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和日麗，春光明媚。

一道黑影自林間飛過，漸漸遠去。

山下，小溪旁，一群人洗了手，很快歸隊站好，訓練有素。

燕凝漪站在一棵柳樹下，一手拿著玉墜，望著遙遠的天際，過了一小會兒，身后傳來叮叮的鈴鐺聲，一個女聲道：“金雕飛遠，都看不見了，要不要歇會？”

燕凝漪收回視線，擺了擺手，對方又遞過來兩顆洗干凈的枇杷，“你早上到現在沒吃東西，昨天一天也沒怎么吃。”

燕凝漪正要拒絕，又聽她道：“不吃東西一會兒見到她們可沒力氣啦！”

聞言燕凝漪也不知想到誰，笑了一下，“寂煙，你剛剛的樣子，很像一個人。”

沈寂煙淺淺一笑，聲音不自覺地溫柔了不少：“你的太子妃？”

燕凝漪道：“我妹妹。”

沈寂煙表情一僵，隨即又恢復，轉過視線，不去看他，“你怎么不問我，何時知道你的身份？”

燕凝漪看著她故作輕松的樣子，從她手里拿過一個枇杷，剝了起來，“不重要。”

沈寂煙見狀，好奇地看著他追問道：“那你就不怕我是別有用心地接近你？”

燕凝漪把剝好的枇杷遞給她，道：“我只怕，你會后悔。”

春風里，他發絲微動，臉上帶著溫潤的笑意，那雙多情的桃花眼里看起來比日光還要柔和，沈寂煙在心底默默地回答，我三生有幸，怎么會后悔。

一陣馬蹄聲傳來，或許是她才注意到，等她回過神，只看到燕凝漪突然離去的背影。她看到馬車上下來一個人，她一直覺得自己視力極好，或許是剛好被樹遮擋了，或許是她只顧著看燕凝漪身上那件她今日親自給他挑選的衣服，總之，她沒來得及看清那個人的臉，對方就已經乳燕歸巢一般鉆進燕凝漪的懷里。

原來是太子妃啊，沈寂煙心想，她原以為出自世家大族的太子妃應當是靜穆端莊的，如今看起來，也不過如此。

她聽到少女脆脆地喊道：“凝漪！”她甚至在想，這瑜城世家養出來的女兒怎么會是這般輕浮？

她以為按照燕凝漪的性子，眾目睽睽之下被人撲個滿懷，必定會推開，哪怕是太子妃，畢竟有人跟她說過，皇室顏面最重要。

沈寂煙任然記得，那日，那個人坐在高閣上，聽著曲，連頭都沒有抬，同她說，“師妹，我跟你不一樣，我是東溟皇室中人，皇室顏面最重要。”

于是，她就被人拖走，她甚至沒有開口說話的機會，她那個時候其實想說，我愿意為你做任何事的，可是他自始至終沒有看她一眼，他自負極有手段，自覺運籌帷幄，牢牢掌控了她，所以才根本不屑再看她一樣，哪怕是讓她作為棋子，此去生死未卜。

回憶過去，總是多了些心酸和懊惱。心酸的是從前卑微的自己，懊惱的當初的一腔真情，不該錯付于人。那人又不是良人。到了今日，她甚至慶幸那人的狠辣決絕。

她不愛了，仿佛卸下了一身包袱，無比輕松。

沈寂煙轉過身，看向燕凝漪，朝旁邊走了幾步，便看到燕凝漪一只手攬過女子的腰，幾乎將懷里的人完全遮住，她聽到女子的聲音：“凝漪，你記不記得我們分開多久了？我這一路遇到好多事情，九鳴鞭也丟了，我好害怕，我害怕再也見不到你了……”嬌軟的聲音連沈寂煙都覺得自己渾身酥軟。

燕凝漪輕輕拍了拍懷里的人，“不怕不怕，丟了不要緊，我再給你尋別的。”

“凝漪……凝漪……”女子輕喚著，似有千言萬語，卻止于唇齒。

燕凝漪耐心地答應著：“我在，我在的，阿絕，沒事了。”

“凝漪，我們已經三個多月沒見了呢！”

“嗯，我知道，一百零三天，都過去了阿絕，打完仗，我帶你回家。”燕凝漪低聲道。

沈寂煙愣住。

直到另一個聲音打破這二人。“殿下，夫人已經被送到大營。”

燕凝漪解下自己的披風給她系好，然而才轉身看向來人，沈寂煙看到他跟那人低語了兩句，期間女子一直緊跟在他身后，倒也沒避諱，甚至在那人要走的時候還出聲說了一句：“林將軍，你看到黛湘了嗎？”

