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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司妤

紗帳輕揚,在房間踱著步的孟無顏如坐針氈。這里的一柜一木都讓她無比熟悉,為她改良后的輕弓,臨行前娘親求的護身符,父爹所寄家書。這些物事像是剛剛發生的鮮活,她甚至可以看見家書上已干的淚痕,輕薄的絹布冒起褶皺,墨跡都暈開來。

【吾女司妤,北漠路遙,離家千里,也已兩年有余。聞捷報頻傳,父身心稍安。母尤以思為甚,每日夜念之,盼之,望兒早歸家中…】

看到這里,她將家書折起撰在手中。當時她不顧勸阻,以孟家之力籌措軍費北上,為的是替辛扶蘇爭功名,誰成想他最后親手滅了孟家。對于爹娘,她向來是愧疚的。

那時,她所有的心思都在辛扶蘇身上,自然罔顧這份厚重的親情,也忘記如何回饋。是她將孟家推上了如此的境地。她坐在床沿,將絹書整理好放入自己的懷中。

“我要歇息了。”

她打量眼前守著自己的這兩尊機器人似的大漢,他們面容陌生,從來沒有出現在她的記憶中。聞言,大漢并沒有離開,只是微微側身立于一旁。她側躺于床榻,背朝紗帳,面朝床榻,索性不再看這一切。

人便是這樣,只要安靜下來,心事會在不經意間流露。孟無顏回顧重返陽間短短數月的時光,感覺像是度過了數年。開心也罷,生氣也罷,曾未有過一切帶給她深刻的感受,而最難舍的,竟然是閆奚澤。

溫柔,冷漠是他;

虛偽,熱情是他。

可就是這般的閆奚澤,和辛扶蘇同一魂靈的閆奚澤,讓她甘愿自毀血契符。

他怎么樣了呢?

心底蔓延開來的思念像朱砂紅的線,徑自纏繞在心中,尋不到透氣的出口。孟無顏輕嘆一聲,將臉埋在軟被中。

燈火闌珊,率先露出來的衣擺隨步履生風,這風連桌上的燭火也開始搖曳。辛扶蘇微微側首,那兩名大漢立刻領意離開了房間。他在床側坐下,離孟無顏只有咫尺,手卻停在距離她肩頭半掌的距離。

“還未休息?”辛扶蘇說。

孟無顏肩頭輕微聳動著,始終不曾轉過身來,只是兀自撰緊了手中的軟被:“我不想睡,我想從這夢境醒來。”

辛扶蘇眉尖微動,手停留,終是沒有放上去:“別胡思亂想。”

“才不是胡思亂想!”

孟無顏坐起身,淚眼婆娑地直視眼前的他,他的面容如舊,獨獨少了清傲之氣:“你早已逝,問墨也是,就連我也一樣。這屋里的一切早就應該消失,化為塵土。又談何慶功宴,更談什么凱旋而歸!”

這席話讓辛扶蘇啞口無言,輕輕勾起她額側的碎發掛在耳畔,將她攬入懷里。

“無顏…”

“這都不是真的!”

辛扶蘇離她不過半尺,眼波中的溫柔快要溢出,這不切實際的幻想世界曾另她心馳神往。無論是這張臉還是這個人,總能引起她心底最濃郁的情緒。

孟無顏冷笑,急促地低吼:“你從來也不會這般溫柔對我。”

蹭著他的頸窩,孟無顏已眼眶濕潤泛紅,淚水已不自覺地流下,緩緩滑過頸間。他身上散發出的味道就算在這如夢似幻的世界里也是那么逼真,讓她從未表露過的委屈傾瀉而出。

“我討厭你,恨你,不想再見到你,更不要再念著你…”

她緊拽著衣襟,面對這溫暖的懷抱,淚卻未曾停過。

“為什么,你為什么要對我這般殘忍…”

“為什么要殺了他們…”

“權勢當真那么重要?”

孟無顏在懷中控訴著,雙眸暈著未干的淚痕,嬌艷的容顏在此刻黯然,被凄楚抓住了空隙。他從未見過孟無顏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柔弱的仿佛被抽走所有的力氣和屏障,仿佛再用力一點就要消失似的。

他只是沉默。

漆黑如墨的雙眸自有暗華流轉,看不清深意。片刻,他從問墨手中拿過碗,拿木勺舀了一勺遞到她的唇邊:“明日啟程回王都,飲了茶早些休息。”

回王都…

這個時候,她的爹娘尚在,若是能再看一眼也是好的。

孟無顏重煥光彩:“明日就走?”

辛扶蘇應了聲:“到達王都,便可以看見你的爹娘。”

孟無顏徐徐揚起唇角,連這茶水是何物都沒有來得及問,舉碗飲盡。

燭火闌珊,辛扶蘇的身影在她眼前徘徊,許是哭累了,又或者太過于虛弱,她跌入辛扶蘇的懷中,逐漸傳來均勻的微弱的呼吸聲。辛扶蘇手慢慢抬起,謹慎地將孟無顏平放在床榻,自己也在她身旁側躺下來。

她紅腫的雙眼似泛紅的蜜桃,淚痕斑斑,無助地蜷起身子,那手卻還伸過來緊緊抓住他的衣角,安靜又孤寂。

“司妤…”

他輕輕喚著,指腹滑過蒼白到不可思議的臉頰,冰涼。

“你會好起來的。”

“一定要堅持下去。”

“我還等著你原諒我,原諒我前世的魯莽,以及…今生的歉疚…”

寂靜,沒有任何回應。

微繭的指腹滑過,連鼻息都輕如白羽。伴隨著這飄搖的燭火漸熄,他在床邊守了許久,終是不舍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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