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家院庭翰墨香

李任合老漢一家三代是目不識丁的窮苦農民，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時他的兒子已經七八歲了，盡管家境清貧，老漢還是硬著頭皮供兒子上學念書。老漢說：或許是苦日子熬到了頭，我希望孩子讀書明理、爭氣，長大后務工、經商、從醫、任教都行，只要能夠改變我家代代當農民的狀況。

李任合老漢過去生活窘迫，缺衣少食，院庭里亂糟糟的，雞飛豬叫，污水橫流，低矮簡陋的屋子里四壁被熏得黑乎乎的。現在，雖然院庭里還堆放著農具、籮筐等雜物，看上去有點零亂，但廳堂里的每一角都打掃得干干凈凈，端放著一些筆墨紙硯和一些書籍、課本。老漢說：盡管屋房狹窄，也要騰出足夠的地方，讓孩子有較好的環境看書、做功課。

改革開放后，上巷村200多個適齡的兒童，基本上都進學校念書。那些已經10歲以上超齡而尚未入學的兒童，村里也會采取有效的措施，鼓勵、扶持他們入學。

過去，村子里很多民宅的廳堂，充斥著神案，嵌著、張貼著“金玉滿堂”“招財進寶”“財丁興旺”等封建迷信觀念詞語，現在村民對此已經不感興趣，也不相信了，取而代之的是追求知識，不少人家廳堂中添置書架，放著有關農業生產科學知識的書籍和雜志。有的還擺上幾本舊裝《三國演義》《水滸傳》《唐詩三百首》《古文評注》等。書架旁邊的桌子，整整齊齊地放置著文房四寶，興許是前輩留下來寶貴的端硯、徽墨、宣紙、湖筆哩！臺幾上放置著精巧的潮州工夫茶具，說明經常有客人前來喝茶、聊天，傳播國內外大事和農業生產知識……農民已不再是面向泥土背朝天、滿身汗水、滿腳泥水的農民了。他們拿起鋤頭能種地，拿起筆桿能寫字、繪畫，許多人成為琴棋書畫能手，開始追求高尚文雅的精神生活。

學繪畫、練寫毛筆字，已成為上巷村農民農閑時生活的一大樂趣。一些農戶廳堂上掛著精心裝裱的書畫，這些書畫雖不是出自名家之手，但作者都是在周圍鄉村小有名氣的，有些興許是主人的得意佳作。書法多為書寫劉禹錫的《陋室銘》和周敦頤的《愛蓮說》；國畫多為梅蘭竹菊，更突出富有地方特色的夏蓮和秋菊。

中國書法和國畫緊密地聯系在一起，都是中華民族的國粹，源遠流長。中國書法被譽為無言的詩、無行的舞、無圖的話、無聲的樂等。它是漢字特有的一種傳統藝術，按照漢字的特點和含義，以其書體筆畫、結構和章法書寫，成為美感的藝術品，歷代都受到各階層人民的喜愛。

青年農民李榮平，受其愛好國畫的爺爺、父親的影響、熏陶，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中學畢業后在村里當農民，有較充分的時間專心致志繪畫。他把院庭裝扮得古色古香，散發出翰墨芬芳，院子里擺放著一盆盆修剪整齊的花卉，還養著蓮花。廳堂里掛滿裝裱講究的國畫，有的還出自名人之手。李榮平最崇拜齊白石，初學畫時從臨摹齊白石的蝦開始。他經常到村邊的河溝、池塘觀察各類蝦在水里活動的各種形態，臨摹齊白石的蝦不但形似，而且神似，幾乎達到亂真的程度。在家人的支持下，他自費出版了《李榮平畫集》。

上巷村古老的中藥材店老板李亞樂先生是一名老中醫，承祖訓救死扶傷，他親手用中草藥治療好村子里不少危重病人，德高望重。村子里喜歡舞文弄墨的李映瑜老先生，認真地書寫了一篇贊揚李亞樂醫術醫德和周游南洋群島各國，見多識廣的文章，裝裱在鏡框里，掛在藥材鋪堂上，文章得到了村民的廣泛贊同。這無形中提高了李亞樂的知名度，附近鄉村村民陸續前來看病問醫。

