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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皮膚:人體最大的器官

“美麗只是膚淺表面,丑陋卻深入骨髓。”

——多蘿西·帕克(Dorothy Parker),美國詩人

I

有件事兒說起來或許令人稍感驚訝:我們的皮膚是人體最大的器官,也最多才多藝。它包住人體內部的東西,還把壞東西擋在外面。它減緩沖擊力。它賦予我們觸覺,給我們帶來快樂、溫暖和疼痛,以及其他幾乎所有讓我們鮮活的東西。它生成黑色素,保護我們不受太陽光線的傷害。如果我們濫用它,它會自我修復。它讓我們如此美麗。它照料我們。

皮膚(skin)的正式名稱是皮膚系統(cutaneous system)。它的面積約為2平方米,重量在10~15磅之間(相當于4.5~6.8公斤),盡管這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你多高,需要皮膚覆蓋的臀部和肚皮有多大。眼瞼上的皮膚最薄(僅千分之一英寸厚),手和腳后跟最厚。跟心臟或腎臟不同,皮膚永遠不會衰竭。各類皮膚問題的研究專家——賓夕法尼亞州立大學人類學教授尼娜·賈布隆斯基(Nina Jablonski)說:“我們皮膚接縫的地方不會破裂[1],也不會自發出現泄漏。”

皮膚由內外兩層組成,內層叫真皮,外層叫表皮。表皮的最外面,稱為角質層,完全由死細胞組成。想到讓你變得這么可愛的所有東西其實都是些死物,不免有些驚悚。在身體與空氣相遇之處的我們,不過都是尸體。外皮細胞每個月更換一次。我們大手大腳、漫不經心地揮霍著皮膚[2]:每分鐘脫落大約25,000個外皮細胞,每小時就有100萬個以上。用手指順著滿是灰塵的書架一抹,基本上就等于從之前的自己的碎片里清理出一條路來。在悄無聲息之中,我們堅持不懈地化為塵土。

皮屑叫作“鱗屑”(squames)。我們每個人,每年身后都會掉落下[3]整整一磅(約半公斤)的塵渣。如果你把真空吸塵器臟污袋里的東西燒掉,主要的氣味是一種明顯的焦味,跟頭發燒著了差不多。那是因為皮膚和頭發主要由相同的東西構成:角蛋白。

表皮下面是更肥沃的真皮,駐扎著皮膚的所有活躍系統——血管和淋巴管、神經纖維、毛囊根部、汗液和皮脂的腺體儲存庫。再下面是存儲脂肪的皮下層(嚴格來說已經不再是皮膚的一部分了)。雖然它也許不算是皮膚系統的一部分,卻是身體的重要組成部分,因為它可以儲存能量、保持溫度,并使皮膚附著于身體。

沒人確切知道你的皮膚上有多少個小孔,但可以說,你身上的孔相當多。大多數估計認為,你全身的皮膚上有200萬~500萬個毛囊,還有兩倍于此的汗腺。毛囊具有雙重職責:讓毛發發芽,分泌皮脂(來自皮脂腺),皮脂與汗液混合,在表面形成油性層。這有助于保持皮膚柔軟,讓許多外來生物無法停留。有時,毛孔會因為少數死皮和干枯的皮脂而堵塞,形成所謂的黑頭。如果再加上毛囊感染發炎,就產生名叫“粉刺”的青少年噩夢。青春痘折磨年輕人,因為人年輕的時候皮脂腺(其他所有腺體也一樣)非常活躍。一旦粉刺發展為長期狀況,就變成了痤瘡(acne)。“acne”一詞的詞源很不確定[4],似乎與希臘語里的“acme”相關,后者指的是崇高且令人欽佩的成就,但滿臉青春痘肯定算不上這樣的成就。兩者到底是怎樣扯上了關系,我們并不太清楚。1743年,這個詞被首次收錄在英國的一本醫學詞典里,進入了英語。

包裹在真皮中的是各種各樣的受體,它們是我們與世界保持聯系的渠道。當微風輕輕掃過你的臉頰,那就是你的邁斯納小體[1]告訴你的。當你把手放在熱盤子上,你的魯菲尼小體會嗷嗷大叫。默克爾細胞對恒定壓力做出響應,帕西尼小體對振動起反應。

