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門的是他刻骨銘心去恨的人。
聞心的養父。
“我是你的聞伯伯,之前在醫院見過,”聞父嘆了口氣,“你是個可憐孩子。”
真諷刺,殺人兇手也好意思說可憐。
假惺惺。
許霄強行忍耐自己的仇恨,語氣冷淡之至,“有事嗎?”
這落在聞父眼里,就是失去父母的男孩孤獨脆弱,保護性地封閉內心才導致的渾身是刺。
聞父又嘆了一口氣。
“世事無常,誰也沒想到老許會走的這么突然,”他有些懷念地感慨,“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了,節哀順變。”
“你如果只是想說這些話,我已經聽過很多遍了,不想再聽,請你離開。”許霄準備關門。
“等等,”聞父伸手阻攔,然后轉頭喚道:“心兒,過來。”
許霄一頓,心中驀地生出幾分期待。
他這才發現女孩。
女孩穿著黑色的小裙子,扎著丸子頭,小臉精致可愛,懷里抱著一個黑白色的熊貓玩偶。
她怯生生地站到聞父身后,眼眸干凈清澈,全然陌生的目光。
“這是我女兒,叫聞心。小丫頭片子非要來看你,我也沒法,只好帶來了。”聞父寵溺地說,“心兒,這是你許霄哥哥。”
“許霄哥哥,”聞心害羞地喊了一聲,磨蹭了會地面,才鼓足勇氣把玩偶遞出去,“這是我最喜歡的一個玩偶,許霄哥哥有了它就不再是孤孤單單一個人了!”
說完她就捂臉跑到聞父身后躲著了。
聞父微笑,“心兒很喜歡你。”
“謝謝。”許霄收了玩偶,卻不打算請他們進來坐坐。
聞父也看得明白,當即告辭離開:“既然禮物帶到了,我也不腆著老臉要留了,有時間你可以來找心兒一起玩。心兒她很喜歡你。”
許霄抱著玩偶繼續補覺。
他恍恍惚惚地睡著了,再醒來,客廳明亮,隱約可聞幾句熟悉的叮囑。
“噓,小點聲,孩子還沒醒呢,好不容易放次假,就讓他多睡會。”
“是是是,老婆大人你說的都對!”
“油嘴滑舌。”
他慌慌忙忙的起床,連鞋都來不及穿,就飛快的跑了出去,入目是父母熟悉的臉龐,那一刻他鼻尖發酸,心上鈍鈍的疼。
“爸,媽……”
他抑制不住地撲到了母親懷里。
“這孩子,真是不讓人省心。快去穿鞋。”母親嗔怪了一句,看他不動,安撫地拍拍他的背脊,“怎么了,做噩夢了?”
他使勁地點頭,囁嚅著說不出完整的話。
他好像做了個很難過的夢,現在卻想不起來了。
“多大人了,還像個小孩子一樣,”父親笑著道:“作業寫完了嗎?”
“說什么呢?孩子他做噩夢了,你還說風涼話!”母親毫不客氣地揪住了父親的耳朵,“你給我好好說話!”
父親哎呦哎呦直叫“我錯了”。
母親假裝的生氣一瞬破功笑出聲。
他也笑起來。
他剛才好像很難過的,現在卻滿心的歡喜。
“臭小子,也偷偷笑話你爸呢?”反抗不了老婆的父親毅然向兒子伸出魔爪,然后被一巴掌拍掉。
“想做什么啊?你敢欺負我兒子試試!”
“我錯了……”毫無骨氣。
母親冷哼一聲,不理睬了。
“霄霄不怕啊,誰都不能欺負你,有媽媽在呢。”一轉頭就恢復了溫柔。
他輕輕地“嗯”,心暖融融的像要化掉了。
他也像小孩子一樣乖乖點頭,喜形于色:“媽媽最好了!”
母親再一次抱他時,溫柔到眷戀。
他好像意識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沒有,只是高高興興跑回了房間,端起了游戲機。
然后他吃過了飯,吃的什么也不記得了。
母親牽著他的手走出房屋,他有種錯覺好像走出去了就回不來了。
心里有兩個小人在爭吵:
一個說:“不要出去不要出去!一出去就完了!”
另一個說:“憑什么啊,好不容易放假可以玩,我才不聽你的。”
隱約的恐慌盡數壓下。
“媽媽,你看那是喜鵲嗎?”
“不是,它是烏鴉。”
屋檐上原本低首啄食得鳥兒突然抬起頭,小小的眼睛迸射出比它的羽毛更黑暗恐怖的光。
他嚇得縮回了頭。
他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聽不到任何聲音,明明一切都近在咫尺,母親和鄰居愉快的交談著,他卻只能看見她們的嘴在動,而聽不見聲音。
接著是母親拉著他上了,關好了車門。
后視鏡里的父親嘴也在動,母親滿臉笑容,他突然感到很煩躁,想大聲說不要吵我了!但是沒有聲音。
他的靈魂脫離了軀殼,輕飄飄地飛出了車廂,以上帝視角觀望。
那個小孩開始說話了,高興地撲在他母親的懷里。
溫馨快樂。
直到車開始不受控制地行駛,剎車失去作用。
他捂住了眼睛。
然后他聽到了這個安靜的世界最后一聲爆炸。
整個世界都變成了火紅色。
他以為自己哭了,用手一抹也是紅色。
是夢魘。
醒來,冷汗涔涔。
現實世界已經變成了黑色,他記得他父母逝去那天好像見到了大片大片的白色,最后在紅色中變成灰。
他以后也會是這樣嗎?
他沒有孩子可以送終。
他抱著膝蓋慢慢縮到床角,無端的害怕,好像這個封閉的房間除了他還有其他人一樣。
他看著無盡的黑色,想到,如果真的還有看不見的存在,和他的區別大概就在于,他們不會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