嘯海和銘華面臨一個非常嚴峻的問題——如何收殮天寶?
天寶是個孤兒,無父無母,總不能讓他曝尸荒野。
這件事情成了新的難題。認領尸體的每個家屬都要經(jīng)過警察的多次審查。除近親屬之外,任何人不可認領尸體;親屬的身份也需要核實,有無通共的嫌疑。
對于天寶,無論是嘯海、銘華,還是徐方展、文家驊,都與他的關系沒有那么密切,所以是禁不住這樣的審查。
嘯海一時間的路都被堵死了,只能求助于自己的叔父張君明,希望他請求三友實業(yè)社能夠出面把天寶收殮。
可是現(xiàn)在整個上海灘人人自危,生怕與共產(chǎn)黨扯上一丁點關系。張君明聽到嘯海的請求,也很是為難。
一直以來,他以為自己的侄子只是一個熱血的左派青年;但是看到嘯海從上海守衛(wèi)戰(zhàn)到現(xiàn)在的種種表現(xiàn),他有理由猜測嘯海的真實身份是共產(chǎn)黨。只是叔侄倆對此心照不宣。
嘯海也知道這的確是強人所難,還是換了辦法,“叔父,您說我去找金龍幫忙會不會更合適一些?”
張君明想了想,還是制止了他,“不好,不好。金龍雖然與你交情不錯,但是這件事畢竟關系到共產(chǎn)黨,他一定不愿意插手。尤其他和蔣介石現(xiàn)在的關系很微妙,更不敢破壞這種脆弱的聯(lián)系?!?
嘯海絕望的閉上了眼睛。
怎么辦?再有一天,天寶就要送到焚化場,尸體燒掉之后,會當做垃圾處理。到時候,天寶的一生連一捧骨灰都沒有了。
張君明看著嘯海痛苦的表情,還是決定幫助自己的侄子盡力一試,“嘯海,你先回去。這件事情還是交給我來解決!但是,你這段時間不要再有什么動作,免得自己也深陷是非?!?
嘯海認真地點了點頭。其實,當下的時局的確是很難開展工作。
事情的最后,還是張君明慷慨解囊,交了警察局一大筆的贖金,由三友實業(yè)社的陳萬運出面,把天寶的尸體贖了回來。
嘯海在上海郊區(qū)一戶周姓人家的墳塋地里買了一穴墓,讓天寶有個歸宿;并且承諾在合適的機會會把天寶接走。
這戶人家也是厚道人家,知道天寶是個孤兒,倒也沒怎么為難。他們收了錢,幫著嘯海把天寶安葬了。
本以為事情了結,可是嘯海的狀態(tài)卻越來越不對。夜夜不能成寐,一閉上眼睛就看見天寶對他的最后一個笑容。
很快明華就發(fā)現(xiàn)了嘯海的不妥。有幾次,她在半夜看見樓下的燈還在亮著;早晨起來,嘯海的臉上還有著淚痕。
銘華也憂心忡忡。
夏天很快就過去了,天氣越來越?jīng)觥?
戰(zhàn)爭帶來的副產(chǎn)品就是瘟疫。其實從夏天開始,上海的霍亂疫情就越來越嚴重;進入秋天,死亡率居高不下。
嘯海和銘華住在有清潔水源的中產(chǎn)住宅區(qū),沒有受到疫情的侵染;可是平民區(qū)的情況卻日益糟糕。
張君明,三友實業(yè)社的各位董事,還有上海商會各行各業(yè)的商人,包括上海大亨金龍,都在這次疫情中同心戮力,有錢的出錢,有資源的提供資源,全力支援上海衛(wèi)生所研發(fā)疫苗。
江海關此時也陷入了空前的忙碌之中。上海港口所有進出港的商船、貨輪以及軍艦都要登臨檢查;每個進出港的人都要進行疫情篩查。
忙碌中的嘯海氣色越來越糟糕。他的眼下出現(xiàn)了青色,臉色也越發(fā)的慘白;身材越來越瘦,本來個子就高,現(xiàn)在簡直都像是一根竹竿了。
銘華決定要找嘯海談一談了。
下班時間,嘯海婉拒了已經(jīng)成為情侶的齊思明和趙美雅的邀請,急匆匆地往家趕。早晨上班臨行前,銘華告訴他,自己有話要對他講。
嘯海心里想的卻是另一件事。冬至已經(jīng)快十個月了,再有兩個多月就要滿周歲了。除了初夏那匆匆一瞥,他們一直沒有再和古德輝見過面。
這件事情就像丁鑫禮夫妻被殺案一樣,是嘯海心頭的大石頭。所以,他聽到銘華難得如此嚴肅地要求和他談話,心底肯定是非常不安的。
“華姐,我回來了!”嘯海甫一進門,就看見腳下有一只小團子在爬來爬去。他一把拎起來,抱在懷里。
冬至窩在嘯海的懷里,一邊“咯咯”地笑著,一邊用小手拍打著嘯海的臉,時不時還湊過去親上一大口。
嘯海的心底柔軟了一些,神經(jīng)也沒有那么緊繃了。
“嘯海,過來吃飯吧!”銘華在飯廳里喊到。
嘯海抱著冬至到了飯廳里。
冬至看著桌子上的飯菜,伸出小手就要去抓,被嘯海輕輕地攔回來了。
銘華舀出一碗滾爛的小米粥,吹得溫涼,一口一口喂冬至吃下。
嘯海心不在焉地吃著飯,幾次夾了空筷子放進嘴里。
銘華一邊喂著冬至一邊說:“冬至,冬至,你要好好吃飯。以后不要像你笑海爸爸那樣,瘦得像根竹竿似的?!?
嘯海聽到這話,抬頭看著母子倆,勉強扯出一個笑容,“好好吃著飯,怎么還扯到我了?”
這時候,冬至哼唧了兩聲,證明自己吃飽了。
銘華放下飯碗,抬頭看著嘯海的眼睛,“嘯海,你知道你現(xiàn)在像什么樣子嗎?”
嘯海躲開她的眼神,“哪有那么夸張?我沒事的!”
”你還說沒事?你有多久沒好好睡一覺了?從天寶犧牲到現(xiàn)在,也有兩個多月了吧?”銘華語氣也重了起來。
提到天寶,嘯海的筷子一頓,趕緊轉移話題:“好好的,提起天寶做什么啊?華姐,我還沒有告訴你,徐老師已經(jīng)動身去廣州了?,F(xiàn)在廣州的形勢也很嚴峻,徐老師這一去,不知道我們以后還會不會有機會再見面。文老師給你安排了一份工作,傍晚到夜校去教孩子們寫字……”
“嘯海,我在很認真的跟你說話!”銘華聲音嚴肅得很。
嘯海放下筷子,表情有些泫然欲泣。
銘華知道,他對天寶充滿了自責,自己對天寶的犧牲也悲痛欲絕??墒沁@個心結如果不打開,這種傷心、自責可能會伴隨嘯海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