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一張小紙條
賀少慶回家的時候，媽和工廠里的一些阿姨們正在家里搓麻將。
破舊的木櫥柜，也不知誰不要了送給他們的，兩邊柜門都不對稱，木柜上的涂漆早已褪色，露出深深淺淺的原木痕跡。
不過，里面有上下兩層，能放好幾個菜碗，這大概就是為什么媽會愿意留著它的原因。
賀少慶打開生銹的門栓，櫥柜里只有一個菜碗。
炒苦瓜……
她最不喜歡吃的一個菜。
如果是平日，炒的兩個菜里，有一個苦瓜，她筷子都不會去沾那個苦瓜碗。
心里瞬間比那苦瓜還苦……
關上柜門。
“媽，只有一個苦瓜菜嗎。”
里面傳來搓麻將窸窸窣窣的聲音。
賀少慶大聲又問了一遍。
“只有苦瓜嗎？”
“只有苦瓜，想吃就吃，不想吃就別吃。慢點，碰起！”
賀少慶咽了咽口水，肚子已經餓的咕咕叫了。
“胡了！”
“哎呀剛才打錯了……不然早就自摸了。”媽轉頭朝賀少慶訓了一句，“就是你在那吵吵吵，害的我牌都打錯了。”
賀少慶置若罔聞，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媽這樣抱怨了，打開電飯鍋，還有一點剩飯。
賀少慶將飯都裝進碗里，扒了一口光飯，慢慢咀嚼。
嘴里心里，都索然無味……
瞄了眼木櫥柜，默默走過去，猶豫的夾了一小塊苦瓜。
合著飯一起咀嚼。
吃著的確有點苦，但這米飯總算有了些味道。
一起吞咽下去，似乎比光吃米飯好吃多了。
也不知道這是對苦瓜的屈服。
還是對自己的屈服。
亦或是，對生活的屈服。
從那天以后，她最討厭的一道菜，就這樣被自己接受了。
后來每次聽別人說，只要餓了，吃什么都好吃的時候，她都會一笑而過，想到那道苦瓜菜。
吃飽了飯，賀少慶準備搬個凳子寫作業，周五放學的時候，她問林暮年要了他的英語資料書，打算周末幫他把之前落下的筆記補上。
找了半天，家里一個多余的凳子都沒有。
僅有的幾個高凳子在打麻將這幾人的屁股下坐著。
賀少慶只好提著書包，去隔壁，余奶奶家外面有一張大的竹涼床。
找余奶奶借了個小板凳，便在涼床上寫作業。
“你這是在抄作業么？”
余美美彎腰湊上去，看著兩本一模一樣的英語資料書。
余奶奶有兩個孫女，都和她差不多大，妹妹余美美，和她一樣，都是高一。
“這不是作業，是在補上課的筆記。”
余美美看了看，笑道。
“兩個筆記一模一樣，你這是在幫別人補嗎？”
“嗯。”
賀少慶頓了頓，似乎不想再被余美美這樣看著，停了下來，合上書。
“男同學還是女同學？”
“成績差的同學。”
賀少慶將兩本書疊在一起，放在一旁，若無其事拿出課本。
“呵呵。”余美美掩嘴竊笑，“看來一定是男同學了。”深深彎下腰，湊到賀少慶耳邊，小聲道。
“小心早戀啊。”
“戀你個頭！”
賀少慶轉頭，伸手輕推開。
余美美八卦的坐在竹涼床上，“反正我們班上已經有好幾對了。你們班有沒有？”
“一對都沒有，班主任盯的緊，每天大家都是埋頭苦學，作業都寫不完，哪還有時間早戀。”
“還是你們重點高中好，我們老師就沒那么嚴格。”
余奶奶從屋里走出來，拿著針線。
“美美，你要多向賀少慶學習，你看看別人，不用考試就直接進重點高中。”
“哎呀，知道了，奶奶，你都說了幾百遍了，真是的。”
余美美不耐煩的站起來，徑直走進屋。
賀少慶心里只有苦笑。
自己竟然成為了別人家的好孩子。
卻不知道，她心里其實反而羨慕余美美和她姐姐余麗麗。
“這兩姐妹脾氣都差，每次說兩句就不耐煩了。”
余奶奶笑盈盈坐在一旁，一臉慈祥的看著賀少慶。
“她們要是都能像你這樣，好好學習，不用天天喊就好了。”
賀少慶實在不想在老人(家)面前有所隱瞞，當初就是因為初中老師，擔心自己考不了好成績，才保送她進去。
“奶奶，其實我成績也不是很好……在班上都墊底……”
“你也別謙虛，奶奶都看在眼里，你比他倆都努力。”
賀少慶微微低頭，手上的書顯得略微有些沉。
打開看，好像有點矯情。不打開看，又不知道去哪里看書。
“過來，幫奶奶穿下針。”
“好。”
賀少慶放下書，走上前，接過針線。
將線頭在指間搓了搓，搓的又細又緊實，對準針頭，試探了兩次，就穿進去了。
“還是你們小孩子穿針快，人老了，眼睛看不清，每次穿針都要半天。”
“以后需要穿針，都可以叫我。”
“好，好。”
余奶奶開心的點點頭。
收拾著針線和衣服。
“我去屋里面縫，就不打擾你在這學習了。”
“沒關系的，不打擾。”
“里面沙發軟，我坐著舒服，你就安心在這學習吧。”
偌大的竹涼床，又只剩下賀少慶一個人。
賀少慶朝一旁看了看，余美美沒有再出來了。
放下課本，重新翻開英語資料書。
繼續抄寫筆記。
往前一頁一頁，補回遺漏的筆記。
每次看到空白處那些涂鴉的圈圈線線。
賀少慶腦海里，都會浮現林暮年影子。
仿佛看見他拿著筆，裝著沉重的心事，心不在焉的聽著課，將心中的煩惱，隨手涂鴉在空白處。
但那只是她自己腦海里的假象。
賀少慶突然一笑，覺得自己的想法實在太好笑了。
真實的林暮年，一下課就嘰嘰喳喳，嘻嘻哈哈，每次踩著鈴聲快步跑進教室，經過她桌子的時候，還要用力搖晃兩下。
如果這也叫孤獨，這也算憂郁，那全班就沒有一個正常的了。
盡信書還不如無書。
告訴自己不要當真，翻到下一頁的時候，看到那赫然醒目的黑色圈圈。
賀少慶心里還是隱隱有些在意了……
想了想，她找了一本草稿本，折疊出一個長方形紙條，慢慢撕了下來。
盯著空白處，再三斟酌自己想寫的話。
確定那些字句，即便不小心被人看見，也不會引起什么誤會。
才開始動筆一字一字慢慢寫。
有時候，太過緊張，反而容易出錯。
寫歪了一個字，賀少慶重新撕下一張紙條，重新再寫。
寫錯了一個字，賀少慶又重新再寫一遍。
寫完看一遍，覺得不夠好，賀少慶又重新寫一遍次。
三五句話而已。
紙條上的字，如果被人看見了，的確不會引起什么誤會。
只是如果有人看見她寫紙條的過程，就說不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