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過來偷襲的人似乎并沒有預料到嚴小良還有這一手，自他鯉魚打挺躲掉自己大多數子彈的時候就已經開始慌亂了。
如今，他如打草驚了蛇，激起了嚴小良的憤怒，讓他閃動鬼魅一樣難以琢磨的身影時，自己更是手腳發抖，心里戰栗，瞄也瞄不準。
眼看著嚴小良已經自幾個翻滾之余把子彈換好，他更是無法安心換彈，手抖的弄掉了彈夾，然后在慌亂不安中被嚴小良拿掉了人頭。
向光的那一面，黑影咣的一聲倒下，嚴小良也癱坐了下去。
他腦海中揮之不去的是以往的記憶，傷感又迷茫。
記憶中，他仿佛看到了那個大哥哥自一片光明中走來，向他招了招手，道：有緣再見！
他眼角急出了眼淚，如同眼睜睜看著自己親人離去卻無法挽留一樣，痛苦，彷徨。
可是，現在不是悲傷懷念的時候，坡下還有兩個家伙躲在暗處，伺機而動，此時萬不可掉以輕心。
嚴小良顧不得去安慰穆雨，抱起槍就往下面走去。
黑暗中，穆雨只見他丟出什么東西，然后便于一處草從臥倒。
沒過多久，隨著遠處嘶嘶拉著長音的聲音出現，一陣濃濃的煙霧生出，覆蓋了他們大部分視線。
剩下那二人看到了跑到煙霧位置趴下的嚴小良，以為他與他們同伙對戰時掉了很多血，是為了爭取打藥時間，所以才丟顆煙霧掩護，于是他們都目不轉睛地盯著煙霧，只等嚴小良一站起來突突一陣槍聲。
這二人怕暴露自己的位置，被嚴小良同伙發現，半天始終不敢開槍不敢站起。
只等嚴小良自煙霧中露餡的千鈞一發之際，集中火力消滅掉他。
看來二人組隊多時，已有了十足默契，此時勿需交流便已深知對方心意，目光同時緊盯煙霧方向。
等了許久，直到煙霧散盡，他們兩人不禁面面相覷，從彼此看不清的面容也能猜出對方詫異到極點的表情。
就在他們不約而同地同時反應過來這可能是個陷阱，敵人可能已經變換了方位而同時轉頭時，一種巨大的恐懼彌漫他們心頭。
此時嚴小良已經自他們身后蹲起，拿槍瞄好了他們的頭。
不容分說，不給絲毫求饒的時間，手持雙槍的嚴小良齜著牙，露出惡狠狠的他們看不見的表情痛快地解決掉了這兩個潛伏多時的人。
心間還籠罩著過往的濃云，嚴小良頂著未擦干的淚目返回穆雨的方向。
沙沙沙，沉悶穩重的腳步聲一聲聲接近著。
趴在地上多時，腿腳冰冷卻又不敢動彈，頭腦昏沉卻又不敢睡著的穆雨猛地抬起了頭。
她聽得出這是嚴小良的腳步聲。
“小良，是你嗎？”
“嗯！我們去那邊吧！這里太過危險。”
嚴小良背對微光，在穆雨面前蹲下，低沉地說著。
穆雨看著眼前漆黑又溫暖的影子，心里頓時一片溫暖，慢慢起身。
二人朝東側那邊山坡走去。
混合著貼耳擦過的夜風和低吟的蟲鳴，穆雨小心翼翼，遲疑地問：“你剛才是哭了吧！”
她不確定嚴小良剛帶著哭腔的怒吼是否就意味著他那時是在哭，但是她很想知道這個答案。想知道他在那生死一剎那是不是在害怕，是不是同她一樣十分害怕離開對方，重新陷入一個人的孤獨。
一陣沉默過后，嚴小良張嘴了。
“嗯。”
又是一聲低沉的回答，沒有語氣，讓人無法琢磨他是喜是悲，是怒是哀。
“能告訴我為什么嗎？”
“我……”
“我不想說。”
