嘯海和銘生兩個人說了一會兒閑話，外面宵禁的哨聲就響了。

兩個人熄滅了燈，鋪好床，正想早些睡覺，這時候卻聽到閣樓傳來悉悉索索的響聲。

自從銘華去世、冬至上學(xué)之后，閣樓只有銘生在住。現(xiàn)在因?yàn)樗軅诹藭浚且呀?jīng)很久沒有人了。他在每月初、十五打掃二樓兩個房間，現(xiàn)在那里有響動，必定是從外邊進(jìn)來人了。

嘯海按住銘生，不讓他輕舉妄動，自己掏出一把槍上了膛，貼著樓梯往上走。

剛走沒兩步，就見二樓咕嚕嚕地滾下兩個人。虧得嘯海機(jī)靈迅速閃到一旁，要不然就被這兩個人一起帶到樓下去了。

銘生和嘯海趕忙撲了過去，一人按住一個。

這兩個人身形不大，看起來很是瘦小。嘯海騰出手來，一個人制服兩個人，讓銘生趕緊把燈重新掌起來。

借著光亮，嘯海看見來人，嚇了一跳，“小謝，你怎么跑來了？這姑娘是誰？”

謝傳火翻了個跟頭，站起來，又把那小姑娘拽了起來，憨憨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這是蘭妮，我從花街救出來的！”

嘯海和銘生臉色一變。

這兩個人一路指不定怎么雞飛狗跳地逃到這里，難免會被特務(wù)盯上！

“我記得院子門是鎖了的，我不放心，去再看看！”銘生披上衣服，趕緊走到院子里，向外張望了一下。他看周圍沒有什么動靜，又趕緊把門鎖得死死的。

此時在客廳里，嘯海把兩個小家伙安頓下來，一人倒了一碗蜂蜜水，“到底怎么回事？趕緊跟我說一說！”

謝傳火帶來的蘭妮姑娘看起來不過十二三歲；雖然她雙頰沒有什么肉，臉色也是蠟黃的，但是能看出臉型是喜慶的圓臉蛋；身型又瘦又小，衣服上全是補(bǔ)丁……可是這些在她一臉的天真爛漫表情下，顯得都不那么重要了。

蘭妮喝了一口蜂蜜水，笑得見牙不見眼，“這是什么？可真甜！我得多喝點(diǎn)！”

嘯海看從這姑娘嘴里打聽不到什么，干脆轉(zhuǎn)向謝傳火，“小謝，跟我說一說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這姑娘又是什么人？你們兩個為什么會從閣樓里跳出來？這一路上有沒有人看到你們？”

謝傳火擺了擺手，“沒有，沒有，我和蘭妮一直藏在在花街的枯井里，等到宵禁的時間一到，我倆是沿著墻根兒跑來的。我平時總在這附近賣柴火，我知道你的鄰居早就搬走了，房子空好幾年。剛才我們跳進(jìn)隔壁院子，在從院墻爬到閣樓上，從煙囪里鉆進(jìn)來的……”

“簡直胡鬧！你怎么知道我們晚上不會燒火做飯？從煙囪里鉆進(jìn)來，萬一把自己燙傷了怎么辦？”嘯海聽到這里，簡直被他氣得不知道說什么好。

“不會，不會！你上次從我這買的柴火，應(yīng)該是用完了，我想你也不會開火了！”謝傳火很有自信。

嘯海氣得無話可說，被折回屋內(nèi)的銘生看了個全程，他勸道：“別生氣了，還是問問這倆孩子為什么過來？”

“你說！”嘯海的語氣還有些氣沖沖。

謝傳火終于意識到嘯海有些不高興，怯生生地說：“晚上我去送柴火到花街，看見花街龜公正帶著一群姑娘往東車站方向走。蘭妮就是最在這群姑娘的最后，還被幾個流氓踢了好幾腳。”

蘭妮終于把蜂蜜水喝完了，咂巴咂巴嘴。她聽見這里，使勁兒點(diǎn)了點(diǎn)頭，以表示贊同。

而嘯海聽到東車站心底不免一沉。

日本人占領(lǐng)天津之后，就在東車站還設(shè)立了一所慰安所。這是一所東洋式廳房，四周布以嚴(yán)密的高壓電網(wǎng)，并有警衛(wèi)嚴(yán)加把守。

為了得到大量的軍妓，日軍唆使天津警察局主辦，警察局將此任務(wù)交給樂戶公會，而樂戶公會的會長就是齊思明。

齊思明定期從天津各妓院中挑選年輕貌美、身體健康的妓女到慰安所充軍妓，每兩個月輪換一次，每次三十個人。

這些已經(jīng)是公開的秘密。

嘯海有幾次想救出這些可憐的姑娘，可是一直沒找到好的辦法。他的身份不能暴露，而自己手下又沒有什么人馬。

這是日本的要求，也是目前天津政府主要的經(jīng)濟(jì)來源之一，他這小小的螞蟻撼不動那根深蒂固的利益集團(tuán)的。

而且這件事可不止齊思明一個人在操辦，岡村光谷更是活躍在最前線。最初，是樂戶公會令各分會上報慰安女名單，花街姑娘們都不愿去。日本憲兵隊(duì)開始是不斷催問，岡村光谷后來干脆授意警察局出面強(qiáng)行征人。

看來蘭妮小姑娘就是這次被強(qiáng)征走的姑娘。

嘯海經(jīng)過多方了解，他們?yōu)榱瞬挥绊懟ń值纳猓看味荚谙蟀压媚锼偷轿堪菜?

這兩個小孩子恐怕也是利用這個時機(jī)，悄悄溜了出來。雖然膽子大又魯莽，但不失為一個機(jī)智的選擇。

蘭妮突然放下杯子，“我出來了，人數(shù)湊不夠，肯定會再回去抓人的……不行，我得回去！”

謝傳火一下子摁住她了，“你瘋了？你才多大，身子還沒長成呢，就被送到那里！你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嗎？”

蘭妮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爹娘給我賣到花街，讓我在這賺錢，說這里餓不死。可是我剛來沒幾天，就要被他們帶走了……我要去的那是什么地方？我聽帶著我的大姐說，我們?nèi)畟€人，這次去就別想回來了，萬一誰在路上跑了，或者死了，就會有別的姐妹頂上去……”

嘯海現(xiàn)在所有的氣都煙消云散了，看著這可憐又懵懂的小女孩，心如刀絞，

她不知道她即將面臨著什么樣的災(zāi)難。那是一場不僅剝奪她的尊嚴(yán)、她的生命，更是剝奪她所有希望的一場災(zāi)難！

日軍在征來的姑娘中先挑選年輕貌美的，再經(jīng)過兩次的體檢，合格者才可以進(jìn)慰安所。姑娘們在這里遭受著殘酷的蹂躪，每天至少要接客十七八次，多時要三十余次，能活下來的十之二三。

銘生看出嘯海灰敗的心情，輕輕地把手搭在了他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