邁斯納小體是所有人的最愛。它們可以檢測到輕微的接觸[5],在我們的性感帶和其他高度敏感的區域最為豐富:指尖、嘴唇、舌頭、陰蒂、陰莖等。它們的名字來自德國解剖學家喬治·邁斯納(Georg Meissner),他在1852年發現了它們,不過,他的同事魯道夫·瓦格納(Rudolf Wagner)聲稱自己才是真正的發現者。兩個人在這件事上爭執不休,這證明了在科學領域,哪怕再小的細節也能引發宿怨。

所有這些受體都經過精心微調,好讓你感受到這個世界。帕西尼小體可以檢測到微小至0.00001毫米的運動(簡直算得上完全沒有實際運動)。不僅如此,它們甚至不需要直接接觸這些素材,就能檢測到這種運動。正如大衛·林登在《觸感引擎》(Touch)中指出,你把鐵鍬插入碎石或沙土[6],就可以感受到兩者之間的區別,哪怕你的手只摸到了鐵鍬。很奇怪的是,我們沒有任何濕潤感受器[7],只能靠熱傳感器來指導行為。這就是為什么每當坐在潮濕的地方,你往往無法判斷它到底是濕還是冷。

女性手指的觸覺敏感性遠遠高于男性[8],但這可能只是因為她們的手比較小,有著更為密集的傳感器網絡。觸摸最有趣的一點是,大腦并不光是告訴你某樣東西感覺起來如何,還告訴你它應該是什么感覺。這就是為什么愛人的愛撫感覺很好,但陌生人做同樣的撫摸,就會感覺毛骨悚然。這也是為什么人很難給自己撓癢癢的原因。

在撰寫本書的過程中,我在諾丁漢大學醫學院的解剖室經歷了一件難忘的意外事件。一位名叫本·奧列維爾(Ben Ollivere)的教授兼外科醫生(我們稍后再詳細說他)輕輕地切開了一具尸體的手臂,并掀起了一塊1毫米厚的皮膚。它太薄了,薄得幾乎半透明。“喏,”他說,“你們所有人的膚色就從這兒來——一小片表皮,所有種族都這樣。”

不久之后,我到賓夕法尼亞州立大學跟尼娜·賈布隆斯基見面,向她提起了這件事。她點點頭,表示強烈的認同。“在人體構成上,這么小的一方面被賦予了如此重要的意義,這太不尋常了。”她說,“人們平時表現得好像膚色就能決定性格,但膚色無非是對陽光的反應。從生物學來看,并不真正存在種族這樣的東西,不管是膚色、面部特征、頭發類型、骨骼結構,或者其他別的任何東西,都無從定義種群。然而,放眼歷史,由于皮膚的顏色,有多少人遭到了奴役、嫌惡,甚至被私刑處死、剝奪了基本的權利。”

賈布隆斯基是位個子挺高的優雅女性,留著一頭銀色短發,在賓夕法尼亞州立大學人類學大樓四層的一間整潔的辦公室里工作,她對皮膚的興趣產生自差不多三十年前。當時,她是珀斯西澳大利亞大學一名年輕的靈長類動物學家兼古生物學家。在籌備一場關于靈長類動物膚色和人類膚色之間差異的講座時,她意識到有關這一主題的信息少得驚人,便開始從事相關研究,日后,這成為她終生的課題。她說:“起初本來是個無關緊要的小項目,最終卻占據了我職業生涯的很大一部分。”2006年,她寫出了備受推崇的作品《皮膚自然史》(Skin: A Natural History),六年后,又寫出了《生命的色彩:膚色的生物學意義和社會意義》(Living Color: The Biological and Social Meaning of Skin Color)。

從科學上看,皮膚顏色比任何人想象的都更加復雜。“有120多種基因參與了哺乳動物的色素沉淀,”賈布隆斯基說,“要把它完全分解開來真的很難。”我們可以說的是:皮膚的顏色來自各種染料[9],其中最重要的是一種分子,正式名稱是真黑素(eumelanin),但通常被稱為黑色素(melanin)。它是生物學中最古老的一種分子,遍布整個生物世界。它不僅跟膚色有關,還為鳥帶去了羽毛的顏色,為魚增添了鱗片的紋理和光澤,讓魷魚的墨水呈現出黑紫色。它甚至參與了水果的褐化。在我們身上,它也負責頭發的顏色。隨著年齡的增長,它的生成會急劇放緩[10],這就是老年人的頭發會變成灰色的原因。

