嘯海和銘生本以為一切安頓妥當,鄭品恒也竭盡全力醫治劉髯公。可他們還是在不久之后就接到了劉髯公去世的消息。
三人無比驚訝,得到消息后立即趕到劉家,發現這里已經設起靈堂,掛起幡帳。劉髯公被裝在棺槨里,停在靈堂之上。
嘯海等三人給劉髯公上了香,被請到后院。
嘯海拉住劉承年,問道:“到底發生什么事?幾天前我們離開之時,髯公先生還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就……”
劉承年到底是年紀尚輕,被他這么一問,再也忍不住,悲憤欲絕。
原來嘯海和銘生離開之后,鄭品恒留在劉家為劉髯公醫治,待他情況穩定以后,也離開了劉家。
不久之后的一個午夜,齊思明帶著一隊日本憲兵闖進劉家,要求劉髯公夫妻必須在當日之內離開天津,而且不允許去北平,只能去河北、河南。屆時,會有日本兵押送他們二人。
劉夫人看著劉髯公渾身傷病未愈,卻被攆走,心中又悲又憤,與他們爭論起來。
可是齊思明威脅他們,如果不照做,會將劉髯公和劉承年再次逮捕入獄,到時候可就沒這么容易釋放出來。
聽到這話,劉夫人實在沒辦法,在日本憲兵的監視下,連夜收拾東西。不管怎么說,先保住一家性命要緊。
可是這么一折騰,劉髯公的舊傷復發,到了清晨,便發起高燒來。
齊思明帶來的日本憲兵根本沒有任何惻隱之心,反而是緊盯著,催促他們連夜搬走。
劉家老小好話說盡,齊思明卻不為所動。更令人憤怒的是,那些日本兵劈頭蓋臉地扇了劉夫人和劉老太太幾個耳光。
這下可把一直陷入昏迷劉髯公驚醒了,看到眼前混亂,他氣得扶床大罵。
齊思明聽罷,指使日本兵將他一頓暴揍。
劉髯公當夜便不治而亡。
事情到了這一步,齊思明終于發了“善心”,“既然如此,我就允你們劉家三天,讓劉髯公在天津下葬,也讓他的同黨看看,與日本人作對是沒有好下場的!”說罷,他帶著一隊憲兵揚長而去。
銘生聽罷,怒不可遏,可是形勢比人強,他也沒有什么好辦法。
劉承年告訴嘯海:“等父親的喪事結束,我準備帶母親和奶奶另尋他處落地安生,遠離這是非之地。”
嘯海倒不認為這是個好主意,“我認為,這件事已經因髯公先生之死而結束,應該不會再有節外生枝。只是《新天津報》恐怕得永久停刊了。”
劉承年早就預料到這個結果,無奈地說:“《新天津報》存活不下去,我倒也是做好了心理準備。父親一生,以‘反抗日本侵略者,恢復中華土地’為己任,四處呼吁,最后還是被這強權迫得沒有生存之地。”
“你節哀順變!”嘯海不知道怎么才能讓這個年輕人振作起來,“你和你的母親、祖母最好暫時不要離開天津。老人故土難離,外面無親無故,求生艱難;而且現在外面是什么形勢,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年紀還小,亂世之中負擔這個家庭于你來說,還是太過沉重,”
劉承年想了想,覺得他說的也有道理,于是不再糾結。
嘯海和銘生留在劉家幫忙打點,直到宵禁之前,他們才回到家里。
此時已是入夜,家里一片漆黑。
銘生打起精神,“你餓了吧?我做些飯菜,吃飽了才能想出辦法。”
嘯海點了點頭,神情嚴肅。
銘生看著他也覺得奇怪,“你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說嗎?”
“我在想劉髯公遇害一事。”嘯海今天接到了軍區發來的消息,又趕上劉家喪事,一時間思緒混亂,“《新天津報》如今已經被日本人查封。這只是開始。恐怕未來一段時間,日本人將會對書籍報紙更加嚴苛,萬馬齊喑究可哀。”
銘生點了點頭,“剛才我也在想這件事情。我們一直用報紙廣告傳遞信息,不知道會不會受到什么影響。還有蔣中清始終沒有透露他的真實身份,我們繼續用《天津時報》的廣告版到底安不安全?”
