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沉，鳥雀歸巢。

檀溪苑中一片笑語，梳著丫髻的侍女們三三兩兩走在一起，有的臂中挽著花籃，采來做胭脂膏子的花瓣，有的收拾好晾曬的衣裳放進竹籃子里，有的坐在屋檐下縫紉著裙擺，討論著近日來鄢陵時興的新鮮花樣子。

“小姑娘總是能自己找到一些樂子，余燕你來到溫家的時候，也跟她們差不多年紀吧？”

溫玉容站在窗邊看了一會兒，將撐起的窗戶微微合攏，只留出手掌大的空隙，如鶯啼一般的笑聲從這縫隙之中溜進來。

“奴婢來的時候，還比她們大上一兩歲。”余燕聽著窗外的笑語，怔怔地有些出神。

“一晃眼這么多年過去，你有想過家人嗎？”溫玉容的手撐著窗框，輕薄的松花色錦緞團云長衫被窗縫之中的風吹得鼓蕩。

“奴婢已經沒有家人了。”余燕的眼神有些暗淡。

“一個人來到鄢陵，也沒有家人作伴，真是難為你了。”溫玉容語氣放緩，“余燕，你是在何處長大？若是派人去找一找，說不準還能遇著幼時相識的故人呢？”

“多謝大小姐關心，說來也是不巧，奴婢幼時在各地輾轉，都已忘了家鄉的所在了！鄉音已改，舊人已故，還是不要打擾得好。”

“也是無奈之語，是我太過糾結了。”溫玉容一聲嘆息。

“奴婢知曉大小姐的好意，在此謝過大小姐，是奴婢福薄，沒有這個福分。”余燕跪下行禮。

“說著說著怎么又跪下了？”溫玉容過去將她扶起，“你是蘭兒最信任的人，一家子的姐妹，何必這樣見外。”

“大小姐說的是。”

“蘭兒今日在外受了委屈，我特意叫你過來，是要你回去好好開導開導她，莫叫她氣壞了身子。”溫玉容見她油鹽不進，便也放棄了試探的心，“蘭兒自幼便心細如發，她若是有什么不開心的，你記得差個人過來同我說說，我也好過去親自安慰她。”

“是。”余燕頷首，“只是大小姐，今日小姐沒帶著我一同出門，我卻不知其中到底發生了什么？”

“是同宋家公子有關的事，我不便多說。”溫玉容又嘆了一口氣，“你回頭自己問一問蘭兒吧。”

余燕心中了然。

若是跟宋家公子有關，小姐傷心生氣也是難免，她早就知道那是個寡情之人，遲早會讓小姐失望的。

“蘭兒愛吃酥核桃羊酪，我讓小廚房做了一份，你回去的時候順道也給她帶過去，讓她解解煩悶。”

“多謝大小姐。”余燕感激不已道。

“你過來有些時辰了，約莫蘭兒也快回流芳苑，你便回去吧，莫讓她擔心了。”

“是，奴婢告退。”

余燕千恩萬謝地告了辭，接過裝了酥核桃羊酪的食盒，緩步退了出來。

耳邊回蕩著院中的笑語，再回想著流芳苑中的肅然與冷清，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余燕掀開門簾，一道身影映入眼簾，震得她呆立當場。

“小姐，您……”

徐惜蘭眼神無比復雜，說是憤怒，也不像，說是感動，又不是。

“小姐，您怎么過來了？”

余燕左右看看，果然發現那些個小丫鬟們都安靜了下來，大眼睛眨巴眨巴看向這邊。

“難道我不該過來？”

徐惜蘭連自己都不懂自己此刻的情緒，聽著溫玉容的話，她心里有了一絲絲動容，但是想到余燕聽從另一個人的吩咐，又有一種別樣的怒火中燒悄悄漫上心頭。

素來單薄寡情的心中有了一些糾結與矛盾，她明知道此刻的嫉恨不該，明知道應該滿懷感激，但她無法含著滿心的感激叫上一聲姐姐，無法擁有全心全意的感動。

有兩個小丫鬟走近了來，低聲問：“蘭小姐過來可是有什么事？紋繡姐姐在給大小姐張羅著晚膳，您要不進去跟大小姐說說話，一同用膳？”

里頭的青鶯已經聽見聲響，掀開簾子過來，一看見徐惜蘭恭恭敬敬行了禮。

“見過蘭小姐，我家小姐正在屋子里吃茶，蘭小姐進去坐坐？”

“正好我想跟姐姐說說話，便一起進去吧。”徐惜蘭本就不欲理會這般復雜的情緒，正好借著這話茬兒將這奇怪的情緒打散，跟著青鶯走了進去。

回頭看著提著食盒的余燕，皺了皺眉，“還不跟上？”

余燕便跟在了徐惜蘭和茗兒后頭，也走了進去。

“大姐姐，蘭兒帶了些小玩意兒給姐姐玩兒，正好跟姐姐說說話。”徐惜蘭一進來就揚起了嬌柔的笑，襯著她弱柳扶風的身姿很是惹人憐愛。

“快坐快坐。”

溫玉容拉著她到榻上坐下，又叫書雀送一些甜點果子進來，放在榻上的紅漆鑲云石紅木小幾上。

“方才受了委屈，以為蘭妹妹不會過來找姐姐說話了呢！”

“怎么會？妹妹還要謝過姐姐在碧水樓中一心維護妹妹，才不至于叫妹妹受了那些人的氣，妹妹一腔委屈，只有姐姐才能懂。”徐惜蘭露出感動的神情來，一番話說得情真意切。

“姐姐怎么會不懂呢？”溫玉容握著她的手，“那些流言蜚語你不要往心里頭去，姐姐從前也有過看不開的日子，那些日子，真是恨不得死了才好，可后來才明白，日子總歸是自己的，無論如此，自己活得開心才是真的。”

“真是委屈姐姐了。”徐惜蘭面上感慨不已，心里卻從未后悔將那些污水栽贓到溫玉容頭上。

視線劃過溫玉容方才走來的方向，卻眼尖地發現妝奩匣子下似乎壓著什么東西。

像是匆忙之中隨手塞在里面一樣。

徐惜蘭起了一絲疑心，忍不住朝溫玉容多看了一眼，溫玉容面色無異。

“姐姐，那里放著什么？”徐惜蘭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