賈布隆斯基說:“黑色素是一種絕佳的天然防曬品。”[11]它由黑色素細胞生成。無論我們屬于什么種族,所有人都擁有相同數量的黑色素細胞,只不過,不同人種生成的黑色素多少有著不同。黑色素往往會對陽光做出長斑的反應[12],這就帶來了雀斑。

膚色是所謂“趨同進化”的典型例子,也就是說,在兩個或多個地方,演化出了類似的結果。舉例來說,在南亞的斯里蘭卡和中太平洋地區的波利尼西亞,人們的膚色都呈淺棕色,這不是因為他們有任何直接的遺傳聯系,而是因為他們在演化中獨立地獲得了適應自己居住環境的能力。過去,人們一直認為,(皮膚)脫色可能需要1萬~2萬年,但如今,靠著基因組學的研究,我們知道,它可以發生得快得多——兩三千年興許就夠了。我們還知道,這種情況曾多次發生。淺色皮膚(賈布隆斯基叫它“褪色皮膚”)在地球上至少演化了三次。人類引以為傲的可愛皮膚色調范圍,是一個不斷變化的過程。“我們,正置身一輪全新的人類演化實驗當中。”賈布隆斯基說。

有人認為,淺色皮膚可能是人類遷徙和農業興起帶來的結果。這種論點認為,狩獵-采集者從魚類和野味中獲取大量的維生素D,而當他們開始種植作物,尤其是搬遷到北緯地區之后,維生素D的攝入量就大幅下降了。因此,更淺的膚色帶來了一個很大的優勢,那就是合成額外的維生素D。

維生素D對健康至關重要。它有助于形成強壯的骨骼和牙齒,提升免疫系統,對抗癌癥,為心臟提供營養。它完全是個好東西。我們可以通過兩種方式獲得它——飲食或者陽光。可問題是,在陽光的紫外線下暴露太多,會破壞我們細胞中的DNA,導致皮膚癌。怎樣才能曬太陽曬得恰到好處,成了棘手的問題。為應對這一挑戰,人類演化出一系列深淺不同的膚色,以適應不同緯度的陽光強度。人體適應變化的環境,這個過程叫作表型可塑性。我們的膚色隨時在改變:在燦爛的陽光下,我們會曬黑;碰到尷尬的事,我們會臉紅。曬傷的紅色[13],來自受影響區域里毛細血管的充血,它讓皮膚摸起來很燙。曬傷的正式名稱是紅斑[14]。孕婦的乳頭和乳暈經常會變暗,有時身體的其他部分,比如腹部和面部也不能幸免,這是黑色素生成增多所致。這個過程叫黃褐斑色素沉淀[15],但它的目的還不清楚。我們通常會因為生氣而滿臉通紅,這實在有點違背直覺。當身體做好了戰斗準備之時,它會將血流轉移到真正需要的地方去(也就是肌肉)。那么,它為什么會把血液送到沒有明顯生理效益的臉部呢?這至今仍然是個謎。賈布隆斯基提出了一種可能性:臉紅能以某種方式幫忙調節血壓;又或者,由于人真的非常生氣才會臉紅,它就可以充當嚇唬對手的信號。

不管怎么說,當人們待在一個地方或緩慢遷移的時候,不同膚色緩慢演變的方式就能運轉得很好,但當今時代有高度的人口流動性,大量的人遷移到膚色與日照程度完全無法適應的地方。在北歐和加拿大等地區,不管膚色有多么蒼白,人們也無法在冬季從微弱的陽光里提取足夠的維生素D來維持健康,所以維生素D必須通過食物攝入,而很難有人靠此獲得足夠的量——而這也沒什么好意外的。要光靠飲食滿足維生素D的攝入,你就必須每天吃15個雞蛋,或者近3公斤的瑞士奶酪,要不然,也可以吞下半湯匙的魚肝油(雖說魚肝油不算美味可口,但可行性總歸更強些)。在美國,人們推崇喝牛奶來補充維生素D,但牛奶也只能提供成人每日需求的1/3。因此,據估計,全球有50%的人[16]至少會在一年里的部分時間缺乏維生素D。在北部地區,這個比例甚至可能高達90%。

