嘯海、銘華二人一夜未眠。
等到天蒙蒙亮的時候,門鈴響了。
嘯海打開門一看,門口是一個和天寶年紀差不多大的少年。他畢恭畢敬地遞給嘯海一封信,脆生生地說:“天顥少爺,這是我們張老板讓我送給您的!”
嘯海接過信,銘華適時地遞上一包糕點,“謝謝小兄弟,這些糕點你留在路上吃吧!”
少年接過糕點,滿心歡喜地走了。
嘯海關上了門,顫抖著手打開了信封。里面是張君明寫的一張便簽,并沒有說明天寶現在的情況,只是寫了三友實業社昨晚被一隊警察搜查一番,老板陳萬運也接受了審查。
嘯海知道,天寶怕是兇多吉少了。
他頹然地坐在沙發上,雙手深深地插進頭發里,內心充滿了自責。
銘華看見嘯海的模樣,知道事情可能不容樂觀,開解道:“嘯海,事情還沒有到最壞的地步,你先不能沮喪。這幾天你不要表現出異常,否則會被人懷疑的。”
嘯海抬起頭,沒有說話。
銘華起身給嘯海準備了一些早飯,“一會兒你還是正常去上班,我帶冬至出去打探一下消息。我一個婦道人家,帶著孩子,或許不那么顯眼。”
嘯海推開飯碗,他實在吃不下,“這樣也好。不過,你在上海雖然有一段時間了,可是一直也沒有怎么出門,這次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銘華看著嘯海面前滿滿的一碗粥,一口未動,心里有是難過,嘴上還是寬慰他:“沒關系的,以前我還在張叔父的工廠做過工,對上海一些地方還是蠻了解的。說不定我會帶回來好消息呢!”
嘯海點了點頭,“遇到危險,要首先保護好自己和冬至。因為汪精衛在北平的新聞發布會,現在國民黨已經公開對外宣稱‘攘外必先安內’政策了,對我們的清洗也會變本加厲。”
銘華知道這件事情。
如果沒有天寶的事,徐方展這幾天就動身前往廣州,支援當地組織開展工作了。上海的組織在未來一段時間,恐怕力量將會非常薄弱,也是考驗嘯海和銘華的時刻到了。
嘯海又囑咐了銘華幾句,自己上的時間也到了,匆匆離開家里,趕往江海關。
到了辦公室,嘯海就被程建勛叫到自己的辦公室。
嘯海照例幫他把熱茶泡上,把辦公室清整理一下,畢恭畢敬地坐在沙發上,等著他開口。
程建勛新官上任,當然想燒起三把火。這第一把火就是動人事。“嘯海,現在正是用人的大好時機,你也頂上了‘丁尖’的位置,我也升了副總司。你看,我的那個課長位置安排給誰比較好啊?”
嘯海一愣,“程叔,我覺得我資歷尚淺,還不能妄言此事。”
程建勛呷了一口茶,“不打緊不打緊,就是你我二人閑聊,但說無妨!”
“現在的江海關無論哪個部門,都為您馬首是瞻;南京方面對您也是全然信任。這江海關上下的人事安排,當然由您定奪作為妥當。”嘯海不輕不重地拍了拍他的馬屁。
程建勛哈哈一笑,“說得對!我就知道你聰明!實話告訴你,我老早就跟戴組長打好了招呼,這江海關上上下下還真是由我程建勛一人說了算!”
嘯海聽到這里,給他續上熱茶,表情更加恭敬,卻又不再多說什么。
程建勛看了看門口,壓低聲音,“你覺得古德輝這個人怎么樣?”
嘯海皺起了眉頭,“德輝兄自然是成熟穩重,可是他剛到江海關,和您……”
嘯海的話沒說完,程建勛就已經理解了。這古德輝初來乍到,和自己到底是不是一條道上的人呢?
程建勛擔心的不止這個問題。古德輝空降到江海關,是陳立夫寫信給戴笠安排的。雖然陳氏兄弟和戴笠之間矛盾重重,但還沒達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彼此之間行個方便也是常有的事。
思及此,程建勛對古德輝的興趣退了三分。畢竟牽扯到陳氏,這古德輝是不是能為己所用,心里還不是很清楚。
“稽查隊里有個小伙子跟你還是老鄉,我看這人也不錯!”程建勛又挑出一個人選。
嘯海猜到他說的是齊思明。
可是齊思明如果進到了海關辦公室里,日后勢必會被程建勛拉攏到自己的派系中,這對他是好是壞,猶未可知。所以,嘯海并不敢發表任何意見。
程建勛看一向爽利的嘯海左也不是、右也不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干脆也不再多問。“罷了罷了,看你也沒什么主意,還是我去和戴組長商量吧!”
嘯海笑道:“我作為晚輩,當以程叔為主心骨。這些事還是程叔做主的好!”
程建勛也不為難他,閑談幾句,放他回到自己辦公室。
午飯剛過,嘯海托詞冬至感染熱傷風,提前請假回了家。
剛進家門,嘯海就看見銘華坐在沙發上泣不成聲;冬至躺在銘華的懷里,也是哇哇大哭。
“華姐,到底什么情況?你且跟我說一說!”嘯海從銘華的手里接過冬至,抱在懷里,輕輕地安撫。
冬至可能是感受到熟悉的氣息,慢慢安靜下來,只剩下小聲抽噎,不如剛才那般哭鬧。
倒是銘華越發地傷心欲絕,哭到不能自已。
嘯海心急如焚,看冬至已經熟睡,輕輕把他放在竹床里;走到沙發前,他攬過銘華的肩頭,“華姐,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你要給我講啊?”
銘華勉強止住哭聲,“今天,我帶著冬至去了福州路……那里已經掛了一排尸體……底下都有警察把守著,說他們是‘共匪’……”
銘華講得斷斷續續,嘯海卻聽明白了。憑直覺,銘華接下來的話,一定不是他想聽的,但是他卻必須得聽下去。
銘華抹了抹眼淚,“那里有我們的同志,也有我們不認識的人,還有天寶……”
聽到這個名字,嘯海的眼淚就流了下來,可是他自己仿佛并無感覺。
銘華看見一向剛毅的嘯海竟也如此,再也控制不住情緒,伏在他的肩頭,失聲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