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檬昏迷的第二個月,“德魯”有了重大突破,可以有效、精準地殺死癌細胞。
副作用是殺死癌細胞的過程中,病人會極其痛苦,且藥效會越來越差,適用于惡性腦癌早中期的病人。
顧檬已經到了晚期,身體抵抗力極差,若用此藥有可能會使情況變得更糟糕,科學院給的建議是慎用。
可她的生命體征一天比一天弱。
沈嘉禾終是將那盒跨越海洋,郵寄過來的藥物拿給鐘醫生。
鐘醫生拿起盒蓋,方方正正的白色紙盒里,安安靜靜躺著七瓶約摸手指大小的藥瓶,藥瓶是透明的,里面的橙黃液體澄澈的像是黃寶石,美麗、誘人。
在用第三瓶“德魯”時,顧檬醒了。
“沈哥。”
昏迷太久,她的聲音極其沙啞,眼窩深陷,面色蒼白干枯,靈動的雙眸灰暗一片,像遲暮的老人。
沈嘉禾有那么一瞬間的怔愣,旋即漆黑的眼眸一亮,變得驚喜激動。
顧檬感覺面前卷起一陣微風,只看見道殘影消失在病房門口。
她撐著床板,緩慢地坐起來,垂眸間,發現自己骨瘦如柴的手腕上戴著條編制的紅繩,中間串著顆朱砂,和市面上的朱砂不同,她腕上這顆鐫刻著金色佛文。
顧檬不懂其意,耳邊忽然響起道嗚嚕聲,像是小魚吐泡泡。
尋聲望去。
只見在床頭柜子的旁邊,放著張軟墊的亞麻灰嬰兒床。
里面躺著個瘦小的嬰兒,上面穿著件粉色的短衣,下面穿著條尿不濕,兩條小腿向內屈著,小腳丫交纏,翹著腳趾。
此刻,眼睛睜的大大的,專注地望著天花板,偶爾會嗚嗚一下。
顧檬心頭一軟,不自覺地勾起嘴角,淺淺一笑。
病房的門大開著。
一陣雜亂無章的腳步聲由遠至近傳進來。
不多時,沈嘉禾和鐘醫生出現在病房門口。
顧檬坐著配合鐘醫生,做了個簡單的檢查。
檢查完后,鐘醫生讓這兩天找個時間做一個詳細的全身檢查,又交代了一下注意事項才離開。
他前腳剛走,顧檬后腳就望著嬰兒床問:“那是寶寶?”
沈嘉禾連忙抱起嬰兒床上的幼嬰,穩當地將嬰兒的腦袋置于自己的臂彎里,肘部彎曲保護著那脆弱的頭部,另只手托著幼嬰的屁股及背部,動作極其熟練標準。
顧檬往邊上挪了挪,空出位置,沈嘉禾把寶寶放在空出的位置上,然后拉過椅子坐下,以防寶寶亂動掉下去。
寶寶大概是沒見過她醒來的樣子,睜著圓潤潤的大眼睛好奇地望著她,小手攥拳,沖她:“嗚嚕。”
顧檬彎了眉眼,目光溫柔至極,伸出食指輕輕地戳了戳她的臉。
“名字取了嗎?”
