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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幽蘭

船的后方,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一艘詭異之極的大船!

船本身并不詭異,詭異的是船的上方,籠罩著一團(tuán)黑壓壓的烏云,不時傳來一陣“嘎嘎嘎嘎”的叫聲。

“什么玩意?官兵這么快就追來了?”李泳驚問。

“不是官兵?!?

“不是官兵?那是什么?”

“食魂鴉?!?

那船船體通黑,速度異常的快,船頭向前伸著一個詭異的鳥頭,掛著黑色的長帆,桅桿上立著一面旗,旗上畫著一幅鳥形圖騰,正向著李慕泠他們的小船呼嘯而來。

不多時,李泳總算看清楚了,那大船上方籠罩著的,哪是什么烏云?而是一大群體型碩大的黑鴉,帶著末日般的黑暗,侵蝕著整片天空。

“這怪鳥,真是糾纏不清?!崩钣景褎ξ樟嗽谑郑瑴?zhǔn)備迎敵。

“有何對策?”葉泠此時也已站在了李慕泠的身旁,手里劍已出鞘,旁邊小瓏靠攏過來,一臉驚恐。

“李泳,你與小瓏負(fù)責(zé)守護(hù)船艙,小泠,你在我身邊,來者不善,大家多加小心。”李慕泠第一次如此稱呼葉泠??茨谴絹碓浇?,他眉頭微蹙,竟未察覺到葉泠的臉,閃過一瞬間的錯愕。

不多時,那船離他們已不過數(shù)百尺。

十來只不住嗚啼的食魂鴉已在他們的頭頂來回盤旋,十來雙銳利的目光,如同面對著垂死的軀體,死死地盯著下方的獵物。

“它們?yōu)楹芜€不進(jìn)攻?”李泳輕聲問道。

“它們在等主人的命令?!?

眼看那船快要靠近,慢慢卻放緩了速度,在離他們數(shù)丈之外,停了下來。

李慕泠清楚地看見,甲板上立著一排身穿黑衣,戴著鳥頭面具的人。如同一行來自地獄的使者,靜立著,注視著眼前李慕泠等人。而地獄使者的面前,坐著一個人,一個同樣穿著黑衣,戴著鳥頭面具的人,只是此人的面具乃是一面金色的面具,有別于立在身后的眾人,此人看上去應(yīng)該是首領(lǐng)一類的人物。

他甚至可以感覺到,這金色鳥頭僅露出的一雙深淵般的眼睛,所帶來的恐怖氣息。

這雙眼睛一直死死地盯著李慕泠看,似乎要從其身上找到一個答案,一個他為此而來,所尋找的答案。

一聲哨響,盤旋在上空的食魂鴉得到了指令,一個勁地?fù)潋v,向小船俯沖而來!

“來了!”李泳大喝一聲,拔出了劍。

未等李泳出劍,葉泠劍鋒已現(xiàn),一招“秋風(fēng)掃葉”,劍如同一陣蕭瑟的秋風(fēng),掃向沖在前頭的三只食魂鴉,食魂鴉頓時血濺毛飛,“嘎嘎”亂叫。

