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零距離

我曾在60軍178師炮團當戰士，后調至軍政治部干部處任干事。這時期的軍長是將軍李元喜。政治部、司令部在兩個大院，我在政治部，李軍長在司令部辦公，除了匯報工作，我們見面的機會并不多，更說不上與將軍零距離。我之所以用“將軍零距離”這個題目，那是寫的十幾年之后對將軍的了解、熟悉，直至無限的崇拜和敬佩。我的住房居然與李元喜將軍在同一棟樓。

早上上班我有汽車接送。記得是一個秋天的早晨，秋風吹著秋雨，細細地灑向水泥路面。路上潮濕了。我剛上汽車，正準備叫駕駛員開車，突然不遠處從健康路拐進來一輛帶拖斗的三輪車，騎車人穿著一件軍用雨衣，兩只腳使勁地蹬著三輪車，不時抬頭看路，直往我汽車這邊騎來。我門前的這條路路面很平坦，但不太寬。我連忙朝駕駛員打手勢，示意他把車往邊上靠靠，讓三輪車過去。從車窗往外看，我總覺得騎三輪車的老者有些面熟。但老者戴著雨衣帽，我看不太清楚。我見三輪車的拖斗里裝的是建筑材料，估計是這幢樓里的住戶請三輪車工人送貨的。三輪車與汽車一會車，我的汽車駕駛員也發動車子往前滑行。我在心里只能把他定位為三輪車夫，因為這幢樓住的都是領導干部，誰會親自蹬三輪車拉建筑材料呢！

下班回家汽車剛停穩，我就看到那三輪車空車從院子里出來。從玻璃窗往外看，那人至少是奔七十的老頭，頭發明顯花白，臉色卻非常紅潤，兩條腿蹬三輪車的速度特別快。我仔細一打量，盡管是隔著一層車窗玻璃，但老軍長的威武神態還是那么的熟悉。近20年不見，他的面容我還是記得很清楚的。我的心里突然升起幾個疑問：李軍長也住這幢樓？有這么巧的事？真的能跟李將軍零距離？李軍長怎么說也是將軍，是個呼風喚雨的人物，他家裝修還要他運材料？就算退休了，他的部下可是遍布滬寧線呀！他打個電話，這等小事還能搞不定？疑問歸疑問，我趕緊下車迎上去。李軍長見有人跟他打招呼，非常禮貌地下了車。我仔細一瞧，絕對沒有看錯，真的是李軍長。我迎上前去，激動地自我介紹：“李軍長，我是政治部的小王呀！”

他仔細地打量著我，握了握我的手，似乎在回憶，嘴里連聲說：“我想想。”

軍長記不清我是誰，這一點兒也不奇怪。他當軍長時，一個軍幾萬人，我一個干事，他雖見過，也很難記得。那時，我這個級別的軍官有幾千人，要讓他記得我真是難為他了。但我記得他，永遠記得他。因為一個軍也就一個軍長，當兵的記住軍長并不奇怪。我趕緊提醒他：“我是軍政治部干部處的小王。”

“噢！王干事，對對對，想起來了，是不是那個會寫小說的王干事呀？”還沒有等我回答，他望著我的汽車問：“現在在哪兒工作？是不是這幢樓的住戶？”

我說是的，在市紀委辦公室工作。

李軍長握住我的手，慈祥而紅潤的臉上堆滿了笑容：“歡迎你做鄰居。”

接著，他一臉認真地提醒我：“當鄰居，我雖是你的老軍長，可你是紀委干部，可要對我加強監督呀！”

后來我一打聽，這幢樓是李將軍的別墅拆除后蓋起來的。李軍長分了兩套房，房子的裝修都是他自己操辦的，零星的材料全是用那輛帶拖斗的三輪車拖運回來的。那三輪車還是他的代步工具。在他裝修期間，從來沒有人看到過掛軍隊牌照的卡車或小汽車出入這個院子。我真的感到很納悶，他是將軍，是一軍之長，用輛軍車還不是打個電話就能搞定的事。再說，他這個級別的干部是配有專車的，就是退休之后，也有專車。他這個年齡騎三輪車多不方便呀！可他就這樣做了。我們就住在一幢樓里，可以說是零距離了，隨著時光的推延，對他的了解越來越多，我的心也越來越受到震動，將軍的形象在我的心中顯得越來越高大。

住這幢樓的干部，最大的是軍長，最小的是我——一個副處級的紀檢干部。樓里要選樓長。講起來樓長也是管事的官，但在樓里也就是一個跑腿服務的：垃圾的清理要安排運送，公用費用的分攤要上門收，特別是一些難辦的事兒，都得樓長來管。說穿了，既要出力，又得罪人。誰來當樓長？我官職最小，看來這服務的任務理所當然地要落到我肩上了。我家屬在街道辦當干部，她主動要求當樓長。想不到還有比她更主動的。

在征求住戶意見時，李軍長自告奮勇，語氣不容商量，而且講了一大堆理由，主要理由就一條：整個樓，其他人都還在上班，就他一個離休的，閑著也是閑著，為大家做點事，心里坦然。

“你可是軍長呀！”我吃驚地連連擺手，“我家屬是街道管社區的，她年輕又熟悉情況，讓她來為大家服務吧！”

李將軍雖離休幾年了，但軍長的風范不減當年。他手一揮：“我當樓長，你家屬當副樓長，就這么定了！”

我連一句合適的話都找不到，只能不停地點頭。軍長當樓長，這事我可從來沒聽說過。但我畢竟是他的兵，服從命令不容商量。我回家跟家屬一說，家屬也感到不妥，但也想不出好辦法，只能用行動來感激老軍長來當這個頭兒。

李軍長當軍長躍馬揚鞭，馳騁疆場；當樓長仍然是威風不減，辦事雷厲風行，盡心盡力。他沒有把自己當成軍長，而是始終把自己當作一名樓里的服務員。樓道里的衛生開始全是他打掃，后來找來一個看門帶搞衛生的工作人員。他先是與看門的工作人員談待遇，談完了又一家一戶登門征求意見，然后又一家一戶地收費匯總。軍長做事很認真，這讓樓里的住戶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收費結束后，他把公攤的費用用一張紙列出清單，張貼在門上。

樓里有了工作人員，必須裝公用電、水。他親自跑供電部門，跑自來水公司。一晃十幾年過去了，老軍長已經是滿頭白發，但他仍然當樓長，仍然做著為全樓服務的煩瑣事。他的形象在我們的心中越來越高大，我們對他越來越敬佩。

與將軍零距離，受到的教育卻是百分之一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