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她去。”溫玉容一腳踩在石階上，揮手撥開悶頭撲過來的粉蝶，“還指望她多去幾回呢！”

“小姐，您也真是……”紋繡啞然失笑。

“真是善解人意，是不是？”

溫玉容踏著輕快的步子，走過前院，從西廂房繞到了后花園，跟扛著長桿網兜撲蝶的元玉墨打了個照面。

真是不走運。

元玉墨眼前的一只長尾黑蝶受了驚，揚揚翅膀飛到另一叢花枝，她有些懊惱地跺了跺腳，沖溫玉容一瞪眼。

溫玉容已經準備好迎接隨之而來的怒斥，并隨之反擊，可元玉墨只是恨恨沖她翻了個白眼，便神氣十足地帶著丫鬟們離去了。

“元小姐這是怎么了？”紋繡有些納罕，“瞧她方才怫然大怒的模樣，以為她會像往常一樣沖過來跟您吵鬧呢！”

“約莫是家里人跟她囑咐了什么。”溫玉容樂得自在，她不過來找茬，自己也沒有跟她作對的心。

“咱們現在回檀溪苑？”紋繡問。

“不。”

溫玉容朝另一個方向走去，“找娘親去。”

她踏進熟悉的小院，也不打聲招呼，徑直掀開簾子進了房中，見著她的嬤嬤們都不自覺地掛上笑，說著大小姐來了。

“娘親，女兒來了。”

徐惜蘭果然在里面，蘊延也在。

“蘊延，你可是又得了先生的賞，提早放了假？”她說笑著。

溫蘊延面色赧然，撓了撓臉頰說：“夫子說我作的文章狗屁不通，僭越放肆，把我趕出了學堂。反正也不讓我聽課，我就過來大夫人這兒蹭點兒吃的。”

沈妙君將放著軟糯甜糕的碟子推給他，“沒關系，吃了甜糕再去聽學也是一樣，我會跟夫子說，讓他再耐心教你。你是個聰明的孩子，要好好讀書。”

“為什么要讀書？”溫蘊延嚼著糕點，“夫子說的那些我不喜歡，也不想去聽。”

“那些都是道理，總要聽聽，才知道世界浩大，當你不明白該怎么做的時候，這些道理會教你。”沈妙君很有耐心地說。

“這世上讀書人那么多，讀過書的人，也不見得有幾個懂得道理。”溫蘊延不知想到什么，“我總覺得自己以后能成大事，會做出了不起的偉業，可夫子告訴我，我是個不知君親禮法的叛逆之徒，最好永遠呆在鄢陵，別出了溫家惹是生非，遲早有一天我會為家族帶來大禍。”

這個少年低下頭，眼中有些茫然地問：“大夫人，您覺得我是個孽障么？”

溫玉容臉色一寒，沉聲問：“夫子是怎么說你的？”

“蘊延，你不是。”沈妙君神情一肅，“無論誰這么說你，你都要知道你是我們溫家的兒子，也是你爹娘的驕傲，絕不像他們所說的那樣。”

“我不是？”這個總是意氣風發的少年郎抬起頭來，黑亮的眼睛看著沈妙君的眼睛。

“蘊延，你不是。這樣的話是哪個夫子說的，誰敢說你是孽障？我逐他出府！”沈妙君心底有一種隱隱的怒氣，強行按捺著未曾表露。

“沒有人，沒有人這樣說我。”溫蘊延面色微微繃起，露出的笑也未及眼底，“是我自己心里瞎捉摸的，嬸嬸別生氣，生了氣嬸嬸就不好看了。”

分明就是有。

溫玉容也壓著一腔怒火，不明白是哪個夫子這樣放肆，敢對溫家的主子這么說話。

可蘊延說沒有，她也不愿過度逼問。

“大姐姐，你這些日子病好了，怎么都不過來找我玩兒？”溫蘊延很快轉開了話題，“還有蘭姐姐，這幾日總跟著大夫人，也不來看我。”

徐惜蘭跟溫蘊延其實不太熟，但溫蘊延是個自來熟的性子，他想要跟誰熱絡起來，很快就能跟人家打成一片。從前他們之間關系一般，可見溫蘊延不愿意親近她這個所謂的姐姐。

“姐姐怕誤了蘊延功課，又讓夫子罰了你抄書了。”她說了個不輕不重的笑話，分寸得當，惹得幾個人笑了一回。

其實溫蘊延跟家里的姑娘們都不太熟，不單單只是跟她，即使是他的親妹妹也跟他熱絡不起來，在溫家，他只跟大小姐關系算是尚好些。

溫玉容自己倒了一杯茶，飲了一口說：“你就是匹野馬，鞭子嚇不倒你，韁繩也拴不住你，你還要我去找你玩呢！能找著你就算是不錯了！”

溫蘊延笑得歪倒，“以后我要是馴服了自己的寶馬，我就騎著馬帶著姐姐在整個鄢陵城跑一圈，一定特別威風！”

“好啊！”溫玉容眼中有些柔和，“姐姐等著那一天呢！”

溫蘊延擦了擦笑出來的眼淚，塞了幾塊甜糕在小袋子里，笑著說：“大夫人，我已經歇息好了，這就回去聽課了。”

“我和你一起去。”沈妙君提著裙子，送他出去。

“讓大姐姐和我一起去就好，我想夫子現在應該氣消了，我跟夫子賠個不是，夫子就會放我進去了。”溫蘊延擺擺手。

“也好。”沈妙君停在門口。

這樣跟蘊延一起過去，倒像是給自家孩子出頭一般，反而會將矛盾僵化，等之后再私底下找夫子問問吧。

溫玉容看了徐惜蘭一眼，將溫蘊延送了出去，姐弟倆走在一起，弟弟已經跟姐姐差不多身高。

“蘊延，你是不是已經沒了入仕的心？”

靜默之中，溫玉容主動開口。

“姐姐，我不像大哥，沒有踏入仕途的命。”溫蘊延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整張臉像鐵一樣冷，沒有溫度。

“胡說。”溫玉容低聲說，“你跟你大哥一樣，都是我的弟弟，你大哥能有什么，你也可以。”

溫蘊延眸子動了動，側目看著大姐姐，“我不會念書，考不上進士的。”

“你哪里是不會？”溫玉容嘆氣，“你自幼就比別人都要聰明，用心學，哪有不會的？”

溫蘊延低下頭，“姐姐，你真好。”

溫玉容一愣，便見溫蘊延大步向前走去。

“姐姐，送到這里就好，我一個人可以過去。”

話畢，他已快步流星走遠了去。

溫玉容以前就有些猜不中這個弟弟的心思，如今覺得他愈發深沉，讓人琢磨不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