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云姨娘知曉是否扎心窩子，也不論穆辭這個正主聽著是否驚訝，如今在場之人都不知曉高氏將朱姨娘的話聽進幾分。

屋子里的氛圍有一瞬凝滯，眾人皆不說話。

可巧的是今日穆梁提前完了事情，回到榮禧閣便見著眾人一副靜默如冰的模樣，大覺奇怪。

穆梁喝了口茶問道：“這是在說什么？”

高氏按耐住自己想要質問穆梁的沖動，她將一碟點心推到穆梁面前道：“在說五娘差點與元娘成了嫡親的姐妹。”

穆梁一聽有些糊涂，他半瞇著眼睛，笑道：“什么嫡親的姐妹？府上的孩子都是元娘的妹妹，太太何故有此言？”

他將茶盞頓在桌上，目光逐漸變得有幾分銳利，掃視眾人。

“我聽說，老爺曾起過想將五娘記為嫡出的意思？還特意回了一趟老宅與母親商議此事？”高氏也不與穆梁多加多加周旋，她瞥了一眼穆辭道。

穆梁眸光微動，緩緩道：“把五娘記為嫡出？確實有這兒事，時隔多年我也都快忘記這兒事，怎么是誰在太太面前又提起？”

朱姨娘呼吸微沉，臉色隱隱有些難看，心里大恨云姨娘母女，若不是她們方才故意拿話激她，她怎么口不擇言，說出這件兒事。

云姨娘嬌聲道：“朱姨娘嫌我家三娘沒大小姐福氣，投錯了胎，又說她沒五娘運道好，好歹從前老爺起過要將五娘記為嫡出的心思。”

她瞧著穆梁面色發黑，心頭一跳。

朱姨娘一聽，心頭猛地一涼。

看著穆梁有些發寒的臉色，扯著嘴角強笑道：“妾身原以為都是大家知曉的事情。”

穆梁直直盯著朱姨娘，一把將桌上茶盞揮倒在地，茶盞破碎和飛濺茶水，嚇得朱姨娘當即跪在了地上。

穆憐見穆梁這般大怒，也跟著跪下道：“姨娘說錯了話，還請父親息怒。”

她眼眸里開始泛起淚花，咬著下唇委屈道：“若不是方才云姨娘說話太難聽，姨娘也不會為了維護我，失了分寸。大姐姐性子溫婉，待我們和善，四娘忍不住心生了親近之意，不想云姨娘與三姐姐卻以為四娘諂媚在故意討好大姐姐……還說四娘如一個奴才一樣卑躬屈膝，都是自家姐妹，四娘，四娘……”

穆憐話語哽咽，哭的傷心欲絕，她伏在朱姨娘身上，楚楚可憐。

“……父親是四娘的錯，是四娘不該……”

穆梁臉色微緩，只是眼底的深色卻是不曾退下，他看著云姨娘母女：“我若是知曉你將三娘養成這樣刻薄跋扈的模樣，我定是早早要將太太接回府宅。四娘親近嫡姐有何過錯？你便是這樣詆毀你妹妹？你真是教為父失望！”

穆云大驚，更是難以置信，她愣在當場，又被云姨娘扯著衣袖跪下。

穆梁極少對穆云說過這樣重的話，可幾次三番都是因為穆憐挑撥，心底怒火中燒，倔強的不肯低頭。

穆柔這時忽然出聲：“四娘莫要在哭了。你心里委屈，我心里也是委屈。”

眾人聞言，紛紛看向穆柔不知她話里是何意思。

“父親既然許了把五娘記為嫡出，怎么后面又不愿了？這樣乖巧伶俐的妹子，元娘可是恨不得日日帶在身邊看顧著。”穆柔沖著穆梁撒嬌道。

穆柔沖著穆辭招了招手，穆辭臉色不禁微微一變，她低垂著頭走上前。

心道，穆柔到底是什么意思？眼見著穆梁不愿提起要把她記為嫡出的事情，借著朱姨娘和云姨娘得事情，正要揭過不提，可是偏偏又不肯放過她。

穆辭盯著自己繡鞋上的紋路，目光微冷，她這個大姐姐也不如表面上看起來那般溫婉和善啊。

穆柔拉過穆辭的手，笑道：“父親怎么不愿意把五娘舍給我了呢？”

高氏也道：“當初老爺都做了決定的事兒，怎么也要與我商量定下日子？如今到后面不了了之，若不是朱姨娘提起，我也是不知曉這樁舊事的。”

穆辭此刻儼然成了一個行走的靶子，朱姨娘母女與云姨娘母女都還在地上跪著，可那目光嗖嗖的，恨不得讓她亂箭穿心而死。

穆梁板著臉并未說話。

“我如今可真是想要見上一見這位蔣姨娘。”高氏語氣莫名道，她淡淡看向穆辭，隱隱能從她的面容里，窺見她生母是何容色，目光不禁陰冷了一分。

“五娘長相出眾，可見是蔣姨娘生的好。府上家奴也總說，蔣姨娘容貌絕佳，連云姨娘都比不上一二分。老爺當年藏著這樣的美人，怎么也不愿意讓我知曉？五娘可也覺得蔣姨娘生得好？”

穆辭揚起眼眸，抿著嘴角道：“姨娘是五娘的生娘，五娘見著她親切自是覺得她是最好的人。而太太是我們的母親，那也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高氏神情淡淡：“還是五娘會說話。”