“取了。”沈嘉禾靜靜地看著她,手輕搭在寶寶的肚皮上,“叫顧安,平平安安的安。”
顧檬睫毛一顫,抬眸便跌入他漆黑的眼眸里,他的目光專注、認真,又帶著幾分不可言說的盼望。
兩人的距離很近,近到能聽見彼此淺淺的呼吸,近到她能在他漆黑、清澈的眼睛里瞧見自己。
“嗚嚕。”平躺在床上的小家伙睜著圓溜溜的眼睛看著兩人,時不時發出點聲音,吐泡泡。
“挺好聽的。”顧檬眨了下眼,斂下眼皮,見寶寶嘴邊流出一條口水下來,“沈哥,拿張紙給我。”
“安安。”顧檬親昵地喊著她,邊給她擦口水,邊逗她,逗的小家伙吐泡泡吐的更歡。
于是乎,母女倆人,一個負責吐泡泡,一個人負責擦,玩的好不開心。
玩到后面,兩人都有些累了,小家伙張著嘴巴打了個哈欠,開始瞇眼睛。
顧檬看著男人低垂著頭顱,輕輕地拍著小家伙,嘴里哼著不知名小調,莫名的覺得很溫柔、溫馨。
那小調有點催眠。
顧檬聽著聽著也覺得有些困意。
他抬頭望了她一眼,莞爾一笑:“你也一塊睡吧。”
“我看行。”
顧檬點頭認同,真躺下了,躺下后翻了個身用手墊著自己的臉。
“對了,我腕上這條紅繩哪里來的?”
沈嘉禾停下哼唱,目光落向被枕在她腦袋下的手,露出的半截紅繩,沒看多久,目光上移,落在她臉上。
“去海城拍一檔綜藝的時候,那邊有座普陀山,山上有寺廟,聽說許愿很靈,就去看了看,走的時候看到廟里有在賣這紅繩,說可保人平安,就買了一條。”
“噢。”顧檬露出了然的表情來,換了個話題:“我們明天去濱江看日出吧。”
她耷拉下眼皮,面露倦色。
“好。”
沈嘉禾又開始哼起小調,輕柔、緩慢,似細細的微風,令人不自覺放松神經,又似綿綿春雨,潤物細無聲,一點一點勾起人們的睡意。
顧檬不知不覺就沉睡過去。
沈嘉禾盯著她的睡容出神,眸光黯然。
普陀山有條香云路,是從法雨寺到佛頂山的一條石板路,全線共有1087級臺階,在那里經常能看到三步一拜上山的虔誠香客,因此它又有一個別稱“朝圣之路”。
他每一次的三步一跪,五步一拜,七步一叩首的聲聲祈禱里,都是希望他所愛之人歲歲平安。
……
天近拂曉。
灰藍色的天空,稀稀疏疏地鋪著形狀各異的云朵,籠罩著靜悄悄的濱江。
濱江上方的橋上,偶有車輛行駛而過,是這平靜湖面唯一的波瀾。
濱江是h市一景,一望無際的湖面,湖水湛藍剔透,細沙成灘,紅木涼亭,灌木叢錯落有致,白鴿棲息,勾勒出一副美麗的畫卷。
一般都是傍晚時分,人流量最大,多是來看日落,鮮少有人來看日出。
一是為保持濱江的原生態,政府不允許房地產開發商在周邊造樓售賣,將其變得商業化,二是濱江離市區較遠,行色匆匆的市民忙著趕路上班掙碎銀幾兩,哪有這份閑心來欣賞詩和遠方。
不過也有閑的。
遠處出租車上,下來一對男女。
男生身形頎長清瘦,寬肩窄腰,穿著件純黑色的短袖T恤,卡其色休閑褲,白色三條杠板鞋。
比起他的簡約清涼,旁邊的女生則看起來畏冷一些,頭戴著頂黑色、帽檐白線繡字母的漁夫帽,外穿著件淺藍色的燈芯絨襯衫,內搭著件白色的純棉T恤,下搭著條灰色運動褲。
男生手扶著女生慢慢朝濱江灘上走來。
“還好來得及。”言語間很是慶幸,目光掠過平靜無波的湖面,隱隱窺見一縷金色光芒:“太陽要出來了。”
兩人挑了塊距湖面五六米的地方坐下,細沙很軟,并不硌人。
約摸過了一刻,天空霧氣漸薄。
水天相接地平線處,出現了條顏色很淺的金色光線,慢慢變深,變紅。
灰藍色的天空一點一點向蔚藍過渡,旭日從峰巒疊嶂里慢慢冒出頭來,驅散將層層疊疊的峰巒遮掩起來的薄霧,慢慢東升,萬道霞光將整個湖面映照的波光瀲滟,美得難以形容。
金色的光芒透過繁茂翠綠的枝葉,投下斑駁陸離的光束,驚醒棲息于枝干上的白鴿,撲通撲通著潔白的翅膀,飛離了樹的庇護,往天空飛去。
正可謂《滕王閣序》中: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初升的太陽總是溫和柔順的,投下的光線是暖色的,不刺眼,細細地灑在人身上,給人春風拂面般的溫暖。
“沈哥,你瞧。”顧檬雙腿屈起,雙手覆在膝蓋上,頭歪靠在他的肩肘上,漁夫帽的帽檐遮了一半的光,裸露在暖色光線下的唇上揚著,勾出一抹淺笑,竟瞧著有幾分的溫婉嫻靜:“太陽落下雖然令人惋惜,但是它第二天仍舊會升起,其實沒必要惋惜。”
沈嘉禾條遙望著金光閃閃的湖面,神情黯然落寞,克制著忍不住想發顫的聲線,平穩地問道:“你要離開我了嗎?”