嘯海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
第二天清早,二人陪著劉承年將劉髯公送到西郊入土為安,這件事算告一段落。
劉承年原本是想接手《新天津報》并改頭換面,可是目前的情況下,他也不敢輕易重新開刊。
時隔不久,他還是決定舉家遷往福建,那里是劉夫人的娘家。三年后,劉承年犧牲在福建,這是后話。
解決了劉家的事情,嘯海照常去津海關上班。
可是他卻看到肖芳的位置上換了新人,心下覺得奇怪。雖然齊思明把握人事大權,可是肖芳的工作,自己還是知曉的。
這時候,秘書拿來兩個紅蛋,“張監督,這是齊監督送給大家的禮物。”
嘯海一看紅蛋,還有什么不明白的,“怎么?齊監督有好事了?”
秘書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是啊,齊夫人已經懷有三個月的身孕了。本來按照天津的規矩,誕下麟兒之后才會派發紅蛋。可是齊監督說了,這是他的嫡子,所以提前讓大家沾沾喜氣。”
嘯海面上毫無變化,淡淡地說了一句:“既然如此,你且放那吧!幫我準備一份賀禮送給齊監督。”
秘書仔細看了看他的表情,試探地問了一句:“張監督,這禮物您看什么價位合適?”
嘯海漫不經心地說:“就按照日常的人情往來,不要失禮。”
言外之意也不必多做表情。秘書是何等精明,一下子就理解了嘯海的意思,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嘯海等他一走,表情就沉了下來。肖芳竟然懷孕了!不知道齊思明是否能夠善待她?如果她過得不幸福,自己也是難辭其咎。
晚上回到家,楊明天和冬至也回來了。這是日本占領天津之后,增加的一個節日——秋分節,祈求風調雨順。今年的秋分恰逢中秋節,而且河南也遭受了旱災,影響了周邊地區,也影響了日本人對于轄區的統治力度。所以,日本駐津總領館下令,將這個節日延長三天。
于是,楊明天和冬至就回家探親,也捎帶準備冬衣。
嘯海覺得楊明天還是有權利知道肖芳懷孕的事情。
楊明天聽完,一時有些愣怔,露個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也挺好,希望齊思明對她好點,不要辜負了她。”
嘯海聽罷也難受。這段婚姻未來結果如何,任何人都不知道。對于齊思明,嘯海接到上級命令,收集此人罪證,將交給人民政府進行審判。不知道到時候肖芳又該如何自處?
楊明天告訴嘯海:“無論以后齊思明的下場如何,我都會接受肖芳,只要她愿意。”
這話正巧被回家的銘生聽到了,他和嘯海被這種決心震撼住了,二人對視一眼,暗自各嘆了一口氣。
現在擺在他們面前,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問題。
自從《春鳴報》上的花邊停版之后,他們只能從《天津時報》的廣告版得到上級下達的命令,但一直沒有派遣新的聯系人。
報紙上的廣告內容雖然與暗號全都對得上,可是沒有見到聯系人,他們終歸是不放心的。
銘生試探過幾次蔣中清;他支支吾吾,只說這些廣告都是商家投放的。
當時《春鳴報》的花邊就是蔣中清一手撰寫,現在他卻不說這《天津時報》上的廣告是從何而來,難免令人心生疑竇。莫非是他還不信任銘生?
秋分假期不過三天,很快就過去了。
嘯海請了一天假,送楊明天和冬至回到學校;回來的路上,他卻被一個擔著柴的少年擋住了去路。
嘯海看那少年又黑又瘦,擔著重重的一擔柴在自家的巷口左顧右盼,似乎在等著什么人。
“這位小師傅,請問你有什么事嗎?”嘯海看著少年不過十五六歲,身上破破爛爛,瘦得皮包骨頭,布鞋連后根都沒有,拖拉著走路。
那少年看見嘯海,便笑了起來,露出一口小白牙,“這位先生,我是賣柴的,您要柴火嗎?”
嘯海皺起眉頭。這里原是租界,外國人搬走之后,左右只剩自己一戶人家,這少年怎么會拐到這里來?
那少年看他猶豫,趕忙推銷:”我是從高山上砍下茂盛的樹木,落雨時節把這柴火扎成堆兒,都是上好的柴火!”
嘯海聽他說完,眸光一閃,語氣也緊張起來,“你是怎么進得城來?”
那少年拿出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已檢查”,笑著說:“我進城的時候可路過好幾個關卡。那里的太君把我扒光了,檢查好幾遍。我身上啥也沒有,就這么一擔柴,所以他們就放我過來了。”
嘯海語氣輕松了一些:“那你留好這張紙條,以后還有大用。這擔柴,我留下了。你叫什么名字?以后我家柴火就由你來送吧!”
“我叫謝傳火。”少年卸下柴火,“您看看這么粗柴火,夠燒好久呢!”
“行了,我知道了,這捆夠我家用上十來天。你先回去吧,這是你的錢。”嘯海給足了柴錢,就把這少年打發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