隨著人們進化出更淺的膚色[17],他們的頭發和眼睛的顏色也變淺了——但這是更晚近才出現的。大約6000年前,波羅的海周圍的某個地方出現了較淺色的眼睛和頭發。原因是什么還不太清楚。畢竟頭發和眼睛的顏色并不會影響維生素D的代謝,任何其他的生理因素也歸結不到這里來,所以它們顏色變淺似乎沒有實際上的好處。有人假設,這些身體特征被選中成為部落標記,或是因為人們發現它們更具吸引力。如果你的眼睛是藍色或綠色的,那不是因為你的虹膜有著比其他人更多的顏色,而是因為缺少了別的顏色。其他色素的缺乏使得眼睛看起來呈藍色或綠色。

皮膚顏色發生改變的時間周期更長[18](至少六萬年),而且,它并非是個直線過程。“有些人是褪色,有些人是重新著色,”賈布隆斯基說,“有些人搬到新的緯度時,膚色會發生很大改變,也有人幾乎完全不變。”

例如,照理說,南美洲原住民的膚色[19]應該比同一緯度其他地區的人更淺才對。這是因為從演化的角度來看,他們是新近來到的。“他們能夠相當快地到達熱帶,并且擁有許多裝備,包括一些衣物。”賈布隆斯基告訴我,“因此,他們在實際上挫敗了演變。”更難以解釋的是南部非洲的科伊桑人[20]。他們一直生活在沙漠的陽光下,從來不曾遠距離遷徙,可他們的膚色,比根據環境所預測的要淺50%。現在看來,在過去的兩千年的某個時間,某次負責蒼白皮膚的基因突變被外來者帶到了他們身上。而這些神秘的外來者是什么人,就無從而知了。

近年來,對古代DNA分析技術的發展意味著,我們一直在了解到更多的東西,這些東西里大部分令人驚訝——有些令人困惑,有些存在爭議。2018年初,倫敦大學學院和英國自然歷史博物館的科學家們利用DNA分析公布,一個“切達人”(Cheddar Man,這是一種古不列顛人)已經擁有了“深到近乎黑色的皮膚”[21],引得外界一片嘩然。(其實,他們說的是,他有76%的概率擁有深色皮膚。)他似乎還有著藍色的眼睛。在大約一萬年前最后一次冰河時代結束后,切達人率先返回英國。他的祖先已經在歐洲生活了三萬年,有足夠的時間來演變出淺色皮膚,所以,如果他真的是黑皮膚,那將會是一個真正的意外。然而,另一些權威人士認為,用于進行分析的DNA分解得太厲害[22],而且我們對色素沉著遺傳學的理解也不一定是正確的,所以我們根本無法就切達人的皮膚和眼睛顏色做出任何結論。好吧,這至少提醒我們還有多少東西需要學習。“從很多方面來看,就皮膚問題而言,我們還處在最初級的階段。”賈布隆斯基說。

皮膚分為兩種類型:有毛發的、沒有毛發的。沒有毛發的皮膚叫作“無毛”(glabrous),而且為數不多。我們真正無毛的部位寥寥無幾,只有嘴唇、乳頭和生殖器,以及手心和腳底。身體的其余部分要么覆蓋著明顯的毛發,稱為終毛(terminal hair),比如你的頭上;要么覆蓋著毫毛,也就是小孩子臉頰上那些軟乎乎的東西。我們其實跟猿類表親們一樣毛發叢生[23]。只不過,我們的毛發更纖細、更微弱。總的來說,我們估計有500萬根毛發[24],但這個數字因年齡和環境而異,而且只是個猜測。

毛發為哺乳動物所獨有。與底層皮膚一樣,它具有多種用途:能提供保暖、緩沖和偽裝[25],保護身體免受紫外線照射,并允許群體成員彼此傳遞生氣或者是被喚醒的信號。但當你接近無毛的時候,一些功能顯然無法很好地發揮作用。對所有的哺乳動物而言,一旦感到寒冷,毛囊周圍的肌肉就會收縮,這個過程,正式名稱叫作“立毛”(horripilation),但更為人熟知的名稱是“起雞皮疙瘩”。哺乳動物有毛,使得毛發和皮膚之間增加了一層有用的絕緣空氣[26],對人類而言,它絕對沒有生理上的好處,僅僅是提醒我們自己比較起來是有多么光禿。雞皮疙瘩也能讓哺乳動物的毛發直立[27](讓動物顯得塊頭更大、更兇猛),這就是為什么我們受到驚嚇或緊張的時候會起雞皮疙瘩,當然,這對人類來說也沒有什么太大的作用。