“沒有。”顧檬說,向他保證:“我答應過你會活著,我不會離開你的。”
“你不要害怕,沈哥。”她這樣安撫他,聲音漸弱:“只是我有點困了,想睡一覺……”
如果我忘記醒來,你記得喚醒我。
“那你睡吧。”沈嘉禾顫聲道,眼尾泛紅,剔透的眼淚順著鼻側滑落,輕言細語叮囑:“睡夠了,記得要醒來。”
……
顧檬又再次陷入昏迷。
鐘醫生說,癌細胞已經擴散至她全身各處,體內的正常細胞不多,等癌細胞吞噬大部分正常細胞后,她會在昏迷中結束生命。
后來,他們將剩下四瓶“德魯”也注射到她體內,和科學院那邊說的一樣,藥效越來越差,到最后完全不起作用。
期間,她發過一次高燒。
鐘醫生說是免疫系統在抵抗癌細胞而引起的高燒,他說她撐不過一個月。
但她的求生欲很強,燒退了,她撐過了一個月,兩個月……
只是身體日漸消瘦、干癟。
轉眼就入秋了。
寂靜的病房里,顧檬安安靜靜地躺在病床上,裸露在被子外的手背上插著根針,白色的液體通過導管一滴一滴的落下。
鼻子上也插著黃色導管,連接著靠近窗邊的醫療機器,機器的顯示屏上實時記錄著她的生命特征,身體狀況。
秋季多雨,已經連續下了還幾天的雨,緊閉的窗戶外面,天空黑沉,陰雨綿綿,淅淅瀝瀝的小雨打在玻璃上。
穿著粉色護士服的小護士端著個不銹鋼的換藥盤走進來,放在一邊的床頭柜面上,拿起輸液管將流量調節器關掉,神色淡淡地換了袋新的輸液袋上去。
看了眼心電圖,見圖像正常,這才端著換藥盤出了病房。
就在她走后不久,原本正常的心電圖突然起伏跌宕,機器閃著紅光發出刺耳的警報聲。
沈嘉禾趕來的時候,手術室的燈正好滅了。
鐘醫生摘下口罩,面色凝重,看著面前發梢還在滴水,衣領口都濕透的男人,語調平靜地說:“她休克了,已經搶救回來,但是沈先生,你要有心理準備。”
沈嘉禾松了口氣,青白的臉色才慢慢轉好,像是被掐住脖子,無法呼吸的人,驟然得到呼吸,呢喃道:“救回來就好,謝謝你,鐘醫生。”
鐘醫生眼底飛快掠過一抹憐憫,面上卻不顯,依舊保持著那沉穩到近乎冷峻的模樣,又提醒了他一遍:“你要有心理準備。”
說完,從他身邊走過,與抱著嬰兒前來的顧聞蕭互點了個頭,算是打招呼。
手術室外的禱告比寺廟的多,這里每天都在上演著生離死別,令人見之落淚。
可醫生不該共情任何一個病患,至少在家屬面前絕不能流露出一絲悲憫。
比起共情他們,更應該要做的是努力讓他們不哭。
晚上九點,顧檬才被送回病房,心電圖恢復了正常。
小安安趴在顧聞蕭的肩頭上睡著了,夜里冰涼,出來的急,沒有帶多余衣服,顧聞蕭便先帶著她回老宅。
“好想你一直陪著我。”靜悄悄的病房里,響起道平緩、悲傷的聲音。
沈嘉禾凝著她毫無生氣的面容,目光凄切而無奈,周身縈繞著股難以言說的悲痛。
“你堅持的很累吧。”他眼眶紅紅,卻還是道:“如果扛不住就不要扛了。”
“下輩子,”沈嘉禾輕闔了下眼皮,平復了下心情:“下輩子,我們還在一起好不好?”