李泳也不甘落后,持劍飛躍至半空,在半空中展開劍招,劍鋒所經(jīng)之處,三五只食魂鴉應(yīng)聲墜入水中。

被“黑風(fēng)散”折磨了數(shù)日的兩人,心中皆有一口悶氣,如今再遇這該死的飛禽,正好出這一口氣,是以兩人都是戰(zhàn)意高昂。

大船甲板上金色面具人見狀,微微地抬起手,往前一指?;\罩在大船上空的那片“烏云”,隨即向小船洶涌而去。

誓要吞噬一切的黑暗,一下子把小船吞沒,水面乃至天空,盡是黑壓壓的一片鴉影。

“李泳,且勿戀戰(zhàn),守好船艙!”李慕泠大喊。

李泳聽罷,回身守護(hù)船艙而去。

李泳這一離開,甲板上便只有李慕泠一人,食魂鴉的目光立馬凝聚在他身上,數(shù)十只食魂鴉同時向其撲去。

這下可好,這畜生也會專挑落單的人來欺負(fù)。

食魂鴉來勢兇猛,李慕泠苦笑一聲,抽起甲板上的一根繩索,猛地一甩!繩索如同一條迅猛的毒蛇,在空中亂竄。

猛禽一時不敢上前,撲打著翅膀,“嗚嘎嘎,嗚嘎嘎”的啼聲一片。

而這啼聲仿佛是一種信號,周圍的食魂鴉聽到啼聲后,立馬圍攏過來,頓時所有的食魂鴉皆盤旋在甲板上空,大有要圍攻甲板之勢。

船艙那邊倒是沒了幾只食魂鴉,李泳與小瓏對著突然而來的松緩,一時緩不過來。

“兄長,你是不是沒洗澡,身上有腐臭的死尸味道?畜生們都對你垂涎三尺了?!崩钣救滩蛔〈蛉さ?。

“休說風(fēng)涼話,快進(jìn)艙內(nèi)看里面有沒有事!”李慕泠哭笑不得。

隨著那條“毒蛇”一陣亂竄,數(shù)不清的食魂鴉紛紛墜入水中。奈何那些猛禽像不畏懼死亡般,一波接著一波地往下俯沖,大有不將李慕泠撕為碎片誓不罷休的決心。

“毒蛇”雖猛,面對著潮水般的攻勢,也漸漸不支,一條粗壯的繩索,愣是被甩得殘破不堪。

李慕泠用力過猛,胸口衣襟內(nèi),忽有一物飛甩而出,正好被一只食魂鴉叼在了口中。這只食魂鴉隨即掉頭便往回飛,像一個得勝后的士兵,歡呼著往大船的方向飛。

“它們的目標(biāo)是小冊!”葉泠猛喝一聲,借力躍起,飛身向大船的方向追去。

“不可!”李慕泠大吃一驚,連忙喝止,卻為時已晚。

大船甲板上,那戴金色鳥頭面具的人把手一抬。身后一排人隨即架起弓弩,“嗖嗖嗖”,飛箭呼嘯著,向著同一個目標(biāo)而去。

任她葉女俠劍法如何高超,劍招如何迅猛,飛身在空中的身軀,無力可借,儼然成為了一個活靶。箭,刺破空氣,也刺破了那一片不絕于耳的食魂鴉的啼叫聲。葉泠用劍格擋,擊落了其中的幾支箭,但還是無可避免般,胸口中了一箭,鮮血飛濺,一聲慘呼后,身子往下墜去。

然而,她并無墜到水中去,有人在半空中接住了她,這個人正是李慕泠!

“兄長,你水性不佳……”李泳待要提醒他,卻也為時已晚。

李慕泠又豈不知自己的缺點(diǎn)?接住葉泠后,他在空中一個翻身,落下在大船的甲板上

而他的面前,金色面具人正凝視著他,手里拿著那本洛鬼留給他的小冊子。身后站立著的“地獄使者”也正用死神一般的眼神,盯著眼前這個,用一條繩索便抵擋住無數(shù)食魂鴉圍攻的人。

氣氛陷入死寂,空氣像凝固了一般,無形的殺氣卻已在蔓延,不住翻滾。

“你就是李慕泠?”金色面具人問道。

“是李某。”李慕泠答。

“你走吧,你朋友傷勢不輕,若不及時醫(yī)治,恐有性命之憂?!苯鹕婢呷说?。

大船揚(yáng)帆而去,風(fēng)撕拉著桅桿上那面鳥形圖騰的旗,發(fā)出嘶吼般的聲音,殘余的十?dāng)?shù)只食魂鴉拖著黑暗的尾巴,尾隨著漸漸越去越遠(yuǎn)。

“就這么任憑他們走?”李泳心有不甘。

“救人要緊?!崩钅姐霭咽軅娜~泠平躺在甲板上,一邊察看其傷勢,一邊又對李泳道:“快去船艙看看?!?

李泳應(yīng)諾了一聲,便往船艙跑去。但他還沒進(jìn)艙,便聽見小瓏在里面驚呼:“糟了!人不見了!”