關于人類毛發,有兩個由來已久的問題:我們是在什么時候變得基本沒毛的?為什么我們在少數幾個地方保留了明顯的毛發?對第一個問題,由于化石記錄里沒有保存頭發和皮膚,因此不可能明確地指出人類脫掉毛發的時間。但根據遺傳學研究,黑暗色素沉著[28]可追溯到170萬年前~120萬年前之間。我們仍覆蓋著毛發的時候,深色皮膚并無必要,故此,這強烈暗示了褪去毛發的大概時期。至于為什么我們身體某些部位保留了毛發,對于頭部而言,原因相當簡單,別的地方就不那么清楚了。頭部毛發在寒冷的天氣下是良好的絕緣體,在炎熱的天氣下是出色的熱反射器。根據尼娜·賈布隆斯基的說法,緊密卷曲的頭發效果最好,“因為它增加了頭發表面和頭皮之間的空間厚度,能讓空氣吹拂而過”[29]。保留頭發還有一個不同的原因,而且同樣重要:自從遠古以來,它一直是誘惑的工具。

恥骨和腋下毛發的問題就比較多了。要想出腋毛能給人類存在帶來什么好處可不太容易。有一種假設認為,次級毛發用于捕獲或散發(取決于你看的是哪一種理論)性氣息(即信息素)。這一理論存在一個問題:人類似乎并沒有信息素[30]。2017年,澳大利亞研究人員在《皇家學會開放科學》(Royal Society Open Science)雜志上發表了一項研究,認為人類信息素恐怕并不存在,而且可以肯定地說,它在性吸引方面并未扮演可檢測的作用。另一種假設是,次級毛發保護了下方的皮膚免受擦傷。但很明顯,很多人都會把身體各處的毛發去除,同時并未帶來皮膚刺激的顯著增加。還有一種看似更說得通的理論是,或許,次級毛發是為了展示之用[31],宣告人的性成熟。

你身體上的每一根毛發都有著生長周期,它分為生長期和靜止期。對面部毛發,一個周期通常持續四個星期,但一根頭發卻有可能陪伴你長達6~7年。你的腋毛有可能堅持六個月,腿毛可持續兩個月。頭發每天增長1/3毫米,但它的生長速度取決于你的年齡和健康狀況,甚至跟一年中是什么季節有關系。去除毛發,不管是切割、刮剃,還是使用蠟,對毛根都沒有影響。我們每個人一生會長出大約8米的頭發[32],但由于所有的毛發到了一定時候就會脫落,所以,沒有任何一根頭發能長過1米。我們頭發的周期是交錯的,所以,人通常并不會注意到頭發的脫落。

II

1902年10月,巴黎的警察接到報警,來到位于圣-奧諾雷街的一套公寓,這是一個富裕街區,距離第八區的凱旋門只有幾百碼遠。一名男子遭到謀殺,一些藝術品失竊。兇手并未留下明顯的線索,但幸運的是,偵探們找來了一個精于識別罪犯的神奇人物,他叫阿方斯·貝迪昂(Alphonse Bertillon)。

貝迪昂發明了一種他稱之為人體測量學的識別系統,但仰慕的公眾把它叫作“貝迪昂式人體測定法”。該系統引入了“面部照片”(mugshot)的概念和做法[33],也就是用照片記錄每一個被捕人員的全臉和側臉。這一做法迄今仍普遍存在。但貝迪昂式人體測定法最突出的地方在于它的測量非常嚴格。接受測試的人要測量11個奇怪的特定屬性:坐下時的身高、左手小指的長度、臉頰寬度,等等。貝迪昂選中它們,是因為它們不隨年齡而變化。貝迪昂的系統不是為了給罪犯定罪而設計的,而是為了抓獲罪犯。由于法國會對累犯給予更嚴厲的判決(而且往往把他們流放到法屬圭亞那惡魔島等遙遠、潮濕的化外之地),所以許多罪犯都拼命想把自己偽裝成第一次犯罪。貝迪昂的系統旨在識別這些人,而且效果非常好。在投入使用的第一年,他就揭穿了241個人的偽裝。