病床上的人始終安安靜靜,沒有回答她,但似乎聽到了他的話,在第二天十點多的時候醒了。
模糊的視線變得清明,久違的明亮天光恍若隔世。
顧檬轉動著眼珠子,看見西裝革履的男人抱著尚在襁褓的嬰兒,強壯有力的手臂充當著一葉扁舟,動作輕柔地來回搖著她,哄著她入睡。
背對著病床的沙發上,坐著對年邁的老年夫婦,老婦人笑著道:“你這哄小孩的姿勢是越來越好了,什么時候和清染也生一個哄著。”
“我們不急。”顧聞蕭瞧著懷中要睡不睡的小奶包,眼神不自覺變得柔和:“這話在這里說說就好,可別去和染染說。”
顧如山冷哼一聲,略帶不滿道:“就你會慣著。”
“就這一個老婆,不慣著她,慣著誰?”顧聞蕭倒是不以為意,反問他:“難道你不慣著奶奶?”
“我……”顧如山一時哽住,理不直氣也壯狡辯:“你奶奶性子溫婉嫻靜,又不會慣壞。”
“那我們染染也不會啊。”顧聞蕭說著偏眸,卻猝不及防對上雙微含著笑意的眼眸,愣在原地,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你醒了。”
聽到他這話,原本坐著的顧如山與姚丹青齊齊轉過身往病床看去。
“爺爺,奶奶。”病床上的女子巧笑情兮,精神看起來很好。
“誒。”姚丹青神情略微激動地應道,從沙發上起身,朝她走去,嘴上還說著:“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顧檬坐起來后,環了圈病房:“沈哥呢?”
“他回家給安安拿奶粉。”姚丹青說,目光慈愛地看著她:“你感覺怎么樣?”
不待她回答,轉頭朝顧聞蕭道:“小蕭,你去喊一下鐘醫生。”
“先不用喊鐘醫生。”顧檬出聲制止:“我感覺好多了,讓我看看安安。”
姚丹青瞧著她精神確實比往常好很多,可不知為何,心頭總覺得不安,從顧聞蕭手中接過睡著的寶寶,捧給她看。
寶寶睡得很安穩,睫毛和他的父親一樣,不長但很密,閉著的時候倒像兩把小毛刷,比上次見大了些許,臉上肉也多了起來,看著奶乎乎的。
脖子上戴著個銀質的長命鎖。
“是不是已經過過百日了?”