李慕泠聞言一驚,身子不禁顫抖了一下。

日落黃昏。

“葉女俠傷勢不太明朗,那些鳥人的箭上有毒,雖然大夫已成功抑制毒性蔓延,但葉女俠身上‘黑風(fēng)散’的毒性本就未盡除,所以二毒交融,是以一時半刻醒不來?!崩钣镜脑拵е淙瞻愕你皭?。

“除此之外,大夫還說了什么?”

“大夫還說,要保住性命,須三日之內(nèi)服下解藥,還有,得盡快把‘黑風(fēng)散’的毒性驅(qū)除,兄長,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三天……”李慕泠不由得眉頭緊鎖。

“還有一件事。”

“什么事?”

“你不覺得那小瓏很可疑嗎?”

“你如何看出其可疑之處?”

“從一開始我便覺得這個人很可疑,長臻樓一役,尸橫遍樓,卻唯獨(dú)他茍且得生,這難道不可疑?而且他行為詭異,在船上之時,我與他同守船艙,我第二次回到船艙之時,明明船艙內(nèi),二人還安躺在里面,待我最后進(jìn)入船艙的時候,人卻不見了?!崩钣韭冻龊傻谋砬?,“而此時船艙內(nèi),只有小瓏一人?!?

“是有蹊蹺之處……”

李泳說了自己的疑慮,但李慕泠卻似乎顯得心不在焉,他的目光一直停在街道上的人來人往當(dāng)中。

突然,他的眼睛發(fā)亮,像看到了什么引人注目的東西,轉(zhuǎn)身對李泳說:“你在此守候,不能讓任何人出入葉女俠的房間,包括小瓏。”

說罷,他向一個方向疾步而去,留下李泳在原地一臉愕然。

他其實(shí)是看見了一朵花,一朵清幽淡雅的蘭花,正被一只手拿著。這只纖細(xì)的手,從一輛馬車的窗簾內(nèi)伸出,仿佛要故意引人注目。

追隨著馬車,李慕泠一路帶風(fēng),但他始終保持不急不慢的步速,讓馬車一直停留在他的視線范圍之內(nèi)。

馬車在連續(xù)拐了幾道彎后,終于停在了一座樓的門前。

李慕泠躍上了一間屋頂。此時,馬車內(nèi)伸出的那只拿著蘭花的手已然不見,馬車安靜地停在樓外,再看那樓,雖算不上富麗堂皇,但也有一番氣派。在看樓前掛著的牌匾時,李慕泠差點(diǎn)從屋頂驚跌下來!

那牌匾上寫著三字——“長臻樓”!

長臻樓那尸橫遍地的畫面,似又呈現(xiàn)在眼前,那畫面依舊瘆人,依舊使人窒息。

眼前這座長臻樓,卻是另外的一番景致。

但見寬敞的門外,排著一行長長的隊(duì)伍,隊(duì)伍直伸向街道的盡頭。排隊(duì)的人個個面黃肌瘦,蓬頭垢臉,當(dāng)中有男有女,老少參差,看樣子,顯然皆是因?yàn)閼?zhàn)亂而流離失所的難民。

難民們排著隊(duì)進(jìn)入長臻樓,卻是為了什么?

從屋頂落在馬車旁,李慕泠的目光凝聚在車廂的窗簾,腦海里閃過很多張關(guān)于車內(nèi)人的臉,一張一張的臉,或熟悉或陌生,很亂。

他吃力讓自己的思緒歸于平靜,伸出了右手,一如當(dāng)晚他伸出手想要摘取那神秘女子的面紗。

只是他又再度猶豫了,手停在了他與窗簾之間。

終于,他決定要揭開窗簾。

在把窗簾掀開的那一剎那,他突然有如釋重負(fù)般的感覺,原先苦苦掙扎的思緒似乎便在那一剎那間平靜下來。

車廂內(nèi),空空如也。

而又好像只是表面的平靜。當(dāng)有人從他身后拍向他肩膀時,他迅速抽離了身子,一個箭步躍至離馬車一丈開外的地方,整個人進(jìn)入了戒備狀態(tài)。

出現(xiàn)在眼前的,是一個似曾相識,不,簡直是熟悉的人。

“李先生,怎么啦?”那人身形瘦削,穿著青色布衣,一副窮秀才的模樣,不料竟是俞掌柜!