指紋識別其實只是貝迪昂系統的附帶部分,但自從他在圣-奧諾雷街157號的窗框上發現一枚指紋,并用它識別出兇手是亨利-列昂·夏侯(Henri-Lon Scheffer)之后,不光法國,甚至全世界都為之狂熱。很快,指紋識別就成為各地警務工作的基本工具。

在西方,頭一個確定指紋獨特性[34]的是19世紀的捷克解剖學家楊·伊萬杰利斯塔·浦肯野(Jan Purkinje)。不過,早在1000多年前,中國人就得出了同樣的認識;數百年來,日本的陶工會在入窯燒制之前將指紋按在陶土上,在器皿上保留自己的制作身份。在貝迪昂之前很多年,查爾斯·達爾文的表弟弗朗西斯·高爾頓(Francis Galton),以及一名蘇格蘭傳教士亨利·福爾茲(Henry Faulds)就提出使用指紋抓捕罪犯的概念。貝迪昂甚至不是第一個使用指紋抓住兇手的人——第一個其實發生在十年前的阿根廷——但獲得榮譽的是貝迪昂。

是什么樣的演化命令讓我們的手指末端產生旋渦的形狀呢?答案是,沒有人知道。你的身體是一個神秘的世界。我們身上,以及我們身體內部發生的大部分事情,我們都不知道原因——毫無疑問,很多時候,是根本沒有什么原因。畢竟,演化是一個偶然的過程。“所有指紋都獨一無二”這個概念,其實也是一種假設。沒有人可以絕對肯定地說,沒有誰的指紋跟你的一模一樣。我們只能說,迄今為止,還沒有人找到兩組精確匹配的指紋。

在教科書上,指紋的名稱是皮紋。構成我們指紋的犁溝狀條紋叫表皮嵴。據說,它們有助于抓握[35],跟輪胎花紋可改善道路的附著摩擦力是一個道理,但沒有人真正證明過這一點。還有人提出,指紋的旋渦或許能更好地排水,使手指的皮膚更具彈性和柔軟,又或是提高靈敏度,但這些都只是猜測。同樣,沒有人能夠解釋為什么我們長時間洗澡時手指會起皺[36]。最常見的解釋是皺紋有助于更好地排水,提高抓握力。但這并沒有太大意義。很明顯,最迫切需要良好抓握力的人是那些剛剛落水的人,而不是那些已經在水里待了一陣的人。

在極為偶然的情況下,有些人天生指尖就完全光滑,這是一種叫作“皮紋病”的狀況[37]。這種人的汗腺也比正常人少。這似乎暗示了汗腺和指紋之間的遺傳聯系,但該聯系尚有待確定。

就皮膚特征而言,指紋顯然微不足道。遠比它重要的是汗腺。你興許不曾想到,出汗是人類的關鍵功能。正如尼娜·賈布隆斯基所說:“單調乏味而古老的出汗,造就了人類今天的樣子。”黑猩猩的汗腺只有我們的一半,因此無法跟人類一樣迅速散熱。大多數四足動物靠喘氣來冷卻[38],而這跟持續跑動同時沉重呼吸不相容,對炎熱氣候里的有毛動物尤其不適合。我們的方法要好得多,將含水的液體滲透到近乎光禿的皮膚上,隨著水的蒸發使身體冷卻,將人體變成了活生生的空調。賈布隆斯基寫道:“我們大部分體毛的喪失[39],以及通過向外分泌汗液來消散體內多余熱量的能力,有助于使得我們對溫度最敏感的器官——大腦——顯著變大。”她說,這就意味著出汗能幫你變聰明。

就算靜止時,我們也會難以察覺地穩定出汗,要是你參加劇烈活動,置身挑戰性環境,我們的水儲備便會很快耗盡。按彼得·斯塔克(Peter Stark)的《最后的呼吸:來自人類耐力極限的警示故事》(Last Breath: Cautionary Tales from the Limits of Human Endurance)中所說,一個體重70公斤的男子[40],體內含有40多升的水。如果他什么都不做,只是坐著呼吸,他每天會因為出汗、呼吸和排尿,減掉1.5升水。但如果他拼盡全力,水分流失的速度可以達到每小時1.5升。這樣,人體的情況很快就會變得危險起來。在艱苦的條件下(如在熱辣辣的太陽下步行),你可以輕松地在一天內排出10~12升的汗水。難怪我們需要在天氣炎熱時不停地喝水。