“嗯,在老宅過的。”姚丹青說:“這長命鎖是小天送的,還有手鐲,腳鐲,小孩子皮膚還薄嫩,想著過段時間再給她戴上。”
“哦。”顧檬點頭,道:“我之前在市中心的周大福,給她定制了一套金,哥,你要是有時間去取一下。”
“好。”
正說著,門口傳來動靜,是沈嘉禾回來了。
仿佛被摁了靜音鍵,所有的聲音突然都銷聲匿跡。
兩人隔著段距離相望,一眼萬年。
直到顧檬彎唇一笑,那笑明媚、純粹,像春日的梔子花。
他卻沒有那么高興,總覺得眼前的一切像是一場幻想,一場他的幻想,而自己隨時就會驚醒,讓這場幻想破滅。
“醒了。”
“嗯。”
顧檬這次醒來和頭次醒來不一樣,整個人看起來精神抖擻,如同沒有病痛折磨般,中午的時候甚至還喝了一碗粥。
可沈嘉禾總隱隱不安,或許該說在場的人都是不安的。
“對了,沈哥。”顧檬躺下后,突然喊住他:“我在銀行給安安買了成長基金和教育基金,合同在衣柜下的那個盒子里。”
沈嘉禾給她蓋被子的動作一頓,垂下眼眸看她:“怎么突然說這個?”
“突然想起來。”顧檬沖他笑了笑,忽然又道:“我死后,把我的眼角膜捐出去吧。”
緊繃著的心弦,在這一刻“嘣”的一聲斷了。
沈嘉禾點頭說好,也沒有問為什么,替她將被子蓋好。
“腎要是健康也捐一顆吧。”她又說,目光貪戀地看著他,語氣平緩:“我想留點東西在這世上,繼續愛你,不過心就不捐了,因為里面放著你。”
沈嘉禾坐在椅子上,看著她,一雙眸漆黑如墨,盡管面色平靜,可眼里的悲戚、緊繃的下顎線還是出賣了他。
他點頭,沒有說話。
顧檬繼續說:“給女兒改個姓吧,姓沈。”
顧家還有她大哥,但是沈嘉禾只有一個人了。
真舍不得離開。
可是好痛、好累。
“照顧好女兒,將她托付給一個忠誠可靠的人,最好是你這樣的。”
沈嘉禾仍舊點頭。
“我死后,在院子里種棵桃樹吧,把我的骨灰埋在樹下,我會一直陪著你。”
他把郊區的那棟合院別墅買下來了,想等她身體好一點的時候,和孩子一塊搬進去住。
一家三口,在那里過平淡的日子。
這一次,沈嘉禾沒有說話,也沒有點頭。
因為旁邊的機器發出“嘀”的一聲,像是一聲警示,接著“滴”一聲頓一次。
顧聞蕭連忙起身,跑出去找醫生。
“滴滴滴——”
聲音不間斷、急促地滴著,聲聲催人命。
顧檬伸手握住他的手,眼神滿是不舍,叮囑他:“答應我,好好活下去,我父親殉情,讓我無依無靠,別讓我們的孩子也和我一樣,我一定會等你,等你一起走奈何橋。”
他沒說話,眼眶特別紅,脖頸間的青筋鼓起,眼淚一顆一顆的掉,砸在她瘦骨嶙峋的手上。
顧檬撐著一口氣,催促他:“答應我。”
“沈哥。”
他張了張嘴,卻怎么也說不出那個“好”字,臉色慢慢泛起紅,反手握著她的手一直在抖。
好想替他擦去眼淚。
卻連手也抬不起。
“好好活著……”
顧檬用盡最后一絲力氣道,視線慢慢變得模糊,再也看不清他了。
耳邊有他的哽咽聲,混雜著凌亂的腳步聲一起,也慢慢聽不見了……
顧聞蕭拽著鐘醫生的手沖進病房里,只見男人單膝跪趴在病床前,垂著顆頭腦,肩膀一聳一聳的顫動,哭的小聲又克制。
低低的哽咽聲敲擊著在場所有人的心。
緊追在鐘醫生后面的兩個護士,忍不住為之動容。
這個男人啊,愛慘了他的妻子。
“哇——”
在姚丹青手中熟睡的嬰兒似有所感,忽然驚醒,放聲大哭。
……
顧檬與世長辭的第十年春。
“德魯”經過多次的改良與研究,終于取得了重大的突破,它可以有效精準殺死癌細胞的同時抑制癌細胞的擴散,且不會讓人體對此藥產生免疫,只要不間斷服用,即可延長病患生命,早中期的惡性腫瘤患者甚至有80%痊愈的概率,不足之處是它仍舊會比其它靶向藥物令病患更為痛苦,但這在人類攻堅腦癌的路程里已經是一個重要里程碑,相信在不久的將來,不足之處也會被改善。
科學院的奧德利先生在談及此藥研究歷程時,著重感謝了來自C國的沈嘉禾與顧聞蕭兩位先生,感謝他們在科學院決定停止對“德魯”的研究時,慷慨解囊相助,并一直堅持到如今。
國外消息傳回國內已經是好幾天之后的事情了,因著這事慷慨的沈嘉禾與顧聞蕭兩位先生上了一次熱搜。
最開始很多網友都罵他們,說他們生在C國,賺著國民們的錢,卻胳膊肘往外拐,去幫助老外。
有這份心,這份閑錢為什么不資助國內的科學院、醫院?
