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 九十年代后
- 天譽旭日
- 5544字
- 2025-07-11 14:06:59
少華是到臘月二十八才放假,坐了一夜的車,臘月二十九才回到家。過年前的大掃除已經搞完,窗明幾凈,連空氣都帶著一絲甜味。已經有年味,雖然越來越多年輕人喜歡宅在家中,小時候過年的神圣感沒了,但從人們一家團聚,忙前忙后為過年作準備中,還是能感受到比平時要隆重的喜慶氣息。
舟車勞頓,本來已經很疲憊,但回到家里,精神上的喜悅和放松讓少華不想呆在房間里休息。洗漱完畢,整個人精神爽利,掏出手機就給建萍發了一條信息,我回到了,過來玩嗎?建萍并沒有回信息,可能正忙著呢。
少東去鎮里幫忙看鋪,過年,都喜歡添新衣,正是生意最好的時刻。少華百無聊賴,突然閑下來,反而有些不適應。守了幾個月工地,在深山老林里,每日面對的就是轟隆隆的機械和那幾十號人。周圍是莽莽大山,公司有車來才有機會回一趟市區,讓他懷疑是不是穿越到了原始社會,有時感覺穿衣服都是多余的,整個工地就沒有一個母的。回到家里,一切都很新鮮很親切,舍不得回房間睡覺,在院子里伺弄花花草草也很愜意。
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比以前多,少東讀大學后,不知從哪里搞來一些名貴的花卉,直接提升了幾個檔次。菊花依然那么旺盛,盤根錯節,枝繁葉茂。少華取來小刀,為花草松土。幾刀下去,竟戳斷了一棵牡丹花的根系!少華連忙扒開土,檢查損傷情況,幸好沒傷及正脈,還能補救。出來工作,感覺自己粗魯了很多,做事雷厲風行,手腳麻利,細致的工作卻干不了。不同以前,煎豆餅可以做到兩面金黃一致。環境真能改變人,整天面對工程機械,開山劈石,想不粗糙都難。
少華忽然意識到,種花養草是有閑情的人干的事。像他這種,居無定所,在工地上一呆就幾個月的人,是沒那種耐心和情趣的!少東和他剛好相反,讀的是師范專業,現在就能預知到未來的生活就是三餐四季,一馬平川。生活方式也慢慢向平淡穩定靠攏,也學人家種花養草,并且還提升了檔次,能種牡丹花。
選擇不同的專業,就是選擇了不同的生活方式。少華不安于現狀,富有冒險精神,喜歡到外面闖蕩,做工程恰好符合他的想象。只是沒有想到,工地比他想象的還要枯燥,還要荒涼。
既然種不了花,干脆不種。只給花澆一遍水,就回到廳里睡在躺椅上,靜看花開花落。這一刻,就像他在日落時分,坐在工地的板房前,瞭望群山,直到最后一抹紅霞落下,才回到板房里面。只是現在的心情是悠閑愜意的,在工地卻是枯燥無味,無處安放的躁動的心。年輕人都喜歡熱鬧,偏偏日復一日要面對的是機器的轟鳴和塵土飛揚的工地。工地上的員工,大多數是三四十歲的大叔,學歷文化不高,下班后就喜歡聚在一起談女人,打麻將。和他們相比,少華顯得格格不入。
一個人,坐久了就會無聊。建萍也沒見回信息,不如去找她聊聊天也好。離上次相見已有差不多一個半月,不知她是不是剪了頭發,發型也變也變了。畢業前,要到醫院里實習,打扮要成熟些。心念及此,少華興沖沖地出門。路過火生家時,恰好碰上文英神色凝重地從屋里出來。有一段時間沒見她,少華很是驚喜,連忙打招呼問好。
文英像是沒聽到,好半晌才回過神來,說:“哦……是少華啊?什么時候回來的。”
“早上剛回到……火生放假了嗎?”
“哦哦……我有點事,先出去……”頓了頓,往屋里張望,說:“阿媽,你好了沒有,快點。”旋即見德嬸從屋里出來,發夾還沒插好,額前有幾根花白的頭發垂下,幾乎遮住了左邊的眼睛。
少華有些詫異,打小就沒見德嬸這么慌亂過。忍不住問:“德嬸這么急,要去哪里?”