除非流失停止或得到補充,否則,當事人會在失去3~5升液體后,開始頭痛和昏睡。如果損失6或7升水又沒能及時恢復,就可能出現精神損害。(脫水的徒步旅行者離開小徑,漫步進入荒野,就可能出現這種情況。)如果一個70公斤重的男子流失10升以上的水,他將陷入休克并死亡。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科學家研究了士兵在沒有水的情況下能在沙漠里走多遠(假設他們最開始時已經充分補充過水分)。他們得出的結論是,士兵可以在28℃的溫度下行走72千米,在38℃的高溫下行走24千米,在49℃的高溫下只能走11千米。

你的汗液中,99.5%的成分是水。其余有一半是鹽,另一半是其他化學物質。雖然鹽只占汗液整體的一小部分[41],但在炎熱的天氣里,你一天內可以損失多達12克(3茶匙)的鹽,這是一個高到危險的量,所以,補充鹽和補充水同等重要。

流汗是由腎上腺素的釋放所激活的[42],這就是你承受壓力時會流汗的原因。與身體的其他部位不同,手掌不會因為體力消耗或熱量過高而出汗,只有壓力才能讓它出汗。測謊檢驗就會測量情緒性出汗[43]

汗腺分為兩類:外泌汗腺和頂泌汗腺。外泌腺體要多得多,在炎熱的一天,它產生水樣的汗液,會弄濕你的襯衫。頂泌汗腺主要分布在腹股溝和腋窩,會產生更濃、更黏稠的汗液。

讓你的腳散發出熏人氣味的是外泌汗液,更確切地說,是腳上的汗液細菌分解的化學物質。汗水本身沒有氣味,產生氣味靠的是細菌。促成汗味的兩種化學物質[44]——異戊酸和甲二醇——都來自跟某些奶酪相同的細菌作用,這就是腳丫子聞起來常跟奶酪差不多的原因。

你的皮膚微生物非常個性化。不管你喜歡的是棉質衣服還是羊毛,不管你是在工作之前還是之后洗澡,生活在你身上的微生物,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你使用的肥皂或洗滌劑。一些微生物是永久居民,另一些只在你身上扎營一個星期或一個月,接著便無聲消失,就如同是一個流浪的部落。

每平方厘米的皮膚上大約有10萬個微生物,而且不容易根除。根據一項研究,在泡澡或淋浴后,你身上的細菌數量[45]實際上會增加,因為它們會被從邊邊角角里沖出來。但就算你努力想要給自己除菌消毒,也不容易。在醫學檢查后,要讓人的手達到安全清潔的狀態[46],需要用肥皂和水徹底清洗至少整整一分鐘:實際上,這個標準對于要接待大量患者的醫生來說,幾乎無法實現。這也是每年有大約200萬美國人在醫院里遭到嚴重感染(其中9萬人因此而死)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最大的困難,”阿圖·葛文德(Atul Gawande)寫道,“是讓像我這樣的臨床醫生去做一件明顯能阻止感染蔓延的事情——洗手。”

2007年,紐約大學進行的一項研究發現,大多數人的皮膚上存在大約200種不同類型的微生物。但人與人之間攜帶的物種差異極大,只有4種微生物出現在每一名受試者身上。還有一項被廣為報道的研究叫“肚臍生物多樣性項目”(Belly Button Biodiversity Project),由北卡羅來納州立大學的研究人員進行。他們隨機找來60名美國人,用棉簽擦拭其肚臍,觀察其中潛藏的微生物。這項研究發現了2368種細菌,其中1458種不為科學所知(也就是說,每個肚臍眼里平均藏著24.3種科學不了解的微生物)。每人身上的微生物種類有29~107種不等。一名志愿者身上居住著一種從未見于日本境外記錄的微生物[47]——而他從未去過日本。

抗菌皂的問題在于[48],它們不光可以殺死皮膚上的壞細菌,也會殺死好細菌,洗手液也一樣。2016年,美國食品和藥物管理局禁掉了抗菌皂中常用的19種成分,理由是制造商無法證明它們的長期安全性。

