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

東都

王府的書房里，傅千禾正在和傅千舒討論府中的一些要事。

距離岳知陽趕往邊關已經過去了近四個月。

傅千禾開始將自己手里的一些王府要事轉給傅千舒處理，她打算等到岳知陽勝利歸來后制造一起假死，徹底將自己從三王府殿下和安和郡主這個頭銜中脫離出去，前二十四年她一直是一個隨性灑脫，處事決絕的人，可是現在她想要尋得一個相夫教子的機會。

“長姐，你看看這個，我若將它單獨劃分到另一家里，倒不如直接將它原所屬的直接與另一家合并。”傅千舒執筆將王府所屬的一片良田圈了起來。

“你可以試試。”

“那這個錢莊呢？每年產出比起另一個錢莊，不知道要高多少倍。”

“這個不必。”傅千禾頓了頓，起身從柜子上拿起一本賬簿，翻到第二百二十頁，遞給傅千舒。

“這個錢莊雖然掙得不多，但一直以來是用于支付府中上下日常開支的。而這個高產出的錢莊我們一直用來購買人力物力，不能將兩者混為一談，否則賬本會更加混亂。”

傅千舒聽著傅千禾說的話，慢慢地放下筆，然后靠著傅千禾：“長姐，我覺得這幾年你活得好累啊。”

“我們都很累，不是嗎？”

“我們一起負責府中事物不行嗎？”

“千舒，你忍心嗎？”

“你就忍心把我一個人放這里了？”已成年的傅千舒耍著一點小性子。

“怎么說話呢？”傅千禾拍了一下面前的少年的腦袋，“我現在要是把你好吃好喝地供著，今后你不得被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家伙拆了啊！”

“我知道……”傅千舒低頭。

“知道就好，搞快點，還有那么多事沒處理呢，別想偷懶，等會兒弄完再去練功。”

“長姐，你什么時候學會的蜀音？”

“嗯？你說什么？”

“你那句‘搞快點’跟誰學的啊？咱府里有來自巴蜀地區的侍從嗎？”

“忘了……你還拖著干嘛？快點給我處理這些事兒，晚飯前沒批完，家法伺候。”傅千禾離開書桌旁，往房外走去。

“是……。”看著面前的文本，傅千舒內心咆哮，他為什么要生在皇室，他為什么要年少就擔起如此重任？

蒼天啊，那么大一摞！

思思接過大雁傳遞而來的信箋，看了一眼里面的內容，便急匆匆去尋傅千禾。遠遠看見傅千禾在小湖邊朝水里扔著石子兒，加快了步伐走到傅千禾身邊：“殿下。”

傅千禾停下手里的動作，看向思思：“怎么了？”

思思往前一步，附在傅千禾的耳邊言語著，傅千禾的表情越來越凝重，手也漸漸收攏。

......

“駕！”

“駕！”

夜晚的東都城郊，以一女子為首的一批人逐漸集合，然后策馬而去。女子揮舞著馬鞭，用力地打在正在疾速狂奔的馬兒身上，身后的人緊緊跟上。

青和被屠城了，荒漠中并不太起眼的一個小城，兩天的時間，城里完全是死寂一片，還有被燒過的房屋透著黑氣，隨地可見的面帶恐懼的尸首，上至花甲老人，下至襁褓嬰孩。

經過七天不要命的狂奔，傅千禾看到的便是這副令人顫抖的景象，此時城里還有些房屋掛著火紅的燈籠，昨日還下過雪，因為天氣過于寒冷，薄薄的雪還耷拉在燈籠上仿佛要把燈籠從屋檐上拖墜下來，早已凍成冰塊般的雪靜靜地覆蓋在早無煙火氣的屋頂上。

傅千禾提著劍看著這一切，獨自在大街上走著，她記得上一次她來的時候不是這樣的啊，這才過了多久？她記得一個月前青和還傳來消息說青和越來越好了，到處張燈結彩的，沒有原來那么窮了啊。可現在，入眼的是一片灰白色，耳邊還有因慘死而消失不了的哭聲。

傅千禾哭了，蹲在大街中央無聲地掉著眼淚，從背后只能看見顫抖的肩膀和因為環境過于寒冷而不斷生起的熱氣。

隨行的思思站在不遠處，小聲地吩咐著身后的人去統計死亡人數。

除了思思，其他人都分散開來去統計人數。

良久，天已經有些暗了，傅千禾用衣服擦了擦有些紅腫的眼睛，搖晃地起身，思思趕忙跑過去扶住她：“殿下，去旁邊坐一會兒吧。”

“不用。”聲音過于冷冽，像是與周邊融為一體，只是還有一點點掩蓋不住的鼻音。

“殿下。”思思擔心地看著傅千禾。

“我沒事，去城主府。”

