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內，燈火闌珊，門外，荒原如漠。

那修長的身影越來越小，越來越小，腳步也跟著放緩。他逐漸顫抖著雙肩，頹然若失，停頓片刻后繼續前行。自幻境而出，便是森羅殿的后室。閆奚澤雙眼猩紅，側目而視，這氣勢直逼人心。

“她得在記憶幻境中待多久？”

幻境中關鍵記憶節點提取于回憶，為了使孟無顏安心在其間，不得不利用靈力進行修改，使之與真實記憶有所差異，畢竟辛扶蘇留給她的可鮮少有讓人安心的畫面。

閻王微微抬眉，咽了咽口水，說：“血契符崩壞者，力量極強，多是已灰飛煙滅。她…能留下來就已經是個奇跡，本座…無法擔保。”

“如何讓她復原？”

“此枚血玉之力無限，因囿于血契符…其靈力亦會折半…幻境維持多久亦未可知…為今之計，可…借助血玉之力，使其持續安心待于幻境。勿讓其發現端倪，或是有想離開的念頭。安心在幻境中休養，或尚有一線生機。”

“一旦血玉力竭又或者她試圖離開幻境，她也會消失？”閆奚澤焦急地問道。

“是。”閻王忐忑不安地點了點頭。

閆奚澤拎起閻王的衣領，嚇得四周的鬼差直哆嗦：“有什么辦法可以維持血玉的力量？”

“未可知。”

閻王支支吾吾，躊躇良久，半晌不曾開口。流光飛舞，照亮閆奚澤的臉側，那上面紅色的傷口尚未結痂，因為劇烈的抖動，仍在往外滲血。

“混帳！”

一個用力，閻王被扔在黑水晶壁上，眾多流光在石壁上匯聚又消失。閆奚澤一拳打下去，閻王竟無力還擊。

“我要她留下來！”

閻王捂住心口用力地喘息。

若不是那段廣盛搞破壞，以致閆奚澤提前入地府，也不會造成血契符崩壞。如今閆奚澤盛，他衰，力量越來越弱，怕是幾日也撐不了。

閆奚澤彎下腰，凌厲的眼神劃過：“你若能想到法子，我會將這身靈力重還與你。”

閻王暗喜：“當真？”

“我不要這位置，只要她。”

云港的爆炸，他的魂靈墮入地府，卻發生在血契符崩裂之后。他只花費了數個時辰就對這一切駕輕就熟，適應極快。而孟無顏卻因為血契符崩裂慘遭灰飛煙滅，恰好因為血玉的力量陰差陽錯的困在血玉之墟。

為了留住僅有的機會，他為她編織了一場記憶幻境，這幻境因記憶而生，實虛之間可利用靈力填補記憶，營造出真實若生的場景，而他順著記憶場景化身辛扶蘇維持記憶幻境的穩定，卻也不是長久之法。

沉思片刻，閆奚澤突然走近閻王，抬眸道：“既然血玉之力與靈力同源，是否可以借助我的力量傳于血玉？”

“萬萬不可！”

閻王抬起煞白的腦袋，道：“血玉吞噬力極強，爾之靈力有限，且爾盛吾衰，若再分與血玉…”

豈不是連他和閆奚澤也會消失！

這偌大的地府統領，竟然連血玉幻境都無法維持？他看出閻王的窘迫與害怕，閆奚澤冷笑道：“若是你能找到其他法子，我便棄了這個念頭。”

閻王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順著森羅殿往外走去，見門口有只圓滾滾的青銅獅子正在在那里嗚咽，尾巴低垂在地面，在它身旁還有只身材瘦高的異獸。

“她不會再回來了…嗚嗚嗚…”

“嗚嗚嗚嗚！”

青獅獸索性把三叉戟仍在一旁，短小的雙手捂住眼睛，由啜泣轉為嚎啕大哭，可卻沒有眼淚流出：“她這個騙子……”

玄武也有些不快，可沒青獅獸反應這般強烈，他性子木訥，也不知如何安慰，對青獅獸說：“青獅獸你沒有魂，哭不出眼淚來。”

“嗚嗚嗚嗚！”