穆柔喪氣道：“那我與五娘做不成嫡親的姐妹了？”

只見高氏稍緩的神色頓時又冷硬起來，穆辭怪道：“大姐姐這樣喜歡五娘？可四姐姐也喜歡大姐姐。五娘只有一個，可也是大姐姐的妹妹。五娘沒有福氣記為嫡出，五娘想做姨娘的孩子。父親定然也是明白了這個道理，才不要把五娘記為嫡出。”

穆梁神情些微動容，屋子里劍拔弩張的氛圍也都松弛了下來。

“受了不該不受的福，可是會折壽的，姨娘那樣辛苦想讓五娘好好活著，五娘心疼姨娘，離不開姨娘。”穆辭微微垂下眼眸，克制住自己微微彎起的唇角。

穆柔道：“五娘果真是個沒有長大的孩子，嘴里還一直念著蔣姨娘。不過也是大姐姐狹隘了，做不做的成嫡親不嫡親的姐妹，咱們也都是相互扶持的姐妹。”

穆梁聞言大為感動，夸獎道：“還是元娘最明事理。”

他抬眸看著下面還跪著的幾人，揚手讓她們站了起來。

朱姨娘與穆憐相互攙扶著起身，卻是云姨娘拉著穆云還強勢的跪在地上。

云姨娘未語淚先流，眉眼間的柔媚變得動人惹人憐惜，她眼眶盛著流水，情深至極的盯著穆梁。

朱姨娘見云姨娘又在當年要勾搭穆梁，差點有沒有忍住要開口，幸虧穆憐及時抓住她探出的手掌，用著指甲掐著她的掌心，讓她冷靜。

云姨娘重重地朝高氏與穆梁磕了三個響頭，抬起頭時，額頭已經紅腫一片。

穆云心疼生母：“……姨娘。”

“三娘快向你父親和太太認錯。”云姨娘哽咽道。

穆云不解，卻是被云姨娘強按著后腦在地上磕頭認錯。

穆辭站在一旁都明顯感覺到了地面傳來的震感，她眼睫輕顫，嘴角露出一絲涼薄的笑意。

“老爺太太，是妾身德行不修，沒有教好三娘，才養成了三娘驕縱妄為的性子，她言語辱罵四娘，又失手傷害五娘，一切都是妾身沒有教養好三娘的緣故。妾身沒有自知之明，妄圖占據太太的位置。又不肯告知三娘真相，才讓三娘一直以為自己嫡出。千錯萬錯都是妾身的錯。”云姨娘將穆云用力攬在自己懷里，紅著眼眶失聲道。

“三娘是妾身身上掉下來的肉，是妾身十月懷胎生下的，妾身從前受盡人情冷落，想把這世上最好的一切都放在她的面前，這愛女之心，如當年蔣姨娘割心割肉舍下五娘是一樣的。妾身自知教壞了三娘，妾身愿意如蔣姨娘一般從此常伴青燈古佛，只求三娘安好。”

云姨娘松開穆柔，爬著去拉穆梁的衣擺，溫熱的眼淚滾滾落下：“老爺，可是三娘是你的女兒，她幾次三番做出出格的舉動，都是因為濡慕你這個父親，你責罵她，懲戒她，緣都是她害怕你不再喜歡她了。”

穆云此刻也跟著流淚，不為別的，只因她生母為她這樣舍下身段求人。

云姨娘扭頭看向高氏：“妾身若去了佛堂，還請太太善待三娘，好好教養她，她本性不壞，只是走了我這個不成器的生母。”

朱姨娘沒有忍住嘟囔了一句：“若真心入佛堂，何必弄出這樣大的陣仗，倒是當年蔣姨娘不是不聲不響的。”

云姨娘垂淚的神情一僵，又狠狠咬住牙關，沖著穆云厲聲道：“三娘你如今想在府里立足，還不快些向你妹妹磕頭請罪！”

穆云一瞬沒有想通云姨娘此舉的意思，可要她向穆辭和穆憐磕頭請罪，她怎么肯！

她瞪大眼睛咬唇看向云姨娘。

云姨娘道：“只有你妹妹原諒了你，你父親才會不再怪罪于你。”

穆憐眼見穆梁沒有阻止云姨娘的舉動，看著穆云狼狽至極的跪在地上，不由微微揚起了下頜，眼底浮起一絲輕蔑之色。

從前穆云仗著身份欺辱她，如今風水輪流轉，可算有一日教她踩在穆云頭上了。

穆云下唇都快要咬出血，一手握緊，指尖狠狠掐在手里。

她“咚”地一聲磕頭，從喉嚨里半天擠出聲音道：“請四娘寬宥姐姐，往日是我錯了。”

穆憐臉上張揚得意的神色沒有隱藏住十分，她故作害怕的瑟縮往后退：“三姐姐大禮四娘不敢受。”

穆云又是一個磕頭，憤怒的神色一瞬歸于清靜，她仰起頭看著穆憐：“四娘可有解氣？”

穆憐遲遲未動，穆云又接二連三的磕下響頭。

穆辭偏頭看著外面天光暗了下來，眼眸也跟著幽深起來。

云姨娘可真是使得好計謀，也是好一顆用心良苦的慈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