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里鋪驛館。
客房內的聲聲教誨早已安歇。
已然入夜,王朔斜躺在墻邊,睡眼朦朧。
禪空大師望著王朔,他體內的元氣在不自覺的自行運轉,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
禪空神色復雜。
半晌,小花輕輕推開房門走了進來。她看著熟睡的王朔,眼中盡是不舍。
“該動身了,公主。”
禪空大師見小花戀戀不舍,嘆了口氣:
“我們呆的越久,他就越危險。”
小花同意。
如今他們二人皆是目標,而先前密衛來報又發現明宗弟子身影。此時離開,或許能引走殺手,讓王朔睡個安穩。
“走吧。”
“嗯。”
館差已預備好兩匹駿馬,玉龍被動靜吵醒,發覺是小花便打了個響鼻。小柔撫了撫玉龍的鬃毛:
“告訴你主人不要太想我。”
“我可沒有想你。”
小花猛然回頭,只見王朔斜靠在門口看著她:
“要走了么?”
小花忍著眼淚說到:
“嗯。”
“走了也好,省的我還得為你出生入…”
話未說完小花的身體抱住王朔。
王朔感受著她溫熱的氣息,一時間竟不知道手該往哪放。
她放開王朔淚眼婆娑的看了一眼,王朔回了一個他自認為這輩子最帥的微笑,卻惹得小花破涕為笑。
相顧無言,心意卻早已清楚明了。
告別王朔翻身上馬,而后揚蹄南去。
王朔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不禁有些黯然,他輕撫玉龍的鬃毛:
“馬兒啊馬兒,你說我們還能再見么。”
青鬃馬卻突然甩了甩頭,對著前方嘶鳴一聲。
王朔回頭,紅裙駿馬飛騰而至。
“王朔!”
小花拉住韁繩穩住馬兒腳步,隨即從懷中掏出一件事物拋向他:
“若是你我皆安然無事,到京都來找我!”
而后策馬轉身離去。
王朔伸手接住,是一塊令牌,背上刻著一朵嬌翠欲滴的芍藥。
他看著小花遠去的背影,輕聲承諾道:
“我一定活著去見你。”
將令牌收好,轉身推門回到客房歇息,次日辰時,王朔才慵懶的起身。
用過早膳,又讓差館燒了一大桶洗澡水,美美的洗了一番,換上了一套新衣,又向管事索要了許多盤纏干糧,喂飽了玉龍,才終于在午時出門。
此時日頭正好,天氣并不寒冷,風也溫和。
王朔懶洋洋的躺在馬背上,嘴上叼著一根松木枝,悠哉悠哉的行走在小路上。
小花已經先行離去,此時那群殺手的注意力也應該被他們吸引,因此王朔并不著急,但也不敢走官道暴露行蹤,只讓玉龍順著林間小道南下而去。
距離山城還有十八里,王朔一路繞著小路避開城鎮驛館,日餐干糧夜宿帳篷,原本只需一日的馬程,竟讓他拖了十日。
終于在臘月二十八,來到嶺北最后一座城:山陽鎮。
山北為陰山南為陽,而山陽鎮明明還在絕嶺山北,卻叫山陽,乃是因為山陽地處洼地,北有雪原,南接絕嶺,山陽正在這巨大峽谷的北面,故稱山陽。
已將近新年,鎮上街市已是少見人影。
出示過符牌后王朔牽馬入城,城內客棧都已關門,只有一個小旅店還掛著招牌。
王朔牽馬走到店門口,便有小廝出門迎接。
吩咐給小廝要喂馬喂水后,便跟著店家進了店里。
店內一個女童在地上玩耍,約摸八九歲的模樣。
登記完店家老板抱起女兒引王朔一同上樓,打開一間客房,便囑咐王朔稍作安歇,一會菜食便送到。
王朔道了聲謝,又拿出銀兩給店家,店家忙說謝謝,便退下閉上了門。
王朔放下行李,坐在四方桌前,翻開一個倒扣的茶碗倒了碗茶,茶水是涼的,但他還是一飲而盡。
他估算著日子,有禪空大師護送,小花的安全應是無憂,現在應該已經進京了吧。
他想著這兩天與小花的出生入死,不過短短幾天,他就已經在鬼門關走過三遭,卻也被拉回來三遭,該說她是自己的克星呢,還是福星呢?