手忙腳亂的德嬸發現了少華,抬眼看了他一下,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啊……是少華回來了,幾時回到的?”
“今早剛回到……”少華還想說些什么,卻不知道如何繼續。少華留意到,德嬸眼角明顯有哭過的痕跡,不由得心中一顫。
發生了什么事,少華疑惑地看著德嬸和文英遠去的背影。德嬸走到半路又折回,到德叔店前急匆匆地說:“中午記得撈糠喂雞,不用煲我們的飯。”
德叔站起來,手向外揮動,說:“快去快去……家里不用你操心。”
一大早出門就碰上不愉快的事情,少華心里也是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彼此是鄰居,守望相助,發生什么事,總會有感情上的同理心。心里念叨著不要出什么事,不知不覺就來到了建萍家門前,那棵芒果樹依然開滿了淡黃色的花,遠看毛茸茸的一樹花火。守了幾個月深山老林,見到這充滿生活氣息,引人遐想的花樹,淡淡的花香若有若無,不由得精神為之一振,越發想見到建萍了。
院子里整潔有序,看得出有過大掃除。農村的年味是從臘月二十四開始的,漿洗衣物床單,打掃衛生,洗刷家具,辭舊迎新的活動使年味越來越濃。少華進到屋里,建萍的妹妹向他打招呼,甜甜的笑容,落落大方。聽說已經讀大一,真是女大十八變,已出落得婷婷玉立。少華隨聲回應道:“搞完大掃除了吧,你姐呢?”
“早就搞完了,和我媽他們去趁圩買年貨咧。”妹妹有點大大咧咧,邊擦洗茶杯邊應道。
少華頗為失落,難怪不回信息,原來是去逛街了。剛想回家,轉念一想,又問了一句,去了多久,什么時候回來?
“一大早就出去了,大概要下午才回來。”
“去這么久,馬路都給他們壓壞了!”少華有些氣餒。
“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村里的人趁圩,哪一次不吃一頓才回家的?不是大腸炒粉就是吃瘦肉粥。”
妹妹的話把少華逗笑了。確實,這是大多數山村里的鄉民共同的喜好。每逢圩日,總會見到成群結隊的婦女老幼,到鎮上的粉店,要上一份炒粉,條件好的,還會煲一煲粥,美滋滋地吃上頓,笑瞇瞇地消磨一個晌午,才心滿意足地回家。
“那是以前吧,現在什么都有得吃了,還會稀罕那一餐嗎?”
“嘻嘻,這就是你不了解民情了。”
“好好的,怎么上升到民情了,不就是肚子餓了,進一次館子嗎?”少華半信半疑,笑著說。
“錯,這是一個生活方式,差不多是他們的精神信仰吧。以前是肚子餓,現在是生活的加油站。”
好家伙,還提煉出人生哲學了!果然是大學生,說話一套套的,尖牙利嘴不輸她姐姐。少華又想到了建萍,說:“你姐回來,叫她給個電話我。”
“那你還喝不喝茶?”妹妹揚揚手中的杯子說。
“是專門為我準備的嗎?”
“也不是,過年要祭祖,先把茶杯洗干凈。”
“妖,那不喝了,我回家先。”少華轉身要走。
“你不會是怕了吧?”妹妹古靈精怪的。
“哈哈,我冇有怕過。小時候跟我爸守模板,在大山里過夜都冇怕。”妹妹的話激起了少華的好勝心。
“喏……”妹妹指著塑料托盆上的白瓷小杯說:“這些才是祭祖的……”
“耶……”少華無話可說,過了半晌,才說:“你和你姐一個樣,嘴都是這么……”少華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
“哈哈……”妹妹掩嘴而笑,說:“是你自己笨!”
“好吧,不和你吵。”少華頓了頓,又說:“你姐回到,叫她打個電話給我。我回家先。”
“好的,你回家等電話好了。”妹妹也不拖泥帶水,轉身又去忙她的事情。
從建萍家出來,少華心情輕松了很多,剛才見德嬸的沉重,已煙消云散。年輕就是好,活活潑潑如奔流的溪水,即使有時低回遲滯,下一刻又會一路歡歌。人都是喜歡熱鬧,害怕孤獨的,和建萍妹妹的交流,讓從荒涼之地回來的少華的內心重新活泛起來。
手機振動了一下,少華掏出手機,是建萍發來的信息。長長的一大段,一毛錢一條信息,她總是物盡其用,用盡每條信息的容量。
你回來了,幾點回到的。昨晚坐夜車累吧?這個點,你應該還在床上補覺,對吧?我和媽到鎮里買年貨,你喜歡吃什么,我買給你吃。嘻嘻……其實用的也是你的錢,我算是借花獻佛吧!