嚴小良別過頭去，似乎很想回避這個話題。
“是害怕嗎？”
嚴小良搖搖頭。
“沒關系，你不說也沒什么。但是，我想告訴你，不要把所有事都憋在心里，要說出來釋放出那些情緒，活的才不會累。”
再回頭，迎上的是穆雨閃著跳動亮光充滿希望的雙眼。
夜色朦朧中，她尖尖的下巴迷人的輪廓時時激蕩著他年少懵懂炙熱的心。
一時間，嚴小良卸下了心中防備，打開了封閉很多年的那扇門，一段此前只屬于他自己的記憶流了出來。
這些記憶，他一直深埋心底，甚至未曾對自己父母提及。
“你知道嗎？我剛剛用的那些招數，都是一個人教會我的！剛才那一剎那，我突然想起了那個人。”
穆雨的眼睛更加明亮了起來。
“是他打開了我另一扇大門，讓我找到了我人生中第一件非常喜歡并決定去做的事。”
“在我眼中，那時的他無所不能無所不會，臺上的他英姿勃發，空翻跳躍，舞刀弄槍，文戲武戲無所不會，贏得很多人的喝彩。他是我的偶像！是戲班的臺柱子，也我立志要成為的那個人。”
“他一定很帥氣！”
穆雨插嘴道。
嚴小良無聲地點點頭，繼續說道。
“那時他們一天兩場，閑暇時候就坐在戲臺旁那棵大榆樹下閑聊，也是那時我有機會接近他。”
“他給我們講戲，比動作，教我們神態表情，我們投入其中，如癡如醉。后來的幾年，他來的次數多了，和我們就更加熟悉了，于是破例收了我們這些明不見經傳的野徒弟，教我們打挺翻身之類。其它小朋友只是出于好奇心，隨手比劃幾下，過后便全當樂子笑過即忘，而我，卻當了真，白天黑夜的琢磨，偷著練習，睡前還在自己房間拿大頂！”
“你可真刻苦，你怎么會有堅持下去的恒心呢？”
“因為，喜歡吧！還有一部分原因是他吧！以前爺爺還在的時候就帶我看戲，那時我耳濡目染就產生了點懵懂的喜歡，見到那個大哥哥只不過更加深了我的喜歡。”
“后來呢？”
穆雨已經忍不住想知道結局。
“后來……”
嚴小良的聲音里已經有了失落的意思，但是他還是選擇接著說下去。
“后來，我有了些基本功的根基，會了大半他們專業人士會的動作，在一個初夏重逢的日子，我對他說了我的意愿。”
“哪知，我一腔熱情卻被委婉拒絕了。”
“他怎么說的？”
“他說：你還小，以后會上大學，有很大作為的，不要在這個小戲臺上浪費了光陰！好好學習，以后出去了開了眼界，你就知道我是為你好了！”
“那時，我還小，不懂他話里的意思，只是覺得他是認為我不夠優秀而拒絕了我。”
嚴小良突然冷笑了起來。
“現在看來，我是誤會他了！只可惜，那年過后我就再也沒有見到他！再次聽到他的消息時，他已經……”
暗淡的光輝灑在他側臉上，他的下巴翕動起來，語氣中盡是惋惜和哀傷。
隨之聲音也再次顫抖起來：“我連他最后一面都沒能見到……他那時最喜歡我的，他沒有娶妻，沒有孩子，孤身一人，孤零零地……”
他可能真的很喜歡那個大哥哥吧！
人在慢慢長大之后，都會深深懷念那些以前遇到過卻再也見不到的人，比如給了你幾塊糖再也難見到的長腿叔叔，比如捧著你下巴拔蘿卜讓你長個的老爺爺，比如常摸你頭發賣糖葫蘆的和藹老奶奶……
最難忘的，就是與之產生交集最深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