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人聲中，傳來諾登凜然的高喊：“請讓我們過去！請借過！”

守在左鄰觀測孔的伊芙帶著愛麗克斯離開崗位，過去看這片叫囂起因為何。沒過多久，德雷頓起身抱起孩子走到一旁，因為人群正在向他這個方向涌來。

“不要這樣?！辨偯翊睇溈?哈倫說，“我們好好談談?！?

“沒什么好談的?！敝Z登斷然說道。他的臉從幽暗中浮現，神情堅決卻憔悴不堪。

“別這么固執，”唐尼.米勒說，“麥克說得對。我們可以談談，是不是？馬威先生正在瓦斯烤爐那里準備烤雞，我們不妨坐下來，吃點烤雞──”

他擋在諾登身前，諾登伸手把他推開。唐尼不悅地漲紅了臉，換上一副嚴厲的表情。“那就隨你的便吧?！彼f，“但是你會害死這些人?！?

諾登以下定決心或是中邪已深的聲音，面不改色地說：“我們會去找人來救你們?！?

“這樣你才好繼續說話吧？我在法庭見過的場面多了，沒這么好騙。你們已經把我的人騙走了六、七個了?！?

“你的人？”麥克難以置信地說，“你的人，耶穌基督，你這是什么話？他們是人，不是誰的。這不是玩游戲，更不是在法庭里。在外頭，有些我們不知道的什么，可能是怪物吧，你們何必出去送死呢？”

“你們說有怪物，”諾登嗤之以鼻，“在哪里？你們已守了兩個多小時了，誰看到怪物了？”

“難道你沒有看到嗎，卡莫迪女士的孩子，倉庫的那些，地上的那些......”

“不，不?！敝Z登搖搖頭，“你們講很多次了。我們要出去──”

“不。”有個人低聲說了一句。這一聲引起回響，慢慢地傳布開來，仿佛十月傍晚颯颯作響的枯葉。不，不，不……

“你們想限制我們的自由嗎？”一個尖細的聲音問道。那是諾登的“人”之一（以他的話說），一個戴著老花眼鏡的老太太?！澳銈兿胂拗莆覀兊淖杂蓡?？”

那一聲輕淺如微浪的“不”消失了。

“不，”麥克說：“不，我不認為有人能限制你們的自由。”

他不安地張望四周，似乎希望還有什么可說的。然后他領著四位門徒，走過一個結帳出口。除了那位老太太外，還有一個年約十二歲的胖男孩，一個少女，和一個穿著牛仔褲、頭上反戴一頂高爾夫球帽的男人。諾登與我四目相接，他的眼睛瞪大了些，隨即避開德雷頓的目光。

“布倫，等一下?！钡吕最D盯著他

“我不想再討論了，更別說是和你討論?！?

“我知道你不愿意，我只想請你幫個忙?！彼h顧四下，看見比利朝結帳出口跑來。

諾登看著比利跑來，交給他一包用透明膠帶包住的東西，懷疑地問：“那是什么？”

“曬衣繩?！边@會兒超市里的人都在望著他們?！按蟀b，三百呎長。”

“干嘛？”

“我希望你在出去之前，把繩子綁在你的腰上。等你覺得拉緊了，就找個東西把它綁好。什么東西都行，車門把也行。”

“看在上帝份上，這是為什么？”

“這樣我就可以知道，你至少走了三百尺（英尺）。”

諾登的目光閃爍一下，但稍縱即逝?！拔也桓??！?

德雷頓聳聳肩。“好吧。還是祝你好運?！?