少華會心一笑,能想象到建萍此時的心情,一定是笑意盈盈的。他手指翻飛,很快就打出一段話。自從進工地,打字的功夫獲得了長足進步。無聊的時候就發信息給建萍。
“早上五點多鐘回到,剛從你家出來。街上有麥芽糖嗎?買幾顆回來吧。另外打一份炒粉給你妹妹,我看她早就流口水了。”
“我暈,你的要求真難滿足。別說沒有,就是有,那么長的路,回到家也化了。我妹妹想吃炒粉嗎?我怎么沒聽她說。要吃,跟來就行,也沒見她來啊。”建萍有點不相信少華的信息內容。
“呵呵,我也是隨便說的,真瞞不過你。她剛才跟我說,到鎮上趁圩,必須吃一頓大腸炒粉才回家,已經成為村民們的精神信仰,快變哲學家了。我就想,大概她也想吃了吧。沒有麥芽糖就算了,反正我也不是很想吃,只能算是一種情懷吧。”
“妖,說話都沒有根據,虧你還是工科生!這樣吧,我打包兩份,一人一份。”
“那你可要早點回,我當午餐吃了。”
“看情況吧,你休息一會,坐夜車挺累的。短信費貴,回到家再聊。”
少華袋好手機,興沖沖地往回走。經過德叔家門口,忍不住往屋里張望,看文英有沒有回到。今天早上見到她們太反常,內心總有不祥的預感。希望能盡快得知她們的消息。
文英還沒有回家,德叔在店里,屋里靜悄悄的。假如火生在家,可以找他玩,聽他說說城里的新鮮事。長期在玉城市生活,女朋友又是城里人,他已經算是城里的百事通了吧。少華忽然想起,8元店的老板,大飛哥,九十年代的古惑仔,最后安份守己做生意。火生還跟那些街丁玩嗎?應該不會,畢竟長大了,出來工作后,人也會成熟。少華心里不停琢磨,不知不覺回到了家中。近來喜歡邊走邊想事情,心比以前重,可能每個人工作后,都會快速成長吧,要考慮的問題多,面對的問題不能說很復雜,卻很繁瑣磨人,人際關系也很玄妙,凡事加了利益進去,都不好辦。
少華心里念叨著德叔家到底發生了什么事的時候,德嬸正提心吊膽的走進玉城市開發區派出所。安分守己一輩子,老了卻要跑公家單位,惶恐心態可想而知。
文英陪著德嬸,到窗口詢問警察,說:“今天早上派出所打電話通知我們來的,我的弟弟火生現在怎么樣了?”
“哦,你們就是火生的家屬,請跟我來。”
文英和德嬸跟著進到里間,一個叫李警官的中年警察接待她們。甫一坐定,德嬸便迫不及待地問道:“警官,我兒子到底犯了什么錯,嚴重嗎?”
李警官先不說案件,問她們從哪里來,吃早餐沒有,又叫警察給她們斟上茶水。文英有些耗不住了,單刀直入地問他說:“李警官,麻煩你快點說我弟的情況吧,都快把我們急死了!”
“好吧……”李警官喝了一口茶,說:“你弟弟昨晚在酒吧里打群架,造成一人腦震蕩,另一人手骨折。”
“哎呀,好學不學,他怎么學人打架了。”德嬸聽完,著急地說。
“事情的原因弄清楚了嗎?有多少人打,是什么事引起的?”文英雖然也急,還能冷靜思考。
“據說是你弟弟火生的手機不見了,懷疑是受傷者中的一個偷的。發生爭執后,你弟先動的手。與你弟同行的三個同伴也加入,最后演變成打群架。”
原來是手機惹的禍,文英開始后悔買手機給他了。
“現在調查清楚了嗎?那兩人到底有沒有偷手機?”