縣、鎮經常舉辦比賽或展覽會，上巷村每次都積極參加。村民縱情揮毫，具有一定造詣的隸、草、行、楷書法作品和描繪壯麗河山的國畫、板畫應有盡有。村民尤其擅長畫花鳥蟲魚的國畫，有的作品還被選送到市、縣、鎮參加評選展覽。文風興盛的上巷村，村民追求高雅的生活情操，一旦發現誰的書法、繪畫功底好，左鄰右舍或親戚朋友競相登門索取作品，這形成一種新時尚，也是群眾性學書畫的基礎。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在上巷村的一批書畫愛好者中脫穎而出的有兩人，一位是老先生李創，一位是青年李石，假如說，李創的書法已名聲在外；那么李石的書法尚且“養在深閨人未識”。

李創老先生是前清秀才，他不僅熟讀《古文評注》，對書法更有研究。從小就臨摹苦練柳公權、顏真卿的字體，寫就一手瀟灑、豪放的楷書，名聲飲譽周圍幾十里。他寫字時姿態端正、桌椅距離適中，精神飽滿，無論書寫幾個字的短句還是幾十字的長句，都走筆疾書，行云流水，一氣呵成。老先生告訴書法愛好者：“術業有專攻，靠的是專心致志苦練而已。”老先生是這樣說也是這樣做的。

李創老先生當年在練習毛筆字時，父親制定了嚴格的家規，包括起居作息和練字的時間，特別是練字的姿勢和執筆的方法。在梁上垂下一段繩索，連接了彈簧，緊系在毛筆上端，筆和紙張保持一定距離，寫字時手臂要握緊毛筆用力往下拉。這樣，下筆有力，筆畫傲骨凌凌，剛強蒼勁。李創老先生回憶說：兒時在練書法時，父親靜悄悄地來到他背后，用力從他手里把筆往上拉提，毛筆不搖擺，這才認為你掌握要領，練字練到點子上了。

李創老先生一手漂亮的毛筆字傳開了，遠遠近近登門索取墨寶的人也多了。對教師先生和其他窮知識分子，他書寫后無償贈送。對那些官吏、土豪劣紳，打著官腔、擺著架子的土豪劣紳，他都索取高價潤筆費。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人們登門索求墨寶，他來者不拒，有求必應，且都無償贈送。土地改革時期，上巷村、竹林村、蘭苑村一度合并為“三聯鄉”。鄉政府成立時，各地、各界人士紛紛送來“賀聯”，洋洋灑灑掛滿鄉政府的院子里。內行人對“賀聯”毛筆字觀賞比較，一致認為李創老先生的毛筆字高出一籌，惋惜他的字雖然走出澄海走向潮汕地區，但時運不遇，尚未走出廣東走向全國。

青年李石在念私塾時就練出一手好毛筆字，后來專心致志臨摹“鼎新體”（著名教育家、書法家王鼎新的隸書）。王鼎新書法好，人品好，他的座右銘是“去品則無藝”。李石拜王鼎新為師，先學其做人。李石對隸書入了迷，往往獨個兒執筆練字一待就幾個小時。王鼎新很喜歡這個忠厚質樸、好學的青年，無私傳藝。李石學有所成，幾乎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歲月不饒人，李創先生駕鶴西逝。土地改革時期，李石英姿煥發，鄉村一帶逢年過節、紀念日或村民的“婚娶喜慶”，賀喜的對聯、橫匾等毛筆字，幾乎都出自李石之手。不同的是，李創擅長楷書，瀟灑豪放，而李石擅長隸書，端莊蒼勁。

土地改革后，村里農戶自由組合成立“互助組”或“變工隊”，閑間弦館醉琴軒已成為農民聚集聯絡地點之一，墻上掛著裝裱精美的隸書“互惠精神”，正是李石題寫的。村西邊中心地帶榕蔭下池塘旁有一座古建筑——更棚，是村民中午、晚上休息納涼的場所，李石書寫一副對子，“乘涼有時間，勞動人輕松”，被刻在更棚前面的木頭上。70年過去了，李石的音容笑貌及其字跡，至今還深刻地留在我的腦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