戴著高爾夫球帽的那個男人忽然開口說：“我可以幫這個忙，先生。沒什么好拒絕的。”

諾登轉向他，仿佛想厲聲喝止，那人卻只是沉著地望著他。他眼里并沒有閃爍的光芒。他已下定決心，心中不存一絲懷疑。諾登也看出來了，因而無話可說。

“謝謝?！钡吕最D用小刀割開包裝，拿出捆繞成圈的曬衣繩，找到繩子的一端，將它松松地綁在這戴高爾夫球帽的男人身上。他立刻將繩子解開，重新綁緊并打了個俐落的平結。超市里鴉雀無聲。諾登不安地磨蹭著雙腳。

德雷頓看向戴高爾夫球帽的男人：“你要我的小刀嗎？”

“我也有一把?！彼酝瑯犹┤蛔匀舻纳袂榭粗吕最D。“你只管放繩子，要是太緊，我會把它砍斷的。”

“我們好了嗎？”諾登很大聲地說。那個胖男孩被捅了一刀似地驚跳起來。沒人回答，諾登轉身要走。

“真的沒辦法勸你放棄嗎”德雷頓在諾登身后，同他一齊看向窗外。

“戴維”諾登扭過頭來“外面沒有東西，霧里沒有東西，什么都沒有——”

“那如果你錯了呢？”德雷頓打斷

“那么，我想”諾登咧開嘴擺出僵硬的笑容“玩笑終于開到我頭上了”

德雷頓緩緩退回人群：“祝好運”

“我們會找人來救你們的?！敝Z登說了最后一句，便推開出口的大門。那股惡心的微酸味飄進超市。另外四個人都跟在他后面走出門去。諾登一行幾人人站在迷離的乳白色霧氣中。諾登不知說了什么，因為濃霧有種怪異的濕潤效果，部分人只能聽見他的聲音，和兩、三個獨立的音節，就像聽不清楚的電臺。然后他們走遠了。

霖青云將從不知道為什么超市里能有的紅外線熱成像眼鏡扔到一旁，因為在那幾人沒入迷霧中，更像是隱形，因為開始還能隱約見到的光，已經頃刻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只有親眼看到他人在幾秒內便被吞噬無蹤，才能領悟到那霧氣濃得有多可怕。

繩索被一點點放出去，四分之一，一半......這時繩子突然停止不動掉在地上，前面拉著繩子的幾人屏住呼吸，沒過多久，繩子又開始緩緩移動起來，此時卻已經移出了繩子的四分之三了。繩子緩緩拉直，而后又被勐拉出五呎。緊跟著它突然用力扭向左側，砰然打到出口的門邊。

這時，從霧中傳來一聲凄厲的叫聲。誰也聽不出叫喊出聲的是男是女。繩子再度左右亂扭，先滑向大門右側，接著又回到左側。又有幾呎滑了出去，緊跟著是一聲來自霧中的哭號，那哭叫聲戛然而止，接下來的寂靜仿佛持續了一世紀之久。

然后那老婦人的叫聲傳來了?！白唛_！不要纏著我！”她喊道，“喔，上帝，上帝，不要──”

這時她的聲音也戛然中斷，沒過多久。繩子一下滑出二十尺，人們都能聽到手掌和繩子所發出的劇烈的摩擦聲，到最后甚至是變成如同指甲刮蹭黑板的聲音。

七個成年人被硬生生的拉動了十多尺。眾人趕忙用力，也只能以極為緩慢的速度退后。那繩子越來越高，直直的升到門的頂部。隨即聽到像是‘嘣’的一聲，眾人跌坐在地。白人店長像是觸電一般扔掉繩子，嘴里呢喃著不知什么。德雷頓趕忙站起來，開始拉動繩子。眾人這才反應過來，一個個起身協助。

而隨著德雷頓一點點拉動，他聽到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咕嚕聲，像是來自非洲草原或者南方草原。粗暴而充滿野性的轟鳴聲回響在他的腦海中，變為輕微的呢喃聲，繼而消逝回寂靜。

“sh*t！sh*t！sh*t！”

“啊啊啊啊啊”

隨著繩索一點點被拉回商店，人群先是看到了繩索上一點點的鮮血，再是看到了甚至有絲絲的碎肉或是殘渣。

“快關門！快關門！”

隨著人們的謾罵和驚聲尖叫，德雷頓驚醒過來。

“請等一下！”他再度發力拉動繩索，人們屏住呼吸，心臟也隨著繩索一截一截的拉動急促的跳動著。

“啊啊啊啊啊——唔”正在尖叫著的人們，要么自覺捂上了嘴巴，要么依靠了別人的幫忙臉色漲紅。

迷霧中，一副下半身逐漸顯現——也僅僅是下半身。剩下的器官，體液拖行出一條痕跡，繩索在德雷頓的腳邊盤成一堆，末端三呎被染成血紅色。

“死亡！”卡莫迪太太嘶喊道，“出去就是死！現在你們明白了吧？”

