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賈環氣沖沖從王夫人處跑了出來,趙姨娘在后面緊追,直出了二門,方見賈環身影,便扯著嗓子罵道:“你這不成氣好歹不知的慫貨,人家那里配不上你了,平日家只說嘴,去了那里悶葫蘆似的,連響屁也沒有一個,我怎么就生了你這么個窩囊廢。”
賈環怒道:“憑什么我就只娶個丫頭,好歹我也是這家里正二八經的爺們,怎么也得娶個小姐作正經老婆,那寶玉一大堆放在屋里受用,由著他挑,我卻只能撿人家剩下的,都是你沒本事,卻來怪我。”
趙姨娘氣得七竅冒煙,趕上來便要打,賈環早又撒腿跑了,那里還追得上,只得站著抹淚,氣急敗壞的自回去了不提。
原來這趙姨娘見王夫人身邊的丫鬟彩霞為人可靠,且素日只她和賈環有話說,便心內盤算著要了過來給賈環,自己也好有個臂膀,前番雖和賈政說了,奈何賈政不允,此刻借著賈政不在,便又來纏王夫人,只推說前兒已經和老爺說過了,只等王夫人點頭,這原是老爺的恩典。王夫人知道她打的什么算盤,不免生氣,奈何趙姨娘仗著此刻探春當家主事,厚著臉皮死纏,又說老爺原本有意,都是太太吝嗇。
王夫人雖然生了一回氣,但轉念一想,素知彩霞和賈環早有些眉來眼去,且人也大了,留不住的,中間又礙著探春,寶玉那邊確也人多,將來不給寶玉,必也是給了賈環的。左思右想一回,問了彩霞時,她也沒話說,便只得允了,奈何賈環卻突然翻轉過來,死活不肯要,倒把趙姨娘氣了個半死。
彩霞賭氣哭了一回,也沒奈何。王夫人見她這般,只是嘆氣,又安慰她,便索性放了她一天假,叫她出去散散。
此時賈環一路垂頭喪氣出來,不知不覺便往大觀園里來游蕩,直到晌午肚子餓了,方欲出來,剛來至沁芳橋,見橋下的溪水里有許多游魚躞蹀,群群陣陣,爭著浮出水面來呷一朵落花,不禁駐足觀望。只見一條大紅鯉魚突然游來,一搧尾巴,甩開了魚群,一探頭便把那朵落花噙在嘴里,轉身游走了,須臾消失在水底,其它那些魚兒只得亂竄一陣,聚在一枚敗葉下,須臾也散了。
賈環不禁暗自道:“都說女兒如花,還不是有權勢的爭了去,沒權勢的,只撿枯枝敗葉罷了,總有一日,我要你們都知道我的厲害。”
賈環正暗自發狠,突然聽得那邊橋下的花蔭里有人哭泣,抬眼細看,只見樹蔭里露出些紅影,卻看不清模樣。賈環一時好奇,便悄悄躡手躡腳走了過去,偷偷一看時,卻正是彩霞,只見她正哭得淚人一般,手里折了一支芙蓉,把那花瓣扯了丟在地上。
賈環見了,不覺又有些看得癡了,心里竟又生了幾分憐惜與愛慕,倒覺得有幾分愧疚起來,待要上去勸解一番時,卻又怕說不出什么好話,只得猶豫住了,想了半晌,才突然想出一個主意來,便也悄悄折了一支芙蓉花拿在手里,心想待我悄悄過去拿花兒撩她,也嚇她一跳,豈不好玩有趣,也許她一笑,便好了。
賈環正要躡手躡腳過去,卻聞得那邊又有人來,遂忙在樹林里躲了,細看時,卻是寶玉。
只見寶玉上來拉著彩霞的手道:“好姐姐,你怎么坐在地上哭,昨夜才下了一場雨,恐地上濕,受了涼氣,對身子不好呢。”
彩霞素知寶玉有些呆氣,說話行事不似常人,也沒理會,只把手抽了出來,仍自哭泣,繼續扯那花瓣丟在地上。
寶玉見彩霞不搭理自己,一時反到來了呆勁,便也折了一支芙蓉花兒來,坐在地上,學著彩霞的模樣,也扯了那花瓣來丟在地上,嘴里卻念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花兒花兒,你何薄命,我何多情,愿你來生永芳,常駐枝頭,我做情僧,花下獨立,替你誦經解憂。”
寶玉又學著僧人的模樣,合起十來,對著彩霞行禮。
彩霞不由得噗嗤一聲笑出聲來,丟了手里的花枝道:“你又發什么花癡。”
寶玉便道:“姐姐何故坐在這里哭?拿這花兒出氣呢?”
