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園門口“插蠟燭”
襄陽公園總算修好了,十一長假里又重新開放。
曉得不會有啥苗頭,也總歸要去走一走。
從小屋里住得與襄陽公園近,去得也就多些。
老早是要買門票的,好像賣過三分一位,后來是五分。
小辰光,厾門票也是一大樂子呢。
尤其一道去的人多,先吩咐門衛:“儂數好噢,我要厾了噢。”然后“得啷得啷”一只一只厾下去。玻璃下面,看得到一只一只籌子從兩邊斜面上滑下去,消失在縫道里。即便只有一只,也要眼睛盯牢伊直到消失。好像是一場不可錯過的大戲。
后來長大了,覺得那樣太猴急。于是開始作滿不在乎狀,用手輕輕一厾,眼睛看前頭,方步踱進去。其實,心里還是很在乎的。總歸是人民幣買來的。人民幣弗是橘子皮。
襄陽公園的門一直是開得比較靠里的,這次修好后也還是。因此,從門口到轉彎角子下街沿,是一塊很大的空地。
想當年,每日夜里六點鐘左右,這里鬧猛啊。為點啥?約會啊,相親啊,然后進去談戀愛啊。
講是六點鐘或者六點半,總歸有人早來,有人晚來。有一家頭的、兩家頭的,也有三家頭的。
一家頭等,基本上是來約會早到的那一位,東張西望,頻頻看手表,現在都被各種小品演爛了。不過,隨便哪能講,你再演,也還是不如我當年親眼看到的真人秀好看。
兩家頭等,很可能是初次見面。旁邊立個介紹人,到辰光嗚哩嗎哩兩句,別轉屁股就走的。你們談得下去談不下去就不管伊啥事體了。還有一種是女生膽小,拉一個小姐妹淘(現在叫啥閨蜜)來壓壓陣,當然,到辰光也會走的,你放心好了。
有的女生甚至會叫兩個小姐妹來,那就變成三家頭了。這樣的三家頭還算好,怕就怕,一個當事人,一個介紹人,還有一個是當事人的老娘!未來的婆婆或者丈母娘!不放心呀,硬勁要跟得來望一眼,否則夜里要睏不著的呀。
這樣一來,初次見面豈不變成了毛腳上門,阿要嚇煞人。
不管儂幾家頭等,統統被稱為“插蠟燭”。
第二天上班,保準有人問:“哪能啊,昨日夜里襄陽公園門口去插蠟燭了,是啊?”
春秋天,六點鐘正好剛剛天暗,暮色中,連空氣都是曖昧的。
襄陽公園門口這樣“插蠟燭”等人的,最起碼有五六組,多的時候十幾組,因為地方夠大,還不至于相互干擾。
然后,像跳舞場一樣,來一個人,講忒兩句,就領進去一個;再來一個人,又講忒兩句,又就領進去一個。頭子活絡的介紹人還相幫先買好門票來。等到人家背影遠去,晚風中還聽得到介紹人殷勤的關照:“倷慢慢叫談噢。”
煞是好看,也煞是好玩。
何必不承認,我確也在襄陽公園談過戀愛。
不過,我最不歡喜的,就是這樣地“插蠟燭”,做“打樁模子”了。來來去去的人這么多,女朋友還沒碰著,倒先碰著熟人了,尷尬。
碰著我又向來有點鄉下人嗒嗒,總歸到得不是一般的早。沒老婆,心里急啊。這個毛病至今未改。出去吃個飯,開個會,坐個高鐵或飛機,提前量打得不是一般的足。
早到介許多辰光,又不肯“插蠟燭”,哪能辦?一般情況下,我歡喜立在對過高塔公寓外面的花壇旁,或者轉彎角子上的電線木頭后頭,看到伊出現在門口,立馬穿過馬路,拉伊進公園。門票當然也是事先買好的。
有辰光,我曉得伊從哪條路過來,比方講汾陽路,我就一家頭在汾陽路口蕩來蕩去,消磨辰光。一俟伊出現,再一道往襄陽公園走。
襄陽公園真小。假使走,再慢,十分鐘也一圈兜轉。坐的地方也不多。六角亭里么忒亮;草地上么人忒多,挨得忒近;隑背的長椅么又太吃香,稍許晏一點,就坐不到了。有辰光只好鉆西面那個珊瑚樹的小樹林,樹根下有幾塊不知是誰搬來的石頭,就坐在那里談。
這次整修后,六角亭還在,草地還在,隑背的長椅也還有,那個小樹林終于不見了。
襄陽公園里頭談戀愛,最最討惹厭的,是碰著“釘棚”的人。
一些猥瑣男子,有三十多歲的,也有五六十歲的,叼著根香煙,專門軋鬧猛。水泥長凳上,伊偏偏坐在兩對戀人當中;短的隑背椅子,坐四個人坐不落,坐兩個人有點多,戀人們又歡喜擠在一頭,伊就在另一頭一屁股坐下來;六角亭里,伊也去立忒一歇。
眼睛里一副“倷談倷嗰,我坐我嗰,啥人要聽倷講閑話”的賣相,實際上聽得來得嗰起勁。沒辦法,只好立起來讓伊。
記得,當年的外灘情人墻也有這樣的“釘棚”。只要有空檔,又不夠站一對的,這樣的“小刁模子”就會擠上來。“聽壁腳”還不算,還要上身撲出去,別轉頭來看人家小姑娘的面孔來。
有本事儂自家到襄陽公園門口去“插蠟燭”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