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寶茹抬頭的時候,正覺得自個看到了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睛,不過也是轉瞬即逝。
她眨了眨眼,卻只看到車轱轆帶起的塵土,于是也就只當自個看錯了。
倒是馬車里歪歪斜斜靠在車壁上的陳嶸還抻著腦袋要往外頭打量,可偏生被劉書來死死給摁住了。
“來哥,你忒不夠意思了,我就看一眼又不會把未來嫂子給生吞活剝了。”陳嶸張牙舞爪的撲到劉書來跟前,揉著自個剛剛撞在桌角上的額頭不滿的控訴道,“你至于把我往死里摁么,你瞧瞧這臉都要破相了。”
劉書來瞧著陳嶸軟骨頭的模樣,冷著臉啐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來,怎的你的春兒跟萍兒還不夠你看的?”
這話說的,明顯就是調侃陳嶸那會胡謅的那些話了,惹得陳嶸又是一番不滿。
張勛盛不知打哪摸出一把香扇來敲了敲陳嶸,“行了,甭得了便宜還賣乖,來哥可是要請你去吃花酒呢。”
陳嶸聽了這話,才高興起來。
不過張勛盛卻有些奇怪的問道:“我瞧你那會可是護著林鱉孫那堂姐呢?這是轉了性了?”
劉書來抬手擋了擋他手里的扇子,撇了他一眼一本正經道:“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敗壞旁人名聲的事兒,可不是老子要干的。”
“少來,那你還讓老三那么吆喝林鱉孫?”張勛盛見他一副賣關子的模樣,不由嗤笑道,“若不是你整天跟我們鬼混在一塊,我指不定都得懷疑你跟林家那閨女有什么私情了呢。”
“呸呸呸,老子再怎么說也是堂堂劉家少爺,怎么也不該被個村姑迷了眼。我娘逼著我娶她,我是沒轍了,不過娶了以后,我就先尋個晴兒柳兒紅兒的納進府里,我就還不信出不了這口氣。”
劉書來說完,又滿臉嫌棄的解釋道,“那林鱉孫瞧著就不是個好的,隨便跟外男嚼自家堂姐的舌根子,底子里就讓人惡心透了,這要是在老子家里,老子非得打斷他的腿......”
這話讓張勛盛跟陳嶸連連點頭,說實話,就算是他們這群整天惹得夫子惱火混日子的人都知道這個道理。偏生林鱉孫張口閉口的說什么牲口味,但凡不是混賬到六親不認的,怎么能說出那種話。
這廂幾個少爺公子哥也不再議論林有志的事兒,也只有陳嶸還琢磨著回鎮上去賭坊還是去酒樓玩鬧的事兒,偶爾張勛盛盛昌附和幾句。
倒是瞇著眼開始打睹兒的劉書來,想起剛剛聽到的那句話。他心里連連咋舌,沒想到一個鄉下丫頭還能說出那樣的話來,還真真有趣,只可惜沒瞧清楚模樣。
若是個長得俊俏的,他還能給她幾分耐心。
可要是個丑的跟林鱉孫一副模樣的,那......
他皺了皺眉,顯然被自己的想法惡心到了,于是深深嘆了口氣不再胡思亂想。
林寶茹剛到家門口,就瞧見魯大娘幾個正在院子里跟她娘和兩個妹妹說著什么話,看樣子倒是都挺高興的。
也只有她娘王氏,臉上一會兒擔憂一會兒像是出了口氣的痛快表情,模樣十分糾結。
“大娘,嬸子,來串門啦。”林寶茹進門先跟幾人打了招呼,歇了一口氣后,她又伸手想要把柴禾往上提一提。
不過林滿倉倒是沒給她再出力的機會,只管將背上的柴禾卸下來后,接了她手里的活兒。
林寶茹瞇了瞇眼,心道這個大哥雖然木訥了些,可對妹子們卻也是實打實的疼。
沒等她跟林滿倉說什么呢,那邊魯大娘已經招收叫她了。
“寶茹啊,你可是沒趕上看一場好戲,林家老宅那邊現在可是臭氣熏天了。”她似是又想起了劉氏渾身糞水又被擠兌的慘樣,忍不住又拍著大腿笑了起來。
也是這個空檔,旁邊幾個嬸子你一言我一語的把老宅那邊的事兒說了個透徹,那場景描述的繪聲繪色,甚至還有個嬸子直接捂了捂鼻子,好似那場面還在眼前似得。
“寶茹,你奶奶年紀大了,昏了兩回......”王氏面容帶著些許愁苦,有些為難的看著林寶茹說道,“你看......”
王氏剛開口,林寶茹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險些被王氏的心思氣樂了,“娘,您是覺得我這腦袋還能再挨一棍子?”