彩霞道:“這不關你的事,你來做什么,這會子正是吃飯時候,那邊襲人恐又來找呢,你且去吧。”
寶玉道:“只怕姐姐還沒吃呢,倒想起我來。我見姐姐坐在這里折了這芙蓉花兒來扯了丟著玩,想必是姐姐不喜歡這花兒,或者是這芙蓉花兒惹惱了姐姐,我便也來幫姐姐出出氣呢,不知姐姐這會子可好些沒。”
彩霞不禁笑道:“你倒是會體貼人,說出來的話也叫人又好笑又可嘆,只是呆些。我自傷心,和這花兒沒關系,原倒是喜歡它呢,只是這會子見它開得這般艷麗,一時反到惱了。”
寶玉問道:“這卻是為何?”
彩霞道:“這花兒好比人兒,開得再好,卻也是徒勞,索性還不如不開。今兒既然開了,卻也是有命無運,看著令人心酸,索性便自己毀了好。”
寶玉聽了這話,一時感慨,情不自禁的拉了彩霞的手道:“姐姐快別這么說,一切有我呢。”
彩霞聽了這話,立時紅了臉,站起身來欲走,卻聽得那邊樹叢里一陣響動,著實嚇了一跳,連忙轉過身來,卻和寶玉撞了個滿懷,兩人不禁都紅了臉。
彩霞連忙從寶玉的懷里掙脫出來,再定眼看時,卻是一個人從那樹叢里竄了出來,一轉眼便過沁芳橋那頭去了,看那身影,卻分明是賈環,頓時心里砰砰直跳,急忙低頭一言不發的走了。
寶玉站在原地,看著彩霞走遠了,一時若有所思,卻只得呆呆的看著一地芙蓉花瓣,長嘆了一口氣。
賈環一路回來,一路嘀咕道:“原來她表面正經,骨子里卻是水性楊花,見了比我有權勢的就變了心,虧我還想著她作甚?只可恨那寶玉如此貪婪花心,多早晚叫你死了才知道我呢,你且等著吧。”
賈環正自發狠,一抬頭卻撞見一人笑著走了來,倒嚇了一跳,定眼一看,卻是一個小尼姑,十八九歲,面容倒是有幾分姿色,雖穿著僧袍,但也難掩那婀娜的體態。
小尼姑倒是鎮定,見賈環穿著不俗,年紀也和自己相仿,便忙打了個問訊,笑道:“恕罪恕罪,沖撞了小爺,還望見諒。”
賈環便挺起腰道:“你是哪里的?叫什么?既沖撞大爺我,該當何罪?”
小尼姑笑道:“貧尼法號沁香,水月庵里的,今日隨師父來送供尖,恰巧得了些空,便來這大觀園里轉轉,早聽說這園子里花柳繁華,住著的都是風流倜儻的人物,今日見了,果然傳言非虛。”
沁香說著,便拿眼色來瞅賈環,嘴角微微翹起,兩眸似含春意。
賈環被她說得歡喜,況且如今人也大了,雖也曾和彩霞眉來眼去,卻從未得手,如今哪里經得住誘惑,便看出些端倪,又見她果有些姿色,便也笑道:“原來是水月庵里的,果真風流,我便是這大觀園里的,你看我如何?”
沁香原被拐子拐了幾回,幾經輾轉才到了水月庵里的,哪里有心念佛敲鐘,只想著這賈府富貴,公子爺又多,近水樓臺先得月,倘或得了個人,終身有靠不說,也強似在那庵里粗茶淡飯青燈古佛了此一生,所以才借機溜了進來。今日果然就遇著了一位,且看他衣著不俗,雖容貌丑陋了些,但原本自己所圖并非這個,當下便動了幾分心思,隨即走上前來,妖妖嬈嬈的笑道:“公子果真是人中龍鳳,將來必定大富大貴的。”
賈環立時來了興趣,便伸手來摸沁香下巴,笑道:“我既是大富大貴的,只不知你可是有運有命的。”
沁香見賈環有意,便假裝失腳,撲向前來一把將賈環攔腰抱住。
賈環雖然有心,奈何從未經過風月,此刻竟嚇得有些慌張失措,反到紅了臉,急忙后退掙脫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