到后面,連退圈多年的林清染也被拉出來挨罵。
就在事情鬧得如火如荼的時候,G電子科技官微發了條微博并配了張圖。
微博內容:“德魯”將會無償授權國內各個藥廠進行研制,各藥廠按研制成本的102%價格供給醫院。
配圖該打馬賽克的打了馬賽克,但可見的信息里也解釋清楚了。
“德魯”的專利權在顧聞蕭手中。
按研制成本的102%價格供給醫院,既藥廠只能從中賺取2%的利潤,如此公開價格,醫院也不敢漫天要價,這對于廣大人民群眾來說是件天大的好事,是生機也是希望。
有多少家庭,因癌癥而傾家蕩產?
又有多少人,因支付不起昂貴的靶向藥物,而選擇等死?
一時間風向逆轉,謾罵聲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感謝聲。
感謝著感謝著,有人就好奇顧聞蕭一個大總裁與退圈多年的沈影帝為何會牽扯在一起?
扒拉了一通,驚奇地發現,顧聞蕭居然是沈影帝的大舅哥。
正驚訝著,突然想起了一件遺忘很多年的事情。
沈影帝可不就是在妻子——網絡作家顧小檬逝世的不久后,宣布的退圈。
而他的妻子,正是死于癌癥。
隨之被喚醒的記憶,還有沈影帝當時因為瘋狂接戲,拍低成本小網劇,拍綜藝而被群嘲吃相太難看,被罵的沸沸揚揚的事情。
吃瓜的眾網友們:突然就哽住了。
人們總是相信眼睛看到的,缺少判斷,容易被煽動卻自詡正義,激憤時隨意敲擊鍵盤惡語相向,而多年后,當真相浮現,當如何自處?是否會有那么一絲絲的愧疚?