曬衣繩末端被嚼爛了，露出松散的棉線，線上濺著小滴小滴的鮮血和肉沫甚至。

無人反駁卡莫迪太太。大門被重重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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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間的教堂異常安靜，人們多數早早就在教堂椅子上或是地板上睡下。本就精神壓力極大的眾人，更是在見到那極端之景的情況下將恐懼拉到極點。如今夜晚到來，精神蚌埠住的人們早早睡下，也有些人異常的恐懼和——清醒。

像是凱恩和阿德里安，他們來到關著米婭和布萊克地下室的門前，將臉貼到門上。

“米婭？布萊克？”

無人回應

凱文拿著鑰匙串一個一個的嘗試，寂靜無聲的教堂多出了略微刺耳的聲音。門打開，凱文趕忙走下樓梯，拍了拍靠在一起睡覺的兩人。

兩人睜眼，布萊克猛然起身，米婭則瞬時蹲起退到布萊克身后。

“布萊克！是我，凱文——咳咳！”

被布萊克猛地頂在墻上的凱文趕忙開口，布萊克連忙后退順勢接過凱文。

米婭也站起身來拉住凱文的衣袖，滿臉期待的開口。

“你是來帶我們出去的嗎？”

“你們的手銬——算了別管那么多，我們快走！”凱文和布萊克一同扶著較為虛弱的米婭走上樓梯，與此同時，門外的阿德里安精神緊繃，不敢發出一點聲響，看到眾人終于上來，他長出一口氣，可眼角一掃差點沒把他嚇得魂飛魄散。

“阿德里安，你在這里干什么？”警長康納滿臉疑惑的看著他，隨即就看到了從樓梯上出來的眾人。“嘿！”

沒等康納掏出插在腰間的手槍，布萊克猛地一沖將康納撞翻在地，凱文不停的將鑰匙插入大門的孔內，等到頭暈眼花的康納清醒過來，幾人已經奪門而出。

“嘿！回來！給我滾回來！”康納掏出手槍沖出門口，走了幾步，外面渾濁的迷霧讓他渾身不適，人群在吵鬧的聲響中已經驚醒，甚至有的人已經沖到了門口。猶豫片刻，康納面目猙獰的走回教堂，呵退人群后，重重地關上大門。

另一邊，在四人的摸索下，米婭第一時間找到轎車向眾人揮手，四人關上車門，幾人等著汽車發動，然而無論如何，汽車都不能正常發動，甚至米婭還嘗試過將點火開關的兩線接觸。

“我們可以走了嗎，我不喜歡這里”

阿德里安焦急的看著窗外，凱文此時也湊上前去“你不是說你會搞定這些嗎？”

“安靜！不知道，這輛車非常不對勁！”米婭最后開始猛砸方向盤“哪怕電池沒有電了，我起碼也應該能聽到點火開關的聲音！”

“我們得找一輛能開的車”布萊克看向緊張的眾人，而凱文靠在椅子上開始思考回想

“好的——，好，應該是這樣，這里不愿的街角處有一個加油站”

“我們不能到外面去——”“你覺得我們能在外面待多久”米婭打斷了急躁不安的阿德里安

“迷霧似乎會退散，我們在外面時會越來越濃，而我們進入室內時他們似乎就消失了，那么我們等到迷霧變薄就沖出去，你們跟著我，明白？”

幾人點了點頭，凱文看著窗外“迷霧變薄了，聽好！一，二——三！”幾人奪門而出，沖入迷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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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威先生在很久以前就在橋墩鎮切肉，得雷頓只知其姓而不知其名，也不知他的年紀。他在一個通風口下設了瓦斯烤架，不到六點半，賣場里便充滿烤雞的香味。黑人店長居然沒有反對?；蛟S是出于驚嚇，但更可能是他了解到他的生鮮肉品很快就要不新鮮了。烤雞雖香，但沒有多少人想吃。瘦小而整潔的馬威先生穿著白色制服，依然照烤不誤，每兩塊放在一個紙盤上，排在肉品柜臺上，就像自助餐一樣。