這一說，青獅獸哭得更兇了，干脆一屁股癱坐在地上。高大的身影投在玄武和青獅獸身上，玄武看了看身后的閆奚澤，拿手指戳了戳青獅獸，青獅獸沒有任何反應，只是哭著。

“青獅獸。”

沒有反應。

“有人來了。”

沒有反應。

玄武靠近它耳朵輕聲說：“孟司監的…”

還沒說完，青獅獸兀的睜開眼：“孟司監她回來了？”

青獅獸興奮地仰著腦袋，見到來人后呆滯在那里。哪里是孟無顏，卻是名氣宇軒昂，面容俊美卻滿面愁容的男子。

“你，你就是那辛扶蘇！”

玄武大驚：“青獅獸怎可直呼…”

閆奚澤止住玄武，在青獅獸身旁蹲下來：“你，知道我？”

青獅獸抹開不存在的淚，嘴撅的老長：“我當然知道你，你可是她心中摯愛。”

聞言，閆奚澤神色凝重，眉尖微顫：“她應當是恨我的。”

恨，青獅獸輕哧一聲。

她第一次來森羅殿時，失魂落魄，清冷的氣質比忘川里的水還讓人生畏。如同此時的辛扶蘇一般，她在旁邊蹲下來，看著這不及膝高的青獅獸問道：“你在抖什么？”

“我…我…”青獅獸說著，倔強的仰起頭。

玄武淡定地看了一眼，在旁邊說：“青獅獸被進進出出的鬼差大人漠視之后總會這樣，也不知是氣還是別的情緒。”

從沒有鬼差關注過青獅獸和玄武兄弟二人，除了她。

她莞爾一笑，那星目中的光華微流：“被漠視便這樣，若是被人厭惡，你又該如何自處？”

“哼。”

青獅獸別過頭：“你又如何會懂被人厭惡被人忽略這苦楚！”

它到現在還記得當時孟無顏的表情。仿佛時間在她臉上停滯了般，她呆愣在那里，無數不安寫滿雙眸。

“這世上沒人比我更懂。”

青獅獸只當她是玩笑，“沒想到新來的司監大人竟也和他們相似，只會捉弄嗤笑玄武和青獅獸！”

孟無顏終是悠悠一笑，扳過青獅獸的圓圓的腦袋：“小獅子英俊瀟灑，如何有人會嗤笑。我瞧著，分明是他們趕時間，急匆匆地去給閻王匯報工作，這才忽略了你。”

“不在乎！”

青獅獸仍舊嘴硬，強調著：“還有，我可不是小獅子，我是青銅神獸。”

“好好好，小獅子。”

這往后的每次，只要她來，便會蹲下和兄弟倆玩耍。撓撓癢，又或者是聊天，還有人界那些事情，可對于自己的總是一筆帶過。辛扶蘇這名字，是青獅獸從其他鬼差那聽來的。

思及往事，青獅獸怒目而視，沖閆奚澤嗔怒道：“若是恨你，她如何會因為血契符被反噬！”

玄武輕扯青獅獸的尾巴，青獅獸不為所動，繼續罵道：“別拉我！一想到再也看見她，我，我這心里難受，我隔應！”

“反噬，什么意思？”

“鏈接血契符者，若有一方放棄約定之諾，便會反噬。”青獅獸挑眼：“可不是因為你進入地府，血契符崩裂。”

“你是說，她打算放棄血契符…”

青獅獸手握三叉戟朝忘川的方向指去：“這上千年來，她在那里待了多少個日夜，又流過多少眼淚。你當然不知道她對你用情多深，所有人都不知道，所有人都以為她恨你，怨著你。可你這沒心沒肺之徒，如何配得上她。”

“青獅獸…”玄武嘀咕道：“別惹惱了辛扶蘇，他那么殘忍，小心你被弄得灰飛煙滅…”

“你聽到了！連玄武那么笨都知曉你多么殘忍！屠殺孟氏一族，還親手殺了她！”

青獅獸越罵越不解氣，將三叉戟立在地上，雙手抱胸氣鼓鼓的在地上坐下來：“她若是喝了孟婆茶多好，再也不會記著你，更不會被血契符反噬。”

一字一句烙印在閆奚澤心里。雖是苦楚難當，卻也無處宣泄。

她，還會想要留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