是否愧疚,已然不重要,畢竟傷害早已鑄成不可逆。
遲來的歉意就如遲來的真相一般,不能給被傷害者帶來一點慰藉。
能做的只有吸取教訓,學會未知全貌,不予置評。
……
郊區合院別墅。
歷經多年風雨吹打,合院別墅已然很老舊了,紅木雙門留有幾道歲月所鐫刻出來的龜裂紋。
庭院里的桃樹正是開花時候,每個細小的枝干上綻放著一朵朵粉色的、絢麗的桃花,散發著陣陣的清香,前天下了場細雨,粉色的花瓣掉了些在綠意盎然的草地上,增添幾分俏麗的顏色。
樹下有張原木色的搖椅,向外蔓延的桃枝開滿花時,正好能遮掉大部分陽光,很適合午后小憩。
此時,那上面也正躺著個年過古稀的老人,滿頭的白發,額發三七分,稍稍覆蓋著前額,額頭和眼角生著些許皺紋,劍眉彎垂,眼窩微陷,但一雙眼卻不見渾濁,而是極其銳利明亮,正望著枝頭上的桃花出神。
搖椅旁趴著條黃毛的老狗,耳朵耷拉著,懶洋洋地曬著從枝縫里撒下來的陽光。
客廳的歐式大銅門敞開著,中年男女的討論歡笑聲從里面傳出來。
一個穿著粉色薄款衛衣,扎著兩人羊角辮,額前蓋著剪的齊齊的劉海,劉海下是張包子臉,軟軟糯糯,可愛至極,年齡約摸五六歲的小女孩拿著輛挖掘機玩具走出來。
沿著弧形的鵝卵石道路走來,走進修剪的極其平整的草地里,在離伸手能摸到老黃狗的頭的距離跪下,弓著腰,推著她的挖掘機往前行駛,黑色的輪子壓過小草,也壓平小草下的黑土,在老黃狗的鼻子前停下,用粉色的鏟斗挖著老黃狗腦袋上的毛。
老黃狗看了她一眼,把頭別到一邊。
于是,小女孩就開始拿粉粉的鏟斗挖它耷拉著的耳朵,看著豎起的狗耳朵咯咯笑。
自顧自的和老黃狗玩了一會兒,便覺得有些累,一抬頭,發現老人還是剛剛那個樣子,扔下挖掘機,撐著草地站起來,拍了拍手上沾染的黑土,一腳踩在搖椅前面的橫板上,踩的搖椅輕晃。
稚嫩清脆地問道:“外公,你看什么?”
聽到呼喚,出神許久的老人才回過神來,垂眸看她,和藹道:“在看桃花。”
小女孩有些不滿:“桃花好看,看那么久。”
“桃花當然好看了。”老人直起身子,用指腹輕柔地擦去那奶白的臉蛋上的黑色痕跡,高興的道:“我昨晚夢見你外婆,她說要來接我了。”
“外婆?”小孩子情緒來的快,去的也快,當即目光炯炯地問:“那我們可以一塊玩嗎?”
老人低笑一聲。
這時客廳門口出現一個中年婦女,厚度適中的齊劉海往左彎去,扎著個低馬尾,很普通甚至可能不太好看的造型,偏生一張鵝蛋臉,膚色白皙,五官端正,避免了一場造型的車禍現場,高聲沖桃花樹這邊喊:“思檬,你別打擾外公午休。”
沈思檬扭頭,一字比一字大聲辯駁道:“才沒有。”
扭頭,推了下老人搭在搖椅椅把上的手,奶聲奶氣道:“外公,你快說話。”
這一打不過就搬救兵的模樣,倒是和某人有些相像。
沈嘉禾目光不自覺變得柔和,如她愿的沖中年婦女道:“沒事,我管著她。”
“爸,你也別太慣著她。”中年婦女這樣說,但倒也沒再說什么,轉身進屋去。
“來吧。”沈嘉禾伸出手:“陪外公在這坐會。”
沈思檬聽話地抬起手讓他抱,乖巧地坐在他腿上,背靠著他的胸膛,穿著漂亮鑲鉆的涼鞋的兩腳丫垂晃著。
祖孫二人和諧地曬著太陽,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倒也不失為一幅溫馨的畫面。
……
顧檬死后。
沈嘉禾遵循她的遺言,捐贈了能捐贈的器官,而后將其火化。
將骨灰放在粉色的瓷罐里,在院子里種了一顆桃樹,骨灰埋于樹下。
桃花幼苗在細心的澆灌下,生長的極好,每年花開的都很旺盛,陪著他度過了漫長的四十五年歲月。
顧檬與世長辭的四十五年秋,國內醫學界在腦癌領域取得了重大的成功,研發的新型靶向藥物“C30德尼”能夠完全治愈癌癥。
沈嘉禾看著新聞消息,于庭院搖椅上,安詳地去世,享年七十五歲。
桃樹下的骨灰多了一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