微生物不是你皮膚上的唯一居民。就在此刻,有一種小不點的螨蟲,名叫“毛囊蠕形螨”(Demodex folliculorum),就正徜徉在你的頭皮上(以及你身體的其他油性表面,但主要是在頭上)。一般而言,它們是無害的(謝天謝地),也是看不見的。它們和我們一起生活的時間很長[49],一項研究認為,它們的DNA可以用來追蹤幾十萬年前我們祖先的遷徙。以它們的規模來看,你的皮膚就像一大碗脆皮玉米片。如果你閉上眼睛運用想象力,你幾乎可以聽到嘎吱嘎吱的聲音。

還有一件皮膚很喜歡做的事情是發癢,但發癢的原因我們不見得總是能弄明白。很多瘙癢很容易解釋(如蚊蟲叮咬、皮疹,以及碰到了蜇人的蕁麻),但也有很多無法解釋。

就在你讀這段話的時候,你興許就會產生一股沖動,僅僅因為我提到了“癢”,你就想要抓一抓片刻之前根本沒發癢的某個地方。沒有人能說清為什么我們這么容易受到瘙癢暗示,以及為什么沒有明顯的刺激物,我們卻仍會發癢。大腦中沒有任何一個位置是專門用于產生瘙癢感的,因此,展開神經學研究幾乎不可能。

瘙癢僅限于皮膚的外層和少數潮濕的前哨——主要是眼睛、喉嚨、鼻子和肛門。不管你痛得多厲害,都不可能出現脾臟發癢。關于抓撓的研究表明[50],最長效的解癢做法是撓背,但撓起來最愉悅的地方是腳踝。各種疾病都可能帶來慢性瘙癢——腦腫瘤、中風、自身免疫性疾病、藥物的副作用,等等。最令人發狂的一種瘙癢形式[51]是幻癢,它通常伴隨截肢出現,可憐的患者在根本沒法抓撓到的部位(因為該部位已經被截去)產生持續的癢感。但發癢最叫人克制不住的可怕案例,來自一位叫M的患者,她是個三十來歲的馬薩諸塞人,染上帶狀皰疹后,她的前額產生無法抵擋的癢感。瘙癢逐漸變得令人瘋狂,她徹底抓掉了一塊直徑約一英寸半的頭皮。藥物對此也無濟于事。就連她睡著了,也會特別激動地抓撓這個位置。有一天,她醒來時發現,腦脊液順著臉頰流了出來。原來是她撓穿了顱骨,手伸進了大腦。今天距離她產生瘋狂的癢感已經十多年了,據報道,她已經能夠控制住抓癢的動作,不對自己造成嚴重傷害了,但瘙癢從未消失。最令人費解的是,她幾乎徹底摧毀了那塊皮膚上的所有神經纖維,但令人抓狂的瘙癢仍然存在。

然而,人的外表面最能引發驚慌失措的謎題,莫過于人隨著年齡增長會掉頭發的奇怪趨勢了。我們每個人的頭上都有10萬~15萬個毛囊[52],但很明顯,不是所有人都有著等量的毛囊。平均而言,你每天要掉50~100根頭發,有時候,它們就不再長回來了。大約60%的男性到50歲就基本上禿頂了。1/5的男人在30歲就禿了。我們對禿頂的過程了解甚少,只知道隨著年齡的增長,一種叫作二氫睪酮的激素[53]容易變得紊亂,使得頭上的毛囊關閉,鼻孔和耳朵里的毛囊反而保留得較多,鼻毛耳毛肆意生長,讓人備覺沮喪。閹割是一種公認的治療禿頭的方法。

考慮到我們有些人是多么容易脫發[54],有一個事實就顯得頗為諷刺:頭發其實很經得起腐蝕,在墳墓里能保存數千年之久。

對于這件事,最積極的看法大概是這樣的:如果說我們身上必定要有某個部分向中年屈服,那么,犧牲毛囊可以算是最明智之選。說到底,畢竟沒有誰會死于禿頭呀!

[1] “小體”的英文是Corpuscle,它來自拉丁語,意思是“小小的身體”,在解剖學上是個有點含糊的說法。它既可以指代自由漂浮的獨立細胞,如血細胞,也可以指代獨立運轉的細胞團,如邁斯納小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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