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給我便是，我也好回去向夫人復命。”蘇九兒假傳口令臉不紅心不跳，柳夫人如今哪有心思管產業，自哀自怨，悲春傷秋。

閆掌柜聽的是柳夫人的命令，賬目只有一本，“十年來的。”

比起二房太白樓三年的 一大摞賬本，這繡坊十年的一本還只記了一本，豈止“寒酸”二字能形容？

蘇九兒掌著算盤，小手清靈的撥算，不出半刻鐘算了個清楚，應收兩千四百兩，除去工錢，成本，三年只賺了六百余兩銀子。

“你以前是做這行的？”閆掌柜一旁長眼，驚奇難掩，哪怕這潮州最麻溜兒的管事，算賬也沒蘇九兒快。

“掌柜抬舉，娘家寒門， 往昔不曾涉及過。”蘇九兒收了賬目，扭頭去看那柜子里放著的繡花，都是精細活，但卻樣式陳舊。

“那是侯爺教導您的？”稱呼明顯有了變化，蘇九兒的名號侯府聞者人人誅之，但若小侯爺寵這本該祭天之人，那身份地位就大不相同了。

“也不是。”

蘇九兒牽著絲娟一角與自己所攜帶的沒什么兩樣。

“閆掌柜，這絲娟秀坊的繡娘安置在何處？”

“你問這個做什么？”閆掌柜稱呼又變了，白瞎了功夫，跟一個邪性的黃毛丫頭閑扯半日。

蘇九兒心似明鏡，想要依附閆掌柜討得幫襯純屬無稽之談。

“這店，小爺收了，正巧小爺如春院擴張，省得你們做賠本買賣！”門口痞里痞氣的男子，一襲白衣，手持折扇，輕輕搖晃，分明雙十出頭，仙味難尋，透著濃濃油膩感。

“二少爺，您怎么來了？”閆掌柜熱切迎上，笑得諂媚而燦爛。

陸憲，老侯爺的侄子，也就是陸塵霄的堂弟，這祿新街街頭的紅樓，是他名下的。

“這不來瞧瞧小娘子？”陸憲折扇一闔，折扇的一端掂起了蘇九兒光潔的下巴，“瞧著水靈靈的，都是被侯府給禍害的，哪像什么天煞孤星。”

蘇九兒斂著眼看她，眼珠子都不帶轉，沉如死水。

“怎么，小娘子，不要再跟我那廢物大哥，進我陸府，日后保準你吃香喝辣！”他眼角噙笑，暗送秋波，往日他是不敢說半句侯府不是，現在，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侯府算什么東西？

還有那風頭無兩的青年才俊世子爺，半身不遂，是他活該！

誰叫他侯爺府目空一切，還真當是潮州皇帝老子，當今圣上一句話，捏死侯府如同碾死螻蟻！

蘇九兒推開他的折扇，一言不發地走到貨架前，抽出絲綢下的剪刀，直指他喉嚨，“我數到三，給我滾，三……”

“小娘子氣性挺大？”

“二……”

“小娘子，小辣椒，你忍心對小爺動粗？”

“一……”

“救命啊！殺人啦！潑婦殺人啦！”

陸憲連滾帶爬地跑在街頭，嚎叫聲引人發笑。

閆掌柜吞了口唾沫，這小丫頭片子看似年紀輕輕，竟是個狠角色！

“少夫人，那是二少爺，您這樣……不大合適吧？”閆掌柜笑臉盈盈，下巴微微抬起，明顯端著架子。

“啪！”

蘇九兒剪刀往柜子上的縫隙里一扎，冷眸盯著他，“閆掌柜也想嘗嘗剪刀的滋味？”

“你！你個小丫頭給臉不要臉？我閆某人苦心經營秀坊數十載，甭說是你，就是夫人也給三分薄面！”閆掌柜氣得跳腳，這面子給他拂的是半點不留。

“在我這沒有面子里子，不思進取，胳膊肘往外拐，留你何用？”蘇九兒氣勢如虹吼著，小臉繃得緊。

可誰又知她寬大袖擺下，小手在抖。

為了侯爺，她要做一面盾牌，誰想看侯府的笑話，除非踩過她蘇九兒的尸體！

“你，你太不像話了，你，我這就去稟告夫人……”

閆掌柜剛邁出腳去，腳步便生了根。

溫潤如玉的男子坐在轎攆上，不知何時到的，那深沉的眼底，看不出喜怒，卻足以叫他嚇破膽。

“侯……侯爺……”

閆掌柜結巴著，蘇九兒打了個哆嗦回首，陸塵霄已修正干凈妥帖，陽光下膚白細膩，臉卻沉如鍋黑。

他終于肯見人了，那席話故意刺痛他，其實蘇九兒也沒把握能否激起他對生的向往。

“侯爺，您來得趕巧，您瞧瞧這丫頭……”閆掌柜正愁沒訴苦的地兒，這丫頭一來就給他下馬威，也不瞧瞧自己是哪路貨色！

“閉嘴！”

陸塵霄看得清楚，孰是孰非心里有數。

閆掌柜被他訓斥，識趣收聲， 陸塵霄冷傲道，“她是我的妾氏，見她如見本侯，你已觸家規，素時，帶去領罰。”

“侯……侯爺？”閆掌柜懷疑自己的耳朵，侯爺居然袒護這妖女？

蘇九兒握緊的拳頭舒開，就隔著一道門檻望著陸塵霄，眼也不眨。

“別會錯意，秉公處理，與你無關。”他冷冷地落下這句，撇開頭看向長街盡頭。

“妾身明白。”

蘇九兒不爭氣地又鼻酸了，但并不是因為難過，她眼眶里霧蒙蒙的，嘴角卻揚起來，“妾身只愿侯爺安好，恨我也罷，氣我也罷。”

陸塵霄劍眉緊擰，仍舊不愿多看她一眼，吩咐下人道，“回府。”

原諒她，亦或者對她另眼相待，怕是這輩子都不可能！

“瞧，那不是小侯爺嗎？”

“可惜了，可惜，風華正茂就成了殘廢，哎！”

閑言碎語隨風入耳，他的手揪著袍子，袍子下的雙腿哪怕是剜下來一塊肉都毫無知覺。

陸憲方才被陸塵霄那迫人的氣勢唬住了，聽見周圍人嘁嘁喳喳的譏諷聲，方回過神來。

“呦，我當是誰呢，原來是世子爺啊。不，現在該稱侯爺了不是？”

陸憲一臉譏笑，表面裝模作樣漫不經心地行了個禮。

平日里這陸塵霄一副高高在上，高風亮節的樣子，處處壓他一頭，如今侯府沒落，侯爺殯天，世子已廢，他心中不知有多快意。

陸塵霄不帶任何感情的瞥了眼自己所謂的堂弟，眼底一片冷漠，仿佛他不存在一般。

好個陸塵霄，竟敢無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