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佳薇看嘯海半天沒有說話,突然放柔了身段,纏綿地攀附上來,“張先生,我知道你是個好人。如果你能保我平安,我愿意為你做一切你不方便做的事……”
嘯海伸出一只手臂,把她推遠了一些,神情嚴肅卻不蔑視,“你大可不必這樣,我也不會使出齊思明的手段。倒是你,我看你的身體情況不容樂觀,在這么廝混下去,恐怕命不久矣。”
馮佳薇臉色巨變,她當然知道自己身體已是千瘡百孔。雖然眼前之人是個正人君子,可是他這些話語之間也實在不留情面,讓自己臉上有幾分掛不住。
嘯海倒沒有那些旁的心思,而是告訴她:“我有一個朋友鄭品恒,想必你也聽說過。他醫術高超,宅心仁厚,或許能救你性命。不過你如果能再獲新生,你要遠離毒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馮佳薇聽到“重新做人”這四個字又羞又愧,臉上露出自嘲的神色:“原來你也覺得我現在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嘯海沒有說話,只是冷冷的看著她。
這個馮佳薇當初在法國人、日本人手下也是風光一時,對于嘯海也是沒少使絆子。只不過,她的地位太低,角色太小,沒能惹起什么大的風浪,但也絕對不是良善之輩。
雖然是立場不同,但嘯海看不上她的手段,對她實在是生不起同情之心。
馮佳薇長嘆一聲:“張先生是個好人可,也是個心狠之人。我在這名利場上混得久了,自然知道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張先生有什么吩咐,盡管說吧!我這身臭皮囊還有什么能做到的,自當竭盡全力。”
嘯海看了她一眼,“你倒不必心急還我這個人情,目前時機尚未成熟。如果有需要,自然會與你商量。你現在得跟我去鄭氏醫館,讓品恒好好看看你的身體狀況。
馮佳薇清楚地知道,自己左右逃不出這些惡人的手掌心。在她心里,張天顥倒是個光明磊落之人,反正已經淪落至此,倒不如跟著他,或許還能求得一絲生機。”于是,她極其溫順地隨著嘯海去往鄭氏醫館。
鄭品恒看過馮佳薇的情況,本著醫者仁心,將她留在醫館中靜心調養。
當晚嘯海回到家里,銘生已經把飯菜都準備好了。
在晚飯時,嘯海把今天偶遇馮佳薇的事情以及她淪落風塵的來龍去脈都告訴了銘生。
銘生聽罷,若有所思,“這個馮佳薇失蹤了很長時間。幾乎是在我從咖啡館離職之后,她就不再活躍;現在突然出現,又這么巧合地出現在你面前,做出這副可憐的樣子,莫不是有什么陰謀?”
嘯海放下手中的飯碗,“原本我也是這樣想的。我帶她到鄭品恒的醫館去看過,品恒說她身體的情況非常不容樂觀。患有十分嚴重的女性疾病,已經沒有了生育能力;還有,她對毒品的依賴性遠比其他癮君子要嚴重。品恒懷疑,她吸食的不僅僅是白面。”
“可是你也說了,她與你說話間,并沒有表現出那些煙鬼的樣子……”銘生還是不相信這個女人。
“呃……”嘯海本來是怕他不高興,現在卻不得不說,“我見到馮佳薇時,就先讓她把白面吸飽了,像個人樣子再跟我說話。”
銘生愣住了,反應過來后,有些恨恨地捶了捶桌子,“這個齊思明在天津壞事做盡,我們為什么不能直接將他殺掉,以絕后患?”
嘯海有些無奈地告訴他:“第一,我們非到必要時刻,是不會使用暗殺的方式去解決政治爭端。
“第二,現在天津衛想要殺掉他的人很多,其實一個人都沒有成功,說明這實在不是一個容易的事。雖然我們有過幾次機會,但環境卻太過明顯,真那么做了,很難脫身。黨組織不會因為取這一個人性命而失去了天津的陣地,得不償失!
“第三,坊間對他雖有諸多傳言,但我們一直沒有找到證據。今天馮佳薇的出現,算是一個人證。
“還有就是,肖芳在他的手里,我們不免投鼠忌器。”
“可是在任由他這樣猖狂下去,多少天津百姓將繼續深受其害?到時候損失的人命豈不是更多?怎么可以為了一兩個人而放過他這個惡魔?”銘生還是無法理解嘯海的決定,甚至覺得他優柔寡斷。
嘯海知道,銘生對于齊思明恨的刻骨銘心,站起身,走過去扶住他的肩,“銘生,冷靜一點。齊思明操縱的那些生意,今天即使他死了或者是沒有齊思明這個人,日本人也會很快找到新的代理人。殺掉他一個根本無濟于事,相反,我們如果能夠找機會破壞掉他的生意渠道,才是當務之急。當然還是那句話,只有把日本人趕出中國,才是解決現在問題的根本辦法!”
