現一個念頭——自由,這是每個囚犯都時刻不忘的最尋常的念頭。

唐代斯一直傾聽,這聲響約莫持續了三個小時,接著傳來坍塌之聲,繼而復歸沉寂了。

幾小時之后,這聲音復起,而且更響更近了。

“不用懷疑了,”唐代斯心中暗道,“既然到了白天這響動也不停止,那肯定是哪個跟我一樣不幸的囚犯,正挖地道要越獄。嘿!我若是同他在一起,看我怎么幫他!”

他的目光移向獄卒放在桌上還冒熱氣的肉湯,于是站起身來,踉踉蹌蹌地走過去,端起湯碗全部喝掉,那種舒適之感真是難以言喻。

他不想死了。

他走到地牢的角落,摳下因受潮而松動的一個石塊,反身敲擊墻壁最易發響的部位。

他敲了三下。

剛敲一下,那聲響就像魔幻一般停止了。

“肯定是個囚徒?!碧拼瓜氲?,心中異常高興。

于是,他激動不已,頭腦發熱,重新猛烈地擁抱活躍的生命。

唐代斯發現這一點,膽子大起來,決心幫助那個不知疲倦的挖掘者。他判斷越獄的行動是在床后的方向進行的,于是先把床移開,然后用眼睛搜索,看看有什么物件能用來挖墻,摳掉溜縫兒的潮濕的水泥,再把砌石抽下來。

對于唐代斯來說,只剩下一種辦法,即打碎瓦罐,用磨尖的瓦片挖墻縫。

唐代斯看著摳下來的一塊塊灰泥,樂得心里怦怦直跳。

他不停地干,然而一根橫柱完全堵住了他挖開的洞。

現在,必須從上面或下面挖過去。

可憐的青年萬萬沒有想到會碰到這種障礙。

“噢!上帝啊,上帝!”他高聲嘆道,“我可有多少回向您祈禱,但愿您都聽見了。上帝啊!既然剝奪了我生的自由,上帝??!既然不準我尋求安息,上帝啊!既然提醒我活下去,上帝?。∧蔷涂蓱z可憐我吧,不要讓我絕望而死吧!”

“誰在這兒又談上帝又談絕望?”一個聲音說,這聲音傳至年輕人的耳畔,顯得溟濛幽深[11],仿佛來自地下,發自墓穴。

唐代斯感到毛發倒豎,他身子一縮,雙膝跪下。

“看在老天的份兒上!”唐代斯提高聲音,“您開口講話了,您是誰?”

“你是誰呢?”那聲音問道。

“一個不幸的囚徒?!碧拼购敛贿t疑地回答。

“關在這里有多久啦?”

“從一八一五年二月二十八日到現在?!?

“什么罪?”

“控告我密謀擁戴皇帝復位?!?

“怎么?皇帝復位!皇帝不在位了嗎?”

“他是一八一四年在楓丹白露[12]遜位的,后來被放逐到厄爾巴島。這些情況您都不知道,您到這兒有多長時間啦?”

“一八一一年來的?!?

唐代斯打了個冷戰:此人比他多關押了四年。

“喂,不要再挖了,”那聲音急促地說道,“你挖的洞有多高?只告訴我這點就成?!?

“跟地面平齊。”

“你的牢房對面是哪兒?”

“是走廊?!?

“走廊通到哪兒?”

“通到院子?!?

“糟糕!”那聲音輕輕嘆道。

“哦!上帝,怎么啦?”唐代斯高聲問道。

“我計算有誤,主要是沒有圓規,繪圖不精確,誤了大事。圖上錯了一條線,實際上就偏差十五英尺[13],我把你挖的這堵墻當成獄堡的圍墻了。把洞口小心堵上吧,什么也不要干了,等我的消息吧。”

“您究竟是誰……至少告訴我您是誰?”

“我是……我是……二十七號?!?

“您信不過我嗎?”唐代斯問道。

仿佛一聲苦笑穿過拱頂,升到唐代斯耳畔。

“喂!我是個善良的基督徒,”唐代斯高聲說道,他本能地覺察出這個人想拋棄他,“我以基督向您發誓,哪怕是掉腦袋,我也絕不會向您和我的劊子手吐露一點兒情況??丛诶咸斓姆萆希灰乇芪?,不要拒絕跟我說話,要不然,我發誓一頭撞死在墻上,讓您的良心不得安寧,因為我確實支持不住了。”

“你多大年齡?聽聲音像個青年?!?

“我也說不準多大年齡,因為自從關押到這里,我就沒有計數時間,我僅僅知道一八一五年二月二十八日被捕,當時快滿十九歲了?!?

“還不到二十六歲,”那聲音自言自語,“人在這種年齡,還不至于背信棄義。”

第二天早晨,獄卒來過之后,唐代斯剛把挨墻的床鋪搬開,就聽見均勻的三下叩擊聲,他趕緊匍匐在地,問道:“是您嗎?我在這兒!”

“獄卒走了嗎?”那聲音問道。

“走了,”唐代斯回答,“到傍晚他才會再來,我們有十二個鐘頭的自由?!?

“我可以動手了嗎?”那聲音又問。

“唉!可以,可以,馬上動手吧,求您啦?!?

