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徐惜蘭嗎？”

男人收起手中的傘，此時，這柄白色的紙傘已經被染得鮮紅，傘上的血跡還沒有干。

躺在干草堆中的身軀微微顫抖了一下，徐惜蘭抱緊自己的雙臂，因為許久未曾梳洗，也因為鼠蟻的撕咬，原本就不算結實的囚服破了幾道口子，露出已經微微發育的身體曲線，而她的肌膚之上，滿是污痕。

精神上的打擊，加之這些日子的麻木，已經使她變得喪失失望。

唯有聽到自己的死期的時候，才會讓她露出一絲多余的表情。

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的動作。

她吃不下那些殘羹冷飯，每日只能強迫自己吞下一點點，已經變得越發衰弱。

徐惜蘭覺得自己已經離死期不遠，也許等不到秋后問斬，她就要死在這里了。

“已經喪失希望了么？”男人眼底劃過一絲漠然與冷酷，“這樣一個人無能的女人，果然是不值得我千里迢迢來到這里，就算是帶回京城，又能做些什么呢？”

被凍結的衰弱身軀仿佛從心底躥上一股熱血，徐惜蘭的心重新跳動起來，她強撐著做起來，枯瘦的臉頰與從前簡直判若兩人。

“你是來救我的么？”她虛弱地問。

“你的名字是不是徐惜蘭？你的母親是誰？”男人并不回答她的問題，只是做著最后的確認。

“是，我是徐惜蘭，我的母親是聶敏。”

“哦，看來我是找對地方了。”男人忽視了徐惜蘭眼中渴望的眼神，說出殘忍的話語，“我不是特意來救你的，我是要來考量你。”

徐惜蘭從臟污的雜草中爬起來，像是在煉火之中渴求水源的惡鬼，緊緊抓住門欄，支撐著自己站起來。

“我知道你們是這種人，可我只想握住最后一絲希望，我不想就這樣……卑微地死在這里，誰也不知道我的存在。他們已經忘記我了嗎？才過了這么短的時間，好像我已經被所有人都忘記了。”

“沒有價值的人，有什么被人記住的資格？”

男人的回答毫無一絲憐惜，只是看著她不甘的眼神，眼中生起了一絲興味。

“那么你想要問我什么？我對你們而言，如今又變得有價值了么？”

徐惜蘭知道他們這些人，或許小時候她還抱著一絲幻想，覺得這些跟她父親母親熟識的人會帶給她不凡的命運，他們溫和有禮，給予自己無私的幫助，但現在她已經不抱有這種虛無縹緲的希望，他們只是想壓榨干自己最后一絲價值，不會有絲毫的溫情與舊誼。

若是她失去這種價值，他們會毫不猶豫地將她拋棄。

可她如今，只能依賴這些人，利用也好壓榨也罷，她已經沒有能夠回去的家了。

“你跟你母親可不太像。”男人搖搖頭，終于露出一絲對她的可憐來。

“很多人都這么說。”

“但是我們已經不想再有第二個像你母親那樣的人了，像匹脫韁的野馬一樣，無法控制，雖然是對付敵人最好的武器，卻也傷到了我們最為寶貴的一位主子，雖然這位主子已經逝世，但依舊無法原諒她的張狂啊！你與她并不相像，這一點很好。”

“你的主人可不是這么說的。”徐惜蘭冷冷地看著他。

男人的表情流露出一絲細小的變化，那是一種微妙的驚訝表情：“那時候你才十三吧？已經過了兩年，你還記得那番話？”

而且像是記得清清楚楚，已經刻在了心里一般。

“我不會忘記別人對我輕蔑的話，這樣的話我已經聽得夠多了，每一次我都記得。”

男人看著這個女人的眼神，其實在他眼里，眼前這個臟兮兮的女孩兒，只是個小女孩而已，即使她已經到了足夠出嫁的年紀。

他在此之前并不在意這個女孩兒，即使有一些身份尊貴的人在悄悄關注著她的消息，但男人從不認為一個十五歲的孩子能夠做到什么。可是此時看著她的眼神，這樣帶著憤恨的眼神，就像是看到了年輕時滿是不甘的自己，手里攥著一只木劍，就恨不得能夠向每一個看不起自己的人殺去。

心中懷著無比強烈的想要出人頭地的愿望，才能不顧安危無所畏懼地大步向前。

他在這個女孩兒的眼中，又一次看到了這樣的眼神。

男人改變了心思，將染血的傘靠在一邊，沉聲問：“我聽說你是因為謀害嘉寧縣主，陷害自己的姐姐才會入獄，為什么要這么做？”

“千里迢迢來到這里，屈尊降貴殺了這么多人要見到我，只是為了問出這樣愚蠢的問題？”

“你只有一個選擇。”男人說。

徐惜蘭撐著自己不發出一絲顫抖，吸了一口氣：“因為我想要得到宋月殊，我想要姐姐離開鄢陵，就是因為這個。”

“只是為了一個男人？”

“他只是個自以為是的男人，可他是我在鄢陵城中能夠遇到的最好的一個，除了他之外，已經沒有人能夠帶我離開。”

“原來是因為貪婪。”男人微微抖了抖眉毛。

“讓你失望了嗎？但事實就是這樣，我的愿望沒有你們想象得那么強大，只是為了一個卑賤的愿望，就因此賠上了我的性命，你若是覺得好笑，便放聲大笑吧！”徐惜蘭說，“我已經習慣人們這樣冷嘲熱諷的笑聲，覺得我是個可笑可憐的人。但我唯獨不需要的，就是你們的憐憫。”

“我為什么要嘲笑你？”

男人抽出自己腰間的尖刀，這柄刀就像他的臉一樣秀氣，也像他的作風與言語一樣鋒利。

手起刀落，門上的鎖“啪”地斷落在地，他切開這樣的鐵器輕而易舉，將刀放回鞘中，又抬頭看向徐惜蘭。

“我欣賞能為自己的愿望做出行動的人，即使是令人不齒的不擇手段，也好過碌碌無為。”

徐惜蘭試探著走出這座困了她一個多月的牢籠，踏出這道門的一剎那，她覺得自己重新活了過來。

“為了一個卑賤的愿望能夠付出自己的性命，以后也能夠為了更大的抱負不惜一切吧。”男人感嘆，“有人想要讓我救你，告訴我讓我看到你之后自行決斷，現在我已經做下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