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晌午,銘生終于睡醒了。
嘯海一早就打發(fā)信使到津海關(guān)請假,在家守著銘生。
看他醒了,嘯海趕忙端來一碗粥和幾樣小菜,“你醒了?吃點東西吧!家里還剩塊瘦肉,我剁得細(xì)細(xì)的,打在了粥里,你喝一口吧!”
銘生舔了舔嘴唇,輕輕說了一句:“水……”
嘯海趕忙端來一杯水,扶著銘生的下巴,一點點給喂了進去。
銘生臉色的潮紅終于退了下去一些。
嘯海輕聲地勸道:“你再吃點東西吧!你這眼睛都凹進去了,這幾天沒少受苦吧?”
銘生勉力地?fù)纹鹆四X袋,看著嘯海,雙眼噙淚,問道:“春燕大姐是不是……”
嘯海沒有回答,緩了半晌,才說道:“現(xiàn)在還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或許會有奇跡呢!”
他的話被突然闖入的鄭品恒打斷了,“沒有了!沒有奇跡了!春燕大姐……她現(xiàn)在被吊在海河沿的橋頭上!”
“什么?!”嘯海猛地站起身,手中的碗差點打翻了。
而銘生像是被卸掉最后一絲力氣似的,腦袋重重摔在了沙發(fā)上,眼淚止不住地流。
鄭品恒抹了一把臉上的眼淚,告訴他們外面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原來,當(dāng)夜鄭春燕拿著發(fā)簪沖向了齊思明,但她畢竟身上已經(jīng)負(fù)傷,再加上天色已晚,并沒有傷到齊思明的要害之處;她當(dāng)然也發(fā)覺了,于是發(fā)狠咬了齊思明的脖頸,想與他同歸于盡;卻不想對方竟然留著力氣,連開幾槍,槍槍擊中她的要害之處。最后鄭春燕體力不支,傷勢過重,當(dāng)場犧牲。
齊思明看起來又被刺傷,又被咬傷,但其實都是皮外傷,并無大礙。
很快家丁也察覺院子里的變故,沖了出來。此時,嘯海已經(jīng)帶著銘生、肖芳離開,他們就圍著鄭春燕,怕她沒死,還補上了幾刀。
齊思明用盡最后的力氣,惡狠狠地告訴家?。骸皩⑦@個女人給掛在津海關(guān)的門樓上曝尸三天!如果有人問起來,就讓他來找我!”
天一亮,齊家的家丁就和撈尸隊的人把鄭春燕的尸體運到了津海關(guān)。
可是津海關(guān)做主的畢竟是日本人赤木道彥,怎么可能會容忍齊思明的胡作非為?于是把他們給攆走了!
家丁里為首的是齊思明的心腹趙福全,很有些壞主意。他左右看了看,既然津海關(guān)不讓掛著尸體,便把鄭春燕尸體掛在了距離津海關(guān)不遠(yuǎn)的海河橋頭。
來來往往的過路人看見這滿身是血的尸體,嚇得驚叫連連,繞著路走。
鄭品恒趕過去的時候,本想替鄭春燕收斂尸體,可是周圍全是荷槍實彈的家丁和憲兵,讓他不得靠前。
嘯海聽完,沖動地想去把鄭春燕的尸體搶回來,卻被鄭品恒攔住了,“你現(xiàn)在去有什么用?除了白白犧牲自己以外,不但尸體有可能搶不回來,還可能打草驚蛇引起日本人的懷疑!”
嘯海情緒激動,“可是我不能就這么讓鄭大姐曝尸在外,她是為了救我們而犧牲的!”
“你想這些,不如想一想你和齊思明鬧得這么大,到底怎么向日本人解釋吧!現(xiàn)在再說你們兩個是內(nèi)斗,你覺得日本人會相信嗎?一個抓了至親小舅子,傷成這樣,還打死了公司的會計;而另一個夜闖家宅,鬧得天翻地覆……在日本人看來,你們兩個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不死不休,這絕對不是普通的勾心斗角、爭權(quán)奪勢!”鄭品恒嚴(yán)肅地分析道。
嘯海緊緊地閉上了眼睛,冷靜地倒吸了一口氣,“這一點我早就想好了。齊思明也有藥品的生意,而我這藥品生意一直仰仗著日本人。昨晚的紛爭完全可以說是因為搶生意、搶地盤造成的。別忘了,當(dāng)年川島芳子和中島成子各自手下的土匪地痞也都是不死不休的狀態(tài),我們又算什么?”
鄭品恒沉吟了一會兒,“你這么說倒也有道理。你現(xiàn)在公開的身份還是南京政府的人,而南京政府留在天津的勢力只有你這一股了,日本人放著你不動,怕是留著拉攏南京政府的心思!”
“我當(dāng)然知道!”嘯海終于也冷靜下來了,“你說的對!暫時我不能去取回鄭大姐的尸體,應(yīng)該讓日本人以為我和南京政府的人是一樣的,沒有用的人隨時可以拋棄,不能讓他們發(fā)現(xiàn)我與鄭大姐什么過密的關(guān)系!”
“那齊思明難道不會說出去嗎?”銘生此時也緩過神來,撐起腦袋,問了一句。
嘯海握緊了拳頭,“不會!他會拿這件事當(dāng)做把柄!他以后會有多方威脅我!別忘了,鄭大姐之前的身份可是南京政府的特務(wù),齊思明恐怕會以為我與她的聯(lián)系是南京政府?”
“這倒是個不錯的誤會。至少能把你真實的情況給掩飾??!”鄭品恒聽到這里,也略略松了口氣,“齊思明說要把春燕大姐曝尸三日,之后恐怕會把她拉出城,扔到亂葬崗?!?
“我們到時候接回她的尸體送往郊外入土為安。鄭大姐委屈一段時間吧……”嘯海的理智徹底回籠;從感情上,他還是覺得心里很難過,眼淚不知不覺地流下來,而他都毫無察覺。
銘生看他這個樣子,實在不知道怎么勸他好,只能輕輕地喚了一聲:“姐夫,我餓了?!?
嘯海終于回過神來,“好好好,你先吃點東西,緩緩力氣。告訴我,這幾天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銘生咬著下嘴唇,點了點頭,眼神卻十分暗淡,似乎并不愿回憶起這幾天的事情。
鄭品恒看了出來,于是岔開了話題:“銘生,你的嗓子剛剛恢復(fù),說的話還不算多。這幾天你有沒有暴露出你已經(jīng)可以說話這件事?”
銘生搖搖頭,“他們還以為我是個啞巴!”
嘯海和鄭品恒對視了一眼。
銘生的后背應(yīng)是受過酷刑,竟然在這種情況下依然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可見得忍受多大的痛苦。
嘯海坐在地上,一口一口地將瘦肉粥送到銘生的嘴里,心事沉沉。
銘生也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似乎同樣心事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