銘生聽完他這番話,并沒有改善心情,而是重重地放下碗筷,轉身上了樓。
嘯海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也沒什么胃口繼續吃下去了。
銘生因為一直不會說話,剛到天津那幾年,嘯海一直沒有讓他過多參與到工作之中;再加上,生活中溝通也不多,使得嘯海一直沒有深刻地了解他。而今,家里就剩下兩個人,嘯海才發現他的脾氣竟是如此剛烈,眼中容不得一點沙子。
這種疾惡如仇的性格,固然是好事,可是有的時候又難免沖動壞事。但是嘯海沒有時間和精力去糾正他的性格問題,現在更棘手的問題是,只剩下兩個人,應該如何破壞掉齊思明的生意?
或許馮佳薇真的可以利用一下,不過絕對不會讓她再走以色相換取情報的老路,否則自己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義?
嘯海胡思亂想之時,肩膀上突然被拍了一下。
原來銘生上樓不僅是為了賭氣,還拿下來最近一張《天津時報》,而報紙廣告欄刊登了一則更新的廣告。
嘯海仔細看了看這則廣告,突然站起身來,回到書房拿起密碼本,一一對照。
片刻之后,他告訴銘生:“組織上傳來一個消息,早在數月前,曾在延安召開了一起特殊的會議。”
銘生好奇:“什么會議?”
嘯海逐字逐句翻譯:“1942年8月18日,日本人民反戰團體代表大會及華北日本士兵代表大會在延安閉幕。”說罷,他問道:“謝傳火是哪天過來的?”
銘生想了想,“小謝同志幾天前剛剛來過,你怎么突然這么問?”
嘯海把自己的疑慮原原本本地告訴了銘生,“這個會議的內容,小謝這幾次過來都沒有傳來消息。莫非組織上認為這件事并不重要?可是日軍如果也有了厭戰情緒,那么對于我們在城市中開展工作、收集情報是有天大的好處。”
銘生想了想,“或許這件事有其他渠道通知,只是被攔了下來,不讓我們知道。”
“你為什么這么說?”嘯海有些好奇他的想法。
銘生解釋給他聽:“你想啊,如果這件事不重要的話,組織上又何必利用廣告通知我們?可是重要的話,僅有一則消息,我們也不知道下一步的工作是什么。可見,還有其他需要我們做的事情,應該通過某些渠道傳遞過來,只是不知道因為什么被耽擱了。”
“你說的也有道理!”嘯海非常認可他的想法,“等下次小謝同志過來,我們可得問個清楚。”
他們沒有等來謝傳火,楊明天突然在某天夜里宵禁前趕回了家里。
嘯海看見他又驚又喜,“明天,你怎么回來了?莫非是西郊的那伙人有了眉目?”
楊明天點了點頭,“沒錯,不然我也不會這樣急著回來跟你們商量。”
“這話是怎么說的?”銘生也被驚醒了,下樓參與討論之中。
“那些人的確是從東北過來的,而且是東北的胡子,也就是天津人所說的土匪。”楊明天語出驚人。
銘生這就有些不明白了,“怎么?他們在東北打家劫舍還不夠?來到這里做什么?”
楊明天安撫他:“你想偏了。這群人來天津真不是為了落草為寇,而是受朋友之托……”
“朋友?從東北到天津找朋友?”嘯海覺得這說法未免有些離奇。
楊明天倒不像在說笑,而是非常認真地問了一句,“你們認識顧楓白嗎?”
聽到這個名字,嘯海和銘生如遭雷擊,一動不動。
楊明天看到這二人的情狀,還有什么不明白,于是將這謎底挑破,“這伙人就是曾經受過顧楓白的恩惠,所以來到了天津。”
嘯海露出一個似哭非笑的表情,“楓白已經犧牲六年多了,他們是在何時受到恩惠?為什么現在才來到天津?那六年,他們都在哪里,做了些什么?”
銘生在一旁,臉色煞白,咬著嘴唇,一言不發。
楊明天按住嘯海,“你先別急!我也是剛與那伙人的頭目建起聯系,很多細節上的事情,我也并不清楚。不如你明天隨我去趟西郊,與那人親自見面,或許一切謎題就有了答案。”
“好!”嘯海和銘生異口同聲地回答。
嘯海和楊明天都驚訝地看著銘生;銘生卻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