“魯大娘說的清清楚楚,到了那種時候,她們還不忘往我身上潑臟水,但凡當時那劉家少爺說錯一句話默認下大伯娘的說辭,那今兒我可就該被浸豬籠了!”林寶茹目光冷淡,語氣帶著些許恨其不爭的惱意。
她看了一眼有些瑟縮的采茹跟采荷,眼珠子就忍不住掉下來。這都是什么事兒啊,自己莫名其妙的就穿越到了這個陌生的時代,衣不果腹就算了,還將面對盲婚啞嫁的悲劇。
好不容易,她娘下了決心要分家,她也覺得日子多少有點盼頭了。
可還沒過倆時辰,她娘竟然又心軟了。
忽然之間,林寶茹就開始替自己委屈了。在剛穿越過來的時候,她雖然接受不了,可也沒哭。在知道自己的婚事被極品奶奶跟大伯母騙了的時候,她也沒哭。就連昨日被劉氏打破頭,疼的昏死過去時候,她也沒哭。
便是下午向里正訴說內情,求著分家的時候,她身體里殘存的怨氣,大部分也是來源于原身。
可現在,林寶茹的淚珠子止也止不住,那是自穿越以來,她第一次真正的為自己不值。
王氏不妨自家閨女掉淚,當即就有些慌了。
她看著閨女蒼白的臉色,她的心就騰然一軟,原本想說的話,怎么也說不出口了。
自家大閨女向來極其乖巧懂事,以前受了再大的委屈,也從不掉淚。
可現在婆婆跟大嫂,在她不知道的時候,使下那樣的手段把閨女許了人。后來又險些打死寶茹,更要敗壞自己跟三個閨女的名聲。
如今使得寶茹連連掉淚,神情都不似以前了。念及此處,王氏的心里不由得酸澀起來,又想起剛剛魯大娘講著劉書來那人的混不吝性子,她心中越發疼痛,更覺得對不住自家閨女了。
魯大娘幾人瞧見王氏的神情,也都嘆起氣來。
“妹子,你可不敢再糊涂了。往日里我也勸著你,為著孩子們也得守住這個家,但現在......”
村里買豆腐的王嬸子把身旁跟著掉眼淚的采茹采荷拉在身旁,接了話茬說道:“魯嫂子說的是,寶茹的親事被定到了那樣的人家。若是再讓你婆婆拿捏住采茹跟采荷的婚事,那......”
王氏本來在開口的瞬間就后悔了,這會兒聽了幾個鄰家的話,心里更是懊悔。她趕忙拉住寶茹的手,柔聲說道:“是娘想岔了,娘不該生了讓你們兄妹幾個去瞧瞧的心思。”
林寶茹知道王氏的性子,逆來順受了一輩子,又在意當媳婦的名聲,又顧盼著兒女們能仰仗下老林家。而且,她耳根子還軟,心眼也軟,要真想讓她狠下心來為自家盤算,必須下一劑猛藥。
“娘想讓我們去探望奶奶,您是打算拿什么探望?”林寶茹說著,就從腰上的破口袋里摸索出幾個銅板丟在桌上,冷著臉說道,“是拿我手都生了凍瘡還不舍得燒一鍋熱水,生生用冷水洗了衣服換得的三個銅板,還是拿咱們這破落的讓人嫌棄的房子去?”
三個銅板在掉了漆早已看不出原本模樣的八仙桌上打了個轉兒,就好像砸在了王氏心上,讓她整個人一怔。
“娘,您要總是一門心思想著老宅那邊,那我不如去尋一把毒藥,帶著倆妹妹重新投胎去。最起碼,再不用日日讓人盤算發賣,也不必再心驚膽戰害怕什么時候就得去老宅受奶奶跟大伯娘的冷眼跟責罵。”林寶茹目光幽幽的看著王氏,直看的王氏臉色慘白身形搖晃起來。
王氏不妨自家閨女抱著這樣偏激的心思,待到看過去,正對上林寶茹那雙瘆人的透著死志的眼神。當即,她整個人都徹底清醒過來。
魯大娘跟王嬸子見林寶茹的神情不似說笑,趕忙你一言我一語的勸說起來。
“只要活著,就能爭口氣。寶茹,你可不敢想不開!”魯大娘心里驚駭,一邊說,一邊示意王氏趕緊表態。
王氏自然接了這話,說道:“娘以后再也不會了,你里正叔捎話來說后晌飯之前去分家,娘肯定不會再犯糊涂。”
這番說道了一會兒,林寶茹才軟了神情,強撐著笑說了會兒旁的。
待到日頭偏西了,林寶茹才送了魯大娘跟王嬸子出門。到了門口,魯大娘見王氏沒跟出來,才拉著林寶茹的手說道:“你這孩子,說話就好好說,非要說的那般嚇人。瞧你娘被你嚇的,腿都軟了......”
林寶茹抹了一把眼角,嘆口氣,從善如流的點了頭,隨后解釋道:“大娘,我娘性子太軟了,若我不逼她一下,只怕她又要事事順了我奶奶的心,到時候我們一家的日子可就真沒法過了。”
“大娘,你也莫要擔心我。我爹不在了,我總不能眼看著這個家真的散了。”
“哎,好孩子,可是苦了你了。以后有什么事兒了,記得去尋大娘,旁的不敢說,但在村里大娘還是能說得上幾句話的。”
倆人又寒暄了幾句,直到里正家小孫子跑跳著過來,說要請林家嬸子跟大哥過去。
林寶茹清楚,接下來要面臨的才是重中之重的大事兒。她一邊拉著里正家孫子石頭往里走,一邊問道:“小石頭,我奶那邊去了幾個人啊?”
小石頭撓了撓頭,掰著手指頭說道:“林家奶奶,爺爺,還有林家大伯跟大伯娘,還有那個讀書的有志哥也過去了......”
林寶茹心里有了數,點了點頭,隨后叫了王氏跟林滿倉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