唐代斯半個身子探進洞里,忽然感到雙手撐著的那塊地面仿佛在下陷,他趕緊抽回身子,見一大塊土石脫落,掉進他挖開的口子下面的洞里,又見從那深不可測的黑洞里鉆出一個腦袋,再鉆出肩膀,最后鉆出整個一個人來,那動作相當的敏捷。

唐代斯焦急地等待已久,這時一把摟住新朋友,把他拉到窗下,好借著透進牢里的微光把整個人看清楚。

此人個頭矮小,頭發斑白——并非年邁,而是由于飽受苦難,兩眼炯炯有神,花白的眉毛特別濃密,胡須尚呈黑色,一直垂到胸前;臉龐瘦削,刻著深深的皺紋,整個線條極有特色,棱角分明,顯然這個人慣于勞心而不善勞力。

看樣子他至少有六十五歲,盡管那相當有勁的動作表明,他是因為長期坐牢而顯老,實際年紀也許沒有這么大。

他頗為熱忱地感謝年輕人對他如此親熱,盡管他極為失望,原本打算回到自由的天地,不料卻闖進另一間地牢。

他讓唐代斯看一塊安了山毛櫸木柄的尖頭鐵。

“這是用什么做的?”唐代斯問道。

“用我床上的一塊角鐵。我是用這件工具開通一條路,一直挖到這里,約莫有五十英尺長。”

“您是說,您挖通五十英尺長,才到這里?”

“對,你我牢房差不多相距這么遠。我還以為挖到了外圍墻,只要鑿開就能跳進海里??墒俏覜]有從下面通過,而是沿著你這牢房對面的走廊挖過來,走廊外面則是布滿崗哨的院子,我的工夫完全白費了?!?

“現在,能告訴我您是誰嗎?”

神甫凄然一笑,說道:“我是法里亞神甫,如你所知,自從一八一一年就被關進伊夫獄堡,在此之前,還在弗奈斯特雷要塞關押了兩年?!?

“為什么把您囚禁起來啦?”

“我嗎?因為拿破侖一八一一年要實現的計劃,我在一八〇七年就夢想出來了;因為我像馬基雅維里[14]那樣,要把割據意大利的弱小諸侯國,建成統一牢固而強大的帝國。因為我把一個頭戴王冠的笨蛋錯看成愷撒·博爾吉亞[15],他佯裝理解我的意圖,好徹底把我出賣。”

唐代斯不大理解,一個人怎么能為這種事甘冒生命危險呢?

他呆立了片刻,又問道:“這么說,您放棄越獄的計劃啦?”

“我看越獄不可能?!?

“您何必泄氣呢?這個方向既然做過了,您就不能換個方向,重新開始嗎?”

“重新開始,說說倒輕巧,可你知道我是怎么做過來的嗎?我擁有的這些工具,是花了四年工夫做成的,這你知道嗎?我碰到一個堅如花崗巖的土塊,花了兩年時間才鑿開,這你知道嗎?從前我連想都不敢想,要搬動大石頭,終日干巨人才能勝任的重活,有時一天干下來,從年代已久、堅如巖石的水泥上摳下一小塊,心里就特別高興,這些你都知道嗎?還有,挖出那么多土石要埋藏起來,我不得不鑿開一條樓梯的拱頂,把土石一點一點倒進去,現在,樓梯下面的空間已經填滿了,再也放不進一把土,這些你知道嗎?最后,干完這一切,我原以為達到目標,也感到自己的全部精力剛夠完成這一任務,不料上帝不僅把目標往遠移去,而且我也還不知移往何處,這些你都知道嗎?”

“偶然趁機越獄是最好的,相信我的話,等待時機吧。時機一到,我們就抓住不放。況且,”神甫又說,“我還有別的事情。”

“還有什么事情?”

“等你到我那兒去,我給你看一部完整著作。我絕沒有想到會有這么一天,我在伊夫獄堡的牢房里有了閑暇寫出來。題目是《論在意大利建立統一王國的可能性》。這將是四開本的大部頭。”

“您寫下來啦?”

“寫在兩件襯衣上了。我發明了一種藥劑,涂在布上,布就像羊皮紙一樣光滑了?!?

“您還是化學家呀?”

“勉強算吧。我能講五種現代語言:德語、法浯、意大利語、英語和西班牙語;借助于古希臘文,我能懂現代希臘語,但講得不好,眼下還在研究?!?

“我自己制造了一些出色的筆,如果材料一公開,我的筆準比常用的羽毛管筆受歡迎?!?

“我的地牢里原有個壁爐,在我關進去之前不久被砌死了,那壁爐肯定用過多年,里邊結了厚厚的一層油煙。我把油煙溶解在星期天給我喝的酒中,就制成極好的墨水了?!?

“嘿!馬上就去看您說的吧!”年輕人高聲說。

“跟我來吧?!鄙窀φf了一句。

他隨即鉆進地道不見了,唐代斯跟了進去。

思考題▼

1.神甫起初是不相信唐代斯的,唐代斯是如何讓神甫相信的呢?

2.為什么總監看了唐代斯的案子,表示無能為力?

預設情節發展▼

唐代斯心地善良,完全相信了維爾福,卻在維爾福暗中推動下陷于牢獄之災。唐代斯的牢獄之災要持續多久呢?唐代斯和神甫的相遇是否是離開牢獄的一次轉機?神甫口中的寶藏是否真實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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