“是。”思思扶著傅千禾，往城里偏東的方向走去。

城主府里與外面無異，隨處可見的已經凍得僵硬的尸體，有幾個身上被捅了好幾個窟窿的人傅千禾還認得，那是她從東都派過來留在青和的人，她記得他們中間有一個男孩兒前幾個月在給自己傳信的時候還跟自己說他在青和遇到了一個特別好的姑娘，要成親了。傅千禾往旁邊看去，有一個穿著很年輕的婦人還保持著往前爬行的動作，可是身體終究沒有支撐住自己最后的動作，倒在了那里，與同樣動作的一個男子中間還隔著兩尺遠。

傅千禾原本就發腫發紅的眼睛現在布滿血絲，像一個隨時就要爆發的炸藥，握著劍的手的關節已經發白。

“報，人數死亡過多，短時間內光憑我們統計無法得到確切人數。”

“大概多少？”思思問。

“根據尸體分布情況，屠殺時間應該在傍晚開始，大部分死去的人們都在自己家里，青和有一千戶左右人家，一家平均六人，死亡人數保守估計在六千人左右。”

“我要一個確切數字，挨個給我統計！”傅千禾冷冷道，她在壓抑心里的憤怒，怎么可能才六千人左右。

“是！”隨從退了下去。

如果不是因為現在正處于寒冬，換做其它時間，他們過了十天再趕到這里的話連城也進不來，更不要說統計人數了，青和將會成為荒漠中的一個充滿瘴氣的死城，然后隨著時間的流逝，陷入風沙里不見蹤影。

她要知道，到底是誰干的，她傅千禾絕對不放過！

“報！”一名隨從匆匆跑到傅千禾面前。

“說！”

“屬下們在城西那邊抓到十名沙匪。”他們在城西挨家挨戶搜查時，正好碰上在里面搬運器物的沙匪，一番打斗之后將所有沙匪都拿下了。

“帶上來。”

“是！”隨從向后抬手，“帶上來！”

十名穿著典型的匪徒衣服的人被壓了上來，跪在地上，傅千禾腳步很輕地走過去，半蹲在沙匪頭子面前，手用力地抓住面前男子的半張臉：“說一下吧，來這里干嘛？”

沙匪頭子抬眼看著眼前女子，年齡不大，也生得清秀，但想要殺人的氣場實在太強，完全不像裝腔作勢的，輕飄飄的話語震得沙匪頭子一抖：“我…我們……沒有殺人，只是聽說附近這個要什么沒什么的窮地方被…被洗劫了，便想進…進來撿個漏……”

“來得真巧啊。”傅千禾冷漠地看著眼前有些畏縮的沙匪頭子。

“我…人真的不是我們殺的。”

“誰告訴你們這里被洗劫了的？”傅千禾問道。

“我們在邊境線亂轉的時候聽見路過的北域士兵說的，他們人太多了，我們躲在一邊聽到的。”

傅千禾：“北域的士兵？”

沙匪頭子：“應…應該是。”

傅千禾：“你懂北域的語言嗎？”

沙匪頭子：“懂一點。”

傅千禾的手收緊了些，疼的沙匪頭子嗷嗷直叫：“最后一次機會。”

“我是聽到為首的那個人說的，那人說的話帶著一些東域的語調，就像我們說北域話一樣，但跟隨他的的確是北域人，看身形就能看出來。”

傅千禾甩開手，沙匪頭子的頭瞬間偏到一邊，傅千禾起身走到一邊，看著面前死狀凄慘身體僵硬的幾具尸體。

“殿下認為這是東域人干的？”思思走上前問傅千禾。

“我警告過她了，她還是一意孤行。”

一天后，傅千禾提前獨自離開了青和連夜趕回東都，留下思思帶著人將這里的尸體都安葬下來，全城只活下來十一個人，十個孩子和一個大人，當王府侍從找到他們藏身地方的時候，一群人窩在一起已經趨近快凍死的邊緣。

......

傅千禾回到王府的時候，又過了八天，馬兒因為過度勞累，在抵達的那一刻轟然倒下，由王府下人抬去后院馬廄處治療。

次日，傅千禾在皇后的盛邀下，去往長生宮與其一敘，傅千禾剛到長生宮門口的時候與柳貴妃碰個正著。

“郡主殿下，你這是？”柳云煙看著略顯疲憊的傅千禾，眼里有些許疑惑。

“找皇嬸聊天呀!”傅千禾露出一個甜甜的微笑，莫名讓柳云煙心里發慌。

“哦，真巧，皇后娘娘昨日也邀請我了。”

“我知道。”傅千禾繼續笑，然后像是要說悄悄話的天真模樣湊到柳云煙耳邊：“是我要找你的。”