林將軍回答：“跟夫人在一起。”

“那你快去，不可再生變故。”女子道。

林將軍看燕凝漪沒再說話，便離去了。

沈寂煙原以為燕凝漪至少會因為她的擅自做主安排他手下做事而不高興，然而燕凝漪仿佛習以為常，只是低頭問道：“你是要有什么事情么？”

“沒有呀！”女子道，“我以為你來這里有什么事情，想著等你辦完事再去接夏侯璟妍。”

“東溟已經退了，祁國的軍隊也快到了，不過這些事情你不需要操心，我會處理好，我來這里是接你，”燕凝漪走了兩步，見她伸出手，很自然的拉過她的袖口，牽著她對沈寂煙說道：“阿絕，這是沈寂煙沈姑娘。”

沈寂煙終于看到她的正臉。

那是一張讓人終生難忘的臉。在此之前，就算是單純的憑借想象她也從未想到一個人可以生的如此完美。

任何人對著那張臉，都不可能平靜。沈寂煙感覺自己緊張起來。

她莫名地生出一個疑問，我為什么不是男人呢？

“沈姑娘，”阿絕朝她笑了一下，“我聽說過沈姑娘的名字。”她笑的清淺，看起來格外美好，雖然不熱情，但也絲毫沒有半點輕蔑不屑，比起沈寂煙對她的不斷打量，阿絕只是輕輕看了她一眼，沒有停留，反倒讓她松了口氣。

“寂煙，這是我妹妹，阿絕。”燕凝漪說道。

沈寂煙在聽到“妹妹”二字時眼中亮了一下，她再度打量了一下這個少女，心想，這要是我妹妹，我可不會像燕凝漪這樣從容淡定，肯定很大聲地告訴所有人，不對，這要是我妹妹，我不會把她帶出來，不能讓人輕易瞧了去。

這么一想，她一下子就理解顏燕凝漪的一系列行為。

她甚至覺得燕凝漪應該給她戴個遮帽。

“妹妹一路辛苦。”沈寂煙道。

阿絕臉上笑意淡了幾分，道：“沈姑娘，我姓燕。”

沈寂煙立馬會意，稱呼道：“燕姑娘。”

她萬萬想不到，這人不是太子妃夏侯璟妍，而是燕國公主鳳絕公主。既是公主，嬌生慣養，這般行徑倒不足為奇。

再看這二人，她只當是關系親厚的兄妹。

燕凝漪自從阿絕出現，注意力都放在對方身上，他的手下早已司空見慣，等他把阿絕送回馬車，才看到車里沖他做了個噤聲手勢的甚落薇，燕凝漪只當甚落薇不想出現在人前，便沒吭聲，放下簾子，見沈寂煙看著這里，走過去同她道：“阿絕第一次出遠門，又遇到一些事，嚇著了，無禮之處，你別放心上。”

沈寂煙沒想到他居然跟自己解釋，道：“不會，我只是在想，要不要給她送點枇杷。”

她先前洗干凈點枇杷一直拿在手里。

燕凝漪道：“你自己也還沒吃，總想著別人。”

從來沒有人讓她先顧好自己，沈寂煙又想起總被要求照顧別人的從前。

“我們回大營，”燕凝漪遲疑了一下，道，“寂煙，你當真想好了嗎？”

沈寂煙道：“自然，我跟定你啦！”

燕凝漪便不再多說，吩咐了手下幾句，跟她分別上了馬，并駕而行。在他們身后，馬車上，阿絕放下簾子，幽幽地道：“我怎么覺得他變了。”

“哪里變了？”甚落薇道。

“說不出來。”阿絕悶悶地道。

“是因為沈寂煙？”甚落薇見她不吭聲，輕笑了一下，“太子一直對誰都這樣和氣的，不過都是表面功夫而已，人人都說他是學了蕭相那一套，實則行事狠厲像極了柳大人，連我都看得出來，你不會真以為他是良善敦厚之輩吧？”

阿絕道：“你怎么跟姑姑說一樣的話？凝漪很好，他真的很好的！”

“對對對，他對你是很好，真的很好！”甚落薇憋笑道。

“我只是覺得，這次見面，感覺我跟他之間……”阿絕頓了頓，甚落薇替她說道：“生份了？”

阿絕看了她一眼，甚落薇也堅定地回望她，“不會的，你是他妹妹，不管怎樣，你永遠是燕國公主。”

“我只是覺得，他有事情瞞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