人們三三兩兩坐在店內各個角落，只有卡莫迪太太落單，就連兩個害人的老家伙也還在一起──兩人都醉倒在啤酒柜旁。

六個新輪班的守衛守在觀測孔旁，其中一個人自顧自地啃著雞腿、喝著啤酒。每個觀測站都配有一把拖把柄綁成的火把和一罐煤油……但已經沒有人對火炬有先前的信心了。在聽說過那低沉而駭人的咕嚕聲，看過那被嚼爛而染血的曬衣繩后，眾人的士氣大為低落。不管室外有什么怪物，它或它們一旦決定要人們的命，自然是無人生還。

伊芙看向德雷頓：“今晚會有多糟呢？”她的聲音沉穩，眼神卻流露著驚悸。

“我真的不知道?！?

“還好有愛麗克斯陪著我。我……大衛，我想我很怕死?！彼尚σ宦??！笆堑模液芘?。但只要愛麗克斯陪著我，我會沒事的。為了她，我會撐下去?！?

她的眼眸閃著淚光。

“我很擔心凱文?！彼终f：“他死了，凱文。在我內心深處，我確定他已經死了?！?

“不，伊芙。你根本不知道。”

“可是我就是這樣覺得。難道你對史黛芬妮沒感覺到什么嗎？至少有一種……一種感覺？”

“沒有?！钡吕最D咬牙扯謊。

一聲哽咽自她喉間發出，她連忙用手捂住嘴。她的眼睛只剩下陰郁而黝暗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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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霧氣確實不不濃，幾人成功的沖到加油站。然而運氣似乎只能夠支持他們到達這里，加油站里不用說汽車了，里面一片狼藉，連可用的工具都是短扳手和撬棍一類的物品。門開了，布萊克氣喘吁吁的跑了回來。

“外面一輛汽車也沒有”布萊克的最后一句話打破了眾人的幻想。三人開始討論接下來的方法，布萊克甚至提議帶上工具，看看能不能把汽車修好。

阿德里安雙手搭在窗戶上，直勾勾地盯著窗外

“也許這家伙能給我們搭個車”只見門外，一輛老舊的皮卡緩緩停下，眾人來到窗前。車門打開，一名臉帶防毒面具的黑人成年男性環顧四周，當他看到加油站內的四人，他猛地掏出槍來，嚇得凱文幾人連連后退。他打開門，沖入房內，手上的大左輪指著幾人。

“有什么方法能夠從這里搞點汽油嗎？”

“我可不愿為了弄到汽油在外面待那么久。”凱文隨口抱怨了一句

“你是——伊芙的丈夫？對嗎？”聽到聲音，黑人男子手臂彎曲，仔細上前查看。

米婭幾人舉著手臂

“對”接過話來，凱文焦急的詢問“你知道她在哪？”

黑人男子搖了搖頭“我很抱歉”他聲音柔和了許多，同時，他放下手槍，摘下臉上的防毒面具

“我叫克萊”“我叫凱文”

“我有個孩子在他班上，有個——這些事情發生的時候他在外面，他一定在一個安全的地方，我知道的，我只是要找到他”

“我相信他很安全”凱文點了點頭，隨即克萊低下頭來，從口袋里翻找著什么，隨即拿出一張照片遞給凱文“你見過他嗎？”

凱文接過照片，照片上是一個騎著單車，呲牙大笑的孩子。

“沒有，抱歉”聽到這里，黑人男子遺憾的嘆了口氣。

凱文隨即將照片傳給眾人，阿德里安疑惑的看著凱文，傳到布萊克手上，布萊克沉默的搖了搖頭，傳給米婭，米婭頓了片刻，也搖了搖頭，同時向他說道“你應該，你應該在這里休息一會?！?

“我知道，我已經兩天沒有睡覺了”

“你可以把車，把車停在車庫后面”黑人男子點了點頭，隨即走出門外。

幾人面面相覷，因為他們逃跑時，見到過這個照片上的小男孩，就死在教堂的不遠處，和紅色單車躺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