“……”柳云煙臉色驟變。

傅千禾說完“悄悄話”便直接踏進了長生宮的大門，留柳云煙一臉驚恐地愣在原地。

“皇嬸！千禾好久沒見你啦，可想你了。”傅千禾行禮。

“今兒個安和的小嘴怎么這么甜，快過來讓皇嬸看看。”皇后看見傅千禾進來，招了招手。

“是！”傅千禾穿著華麗而端莊的衣裳慢慢地往皇后方向走去，“皇嬸，我剛剛在門外碰見貴妃娘娘了呢。”

“你怎么不同她一起進來？”皇后問傅千禾。

“這不想見皇嬸的心很迫切嘛。”傅千禾說謊不臉紅。

“你啊，就跟你母妃一樣，可招人喜歡了。”雖然皇后不信，但是心里還是很開心的。

“嘿嘿。”

“前幾日，我聽宮中來人說，你封地被北域人洗劫了？”

“皇嬸……”傅千禾垂下眼睛，蓋住那一抹狠厲，都說是北域人干的，她可不覺得鍋都要背在他們身上。

門外腳步聲逐漸靠近，兩人往門口望去，柳云煙踏過門檻，看向兩人，行了個禮，傅千禾回禮。

“云煙妹妹，怎么來得這么晚？”

“妹妹剛剛在門外有些不適，調整了一下，方才匆匆趕過來。”

“既然身體抱恙，那快坐下。”皇后安慰著示意柳云煙坐在一旁。

“是。”柳云煙往椅子旁走過去，坐下。

一個時辰后，傅千禾同柳云煙告別皇后，同出了長生宮，走在無人的皇宮巷道里，面帶微笑地聊著天，隨從遠遠跟在身后。

“貴妃娘娘最近睡得可好？有沒有做噩夢？”

“郡主這是什么話？”柳云煙這一個多時辰如坐針氈，偏偏還要陪著皇后和她友好地互動。柳云煙想了很久都沒懂她到底又把安和郡主哪里惹著了，自從上次傅千禾拿兒子傅皖壹威脅她，她便再沒敢針對安和郡主，對于鯨海城主府所有人的慘死，她心里再氣，也不敢拿自己的兒子的未來做賭注，她沒有那個立場，她現在姓柳，不姓王。

傅千禾：“青和屠城一事，你怎么看？”

柳云煙：“北域人干的事。”

傅千禾：“柳云煙，你還記得我提醒過你什么？”

“你懷疑是我做的？”柳云煙停下腳步看著面前的傅千禾。

“前年靈訪的時候追殺我你的分量也不小吧？”傅千禾也停下腳步轉身看著柳云煙。

“我是參與了沒錯，但是我沒有參與洗劫青和。”面對傅千禾，為了兒子，柳云煙只能實話實說。

“兩次截殺領頭的那人是誰？”傅千禾指的是靈訪里的兩次截殺。

“跟你說了不是我做的……”

“是誰？”傅千禾冷冷地盯著柳云煙，往柳云煙方向微微靠近：“你是覺得你能護得了他嗎？你連你兒子都護不了。”

“我……”柳云煙聽到“兒子”兩個字瞬間提高警惕，開始妥協，“是王子軒……我只派人在中途截殺過你一次，只剩王子軒一個人活了下來，截殺失敗后根本沒回東都，你能不能放過皖壹？”

“一次？”

“我沒有騙你。”

柳云煙心里很著急，王子軒是王家的人，但一直跟在她身邊，她入宮后王子軒便在東都安頓了下來，傅千禾派人滅了王家的時候，她派王子軒組織殺手前去截殺傅千禾，但是沒成功，王子軒怕她怪罪下來，根本沒有回東都，本來在東都的妻兒在王子軒趕去截殺傅千禾的時候就連夜逃離了東都。

她以為傅千禾不會知道是誰干的，心里也很著急，便想給皇上吹耳邊風將林羽嫁給文如卿，以便獲得鎮遠侯府和宰相府的支持，于是同林羽母親于頌心聯絡起來，卻被林羽好巧不巧地看見文如卿同其側室在街上閑逛，又不曾想同韓嫣兒就幾句的閑談讓自己被傅千禾懷疑上了。

為了自己的兒子，柳云煙只能忍著殺父滅門之仇，她是一直想讓傅千禾死，包括現在，但她清楚知道自己不是傅千禾的對手，當聽到傅千禾說她多次遭遇截殺，柳云煙心里突然暢快起來，既然沒抓到兇手，那就代表有朝一日傅千禾還是能死在別人手里，雖然不是經過自己的手，但也不會惹得一身腥。

柳云煙忽然想開了。

“郡主殿下，本宮發誓，所言句句屬實，至于想要置郡主于死地的人究竟是誰，本宮實在幫不上忙。”

柳云煙簡單行了個禮，往身后招手，柳云煙的隨從便跟了上來，往云煙閣走去。

傅千禾站在原地，聽到柳云煙說的話，心里開始顫抖，到底是宮里的誰？！為了殺她，連無辜的百姓都不能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