“我們正在調查,傷者有一人還在昏迷。”
德嬸心里一緊,急忙問道:“不會有生命危險吧?用什么打的,怎么這么嚴重。”
“據說是啤酒瓶……”李警官不溫不火地說。
“我弟現在在哪里?我想見見他。”文英想當面問清楚。
“你們暫時還不能見他,可以聘請律師,跟他溝通。”
德嬸心里一顫,急得差點淚都出來了。忐忑不安地說:“李警官,能告訴我嗎?我兒子會不會坐牢?”
“視情況而定。我們會對傷者的傷勢進行鑒定,根據傷害程度量刑。”李警官依然面無表情,可能他對這些早已司空見慣,公事公辦。
大體情況基本了解,再問也問不出什么新鮮事,文英陪著德嬸離開派出所,坐進車里,德嬸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抽泣著說:“早知他會惹禍,我就不給手機他了!”
文英輕嘆一聲,掛檔,踩油門,小車像箭一樣竄出老遠。好半晌才說:“弟弟進城后,變了!整天跟城里的小混混玩,遲早會出事。”
“那現在怎么辦?我又不認識什么人,能不能給點錢他們,讓你弟快點出來?”
“現在都什么時候了,你還想幫他。阿弟就是這樣,被你們寵壞的。他自己闖的禍,就該受罰。讓他長的記性也好。”
德嬸被文英一頓數落,不敢再出聲,兀自抽泣流淚。文英從車內后視鏡看到德嬸這樣子,既心疼又無奈。弟弟闖的禍應該不輕,自己也沒認識什么人,想幫也不知怎么幫!嘴上罵得兇,心底上還是著緊的。誰都不希望自己的兄弟姐妹會有什么三長兩短。
越想越不是滋味,文英把車停在路邊,掏出手機打電話給青蕓。
青蕓正在家里和大嫂剪粽葉,看到文英的電話,開玩笑說:“我準備包粽子了,今晚來我家吃飯?”
“這么早就包了?不是年初一才包嗎?”
“年初一要去玩,沒時間,現在包了,到時爬山餓了就可以吃。”青蕓念茲在茲都是爬北峰山。
文英不置可否,她現在正六神無主,多么希望有個人能給她出謀劃策,該怎么辦。她盡量平靜心情,用平和的語氣對青蕓說:“有件事想找你幫忙?”
電話里傳來青蕓清脆的笑聲,說:“你什么時候這么婆媽了。有事直說,看我能不能幫。”
“我弟,火生,昨晚在酒吧打架了……”
“什么,快過年了,打什么架啊。真是活迷糊了!”沒等文英說完,青蕓便快人快語,恨鐵不成鋼。
“嗯……把人都打昏迷了……現在不知該怎么辦!”文英有些哽咽。
“派出所怎么說?”
“他們就叫我們聘律師。”
電話陷入了沉默,良久,才聽到青蕓嘆息說:“也只能這樣了。”
“我媽的意思是,看有沒有認識能幫得上忙的人,給點錢他,讓火生快點出來。”文英字斟句酌地說,她也知道這樣做不對,但著緊弟弟,也只能這樣了!
“千萬不要這樣,證據確鑿,是火生犯了事,還是按程序走吧。當務之急就是聘請律師,見到火生,了解具體情況后,厘清責任,再作下一步打算。”
青蕓的話讓文英好受了一些,如撥云見日,心里豁然開朗。感情上很想幫弟弟,所以不管對不對,都要做。好像不這樣,就過不了自己這一關。青蕓的話恰好開導了她,讓她減輕內疚。現在不是她做錯了什么,是弟弟,要幫他也要走正道。
放下電話,文英對德嬸說:“我們聘請律師吧!”
“不能找關系嗎?”
“找不了,我們都不認識什么人。青蕓姐也說了,證據確鑿,誰幫都沒用。”頓了頓,嘆息道:“唉……還是讓他以后走正道吧,這次惹禍,希望他以后能懂事,正正經經做人。”
德嬸又開始抹眼淚,她就是心疼兒子,只是她也出不了力。一個家庭,生活可能平淡,沒有豐富的節目。但只要大家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就是最大的幸福。平時沒有感受到,出事了,才知,平平淡淡就是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