王朔正坐在床上打坐,此時店家推門而入。
“客官,這眼看著就要過年了,后廚也沒什么像樣的吃食,家里正包著餃子,薺菜餡的,窮苦人家,您別嫌棄。”
店老板端著菜盤上前,盤里一碟餃子一碟醋,零散著還放著幾顆大蒜。
看著熱氣騰騰的餃子,王朔很是高興,忙對店家道謝:
“這可真是叨擾了。”
店家示意不必客氣,便轉身下樓去了。
他悵然若失,走到窗邊,打開落下的窗板,看著天色漸暗,家家戶戶陸續點起紅燈籠,街上被照映的通紅,很是喜慶。
此時一個背著木匣的老漢從街頭走來,映著萬家燈火。
那老漢走到旅店門口便停了下來,隨后便卸下木匣,在臺階上坐下,也不管干凈與否,解下腰間酒壺痛飲。
那老者雖頭須皆白,卻精壯無比。雖穿著邋遢,木匣卻干凈異常。
王朔心中微動,也不知來者善惡,端起剛剛店家送來的餃子便走下樓去。店里一家皆在后院內室,旅店前廳此時空無一人。
王朔端著菜盤,好似小廝。走到門前便和那老漢一道坐下。
“你做什么?”
老漢仍舊喝著酒,眼睛也不看王朔,隨意一問,似乎也沒打算得到回應。
“換酒。”
王朔把菜盤放在階上,向老漢方向推過去。
然后空曠的通紅街道上展現出一個奇特之景——
一老一少坐在旅店門前,也不用碗筷,就用手拿,一口老酒,一口餃子,一口大蒜,一口陳醋,就這么吃了起來。
兩人也不作聲,不消一會兒一壺酒一盤餃子便已干凈。
老漢拿起酒壺晃了晃:
“小酒鬼,你竟喝光了我的酒。”
小子嚼了口蒜瓣回道:
“老酒鬼,你該少喝幾口劣酒。”
“什么酒才算好酒?”
“綠涪新釀,美酒夜光。”
“俗。”
“俗?那何為好酒?”
老漢將酒壺掛回腰間,扛起木匣,也不回頭,徑直向街里走去。
“想喝酒的時候,自然就是好酒。”
王朔老漢遠去的背影,淡淡說道:
“來人竟是酒友。”
而后起身收拾盤子回房。
子時剛到,王朔便起身收拾行李。在柜臺留了一錠銀子便悄悄牽馬離開。
街上雖空無一人,但處處燈火通明,以迎接新年的到來。
王朔孤身牽馬,走在這紅毯鋪成的街道,身上被照的通紅,好像接親的新郎。
王朔避開街上的巡邏守衛,來到南門,對著前來盤查的士兵出示了黃金符牌后,那士兵向王朔施了一禮,便帶著王朔來到偏門。
那衛兵自是密衛。
出了偏門,王朔快馬加鞭。冬雪消融,路面平坦開闊。他一刻也不敢耽誤,只盼著快速穿過絕嶺。
絕嶺,東起渤海,西至西雪原,綿延三百里,橫貫東西。
絕嶺將明國嶺北雪原與中原隔斷,山勢雄偉綿延不絕,故稱,絕。
嶺北南下皇都的最后一個阻礙,便是此處。
王朔并不擔心山路險阻,嶺北雪原山他也去過幾遭,他擔心的是攔路之人。
過去幾日,他故意拖慢腳步,一來是小柔已先行一步,他此時處境較為安全。
二來,他在等。
等那個想要他命的人。
然而十日過去,他并沒有等來那個人。
一旦越過絕嶺進入中原地界,守護明國的三萬鐵騎便駐扎在絕嶺嶺南山城,到時候想殺他就要付出極大的代價。
因此絕嶺便是最后的機會。
隨著海拔的升高,山路積雪也開始越來越厚。
然后王朔放慢了速度,直到停下。
王朔收緊韁繩喝住玉龍,當然不是因為山路攔住他。
攔住他的是一柄劍。
那劍長約七尺,寬卻不過兩寸,立在雪地中。月光照下映在劍身,卻好似那劍便是月光本身一般。
修長,陰冷。
王朔翻身下馬,身負墨染。
“既然來了,又何必躲躲藏藏。”
王朔對著劍說道。
一道沙啞難聽的聲音從雪林中想起,好像碎裂的竹笛在被山風吹奏。
“我等了你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