李慕泠早該猜到,從看見“長臻樓”這三個字之時,他便應(yīng)該猜到。

“李先生且勿驚疑,胡老板有請?!庇嵴乒褡饕镜?。

李慕泠曾多次幻想過初見“幽蘭”的情景,每一次都與美麗有關(guān),每一次都帶著令人著迷的氣息,但此刻他看著眼前的景象,不禁想嘆氣。

俞掌柜領(lǐng)著他走進(jìn)長臻樓。

這座長臻樓與斗米鎮(zhèn)的長臻樓比較起來,稍顯寒磣。大廳里不見食客滿座,但見長長的隊(duì)伍延伸至樓外,廳內(nèi)各個角落,難民們或蹲或席地而坐,捧著手里剛領(lǐng)到的食物狼吞虎咽。

有孩子的目光落在了李慕泠的身上,那雙清澈的,帶著驚惶之色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李慕泠的腦海里,久久不能忘卻。

“唉……如今亂世,當(dāng)權(quán)者與反抗者廝斗,說得好聽些,是為了天下蒼生,實(shí)則是為了一己私欲,連年?duì)帒?zhàn)不休,最終吃苦的,只有老百姓?!庇嵴乒駠@道。

“想不到俞掌柜也是一個心系天下蒼生之人?!?

“我們都是這亂世當(dāng)中的一粒沙塵而已,又談何心系天下?”

“這茫茫亂世,有胡老板與閣下這樣的人,實(shí)是蒼生之福份,李某敬佩?!?

“先生言重了。”

二人邊走邊交談。在踏上二樓的樓梯后,李慕泠便聞到了一陣淡淡的蘭香。

總算見面了,李慕泠心道。

而“幽蘭”——胡老板,用一個面向著滿月的背影,迎接了他。

滿月,掛在夜幕初降的天邊,淡淡的月光鋪在樓臺,落在樓臺下那粼粼的水面上。有風(fēng)吹過,輕輕吹拂著胡老板淡若花瓣的衣裳。

她慢慢轉(zhuǎn)過臉來,那清幽淡雅的一張臉,使人的心不住地劇烈跳動,她手中畫扇輕搖,扇動著清泠的月色。

胡老板愛蘭花,人皆盡知。

此刻人如蘭花,蘭花似人,李慕泠突然忘記了該說的話,忘記了眼前站著的,是人,還是花?

“怎么?李先生認(rèn)不得我來了?”胡老板道。

李慕泠這才回過神來,連忙行禮道:“李慕泠這廂有禮?!?

胡老板微微一怔:“你果真認(rèn)不出我來?”

李慕泠承認(rèn)從她的身上,流露著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起初他以為是因?yàn)樗啻位孟脒^這一幕的原因,直到胡老板手舉畫扇把臉遮住,只露出一雙眼睛……

他猛然醒悟。

那是一雙充滿著秘密的,迷人的眼睛。

“是你……”李慕泠想起來了。

“沒錯,是我?!彼畔率种械漠嬌龋堵淞艘坏卦鹿?。

原來當(dāng)夜出現(xiàn)在客棧的房頂,而后被官軍一并捉拿關(guān)押的神秘女子,便是“幽蘭”本人偽裝而成。

在早已擺好的酒桌面前,胡老板親口向李慕泠承認(rèn)了她甘冒危險,親自探營的事情,除了是為要營救俞掌柜,她還有一個重要的目的。

“先生想必猜到,這次的行動,并非只是劫糧這么簡單。”胡老板道。

聽其口氣,似乎并無打算轉(zhuǎn)彎抹角,然而,也沒有轉(zhuǎn)彎抹角的必要,因?yàn)樗宄媲白娜耍且粋€很難隱瞞的人。

“李某斗膽請問,真正的目標(biāo),其實(shí)是什么?”

“尚方寶劍。”胡老板正色道。

“見劍如見君的尚方寶劍?”李慕泠驚道。

“沒錯,我收到消息,仲翼此次表面上是運(yùn)糧,實(shí)則是秘密護(hù)送尚方寶劍,到前線盧閻王的手中,是以闖王命我等設(shè)計(jì)攔截?!?

“為何先前不與我知悉?”

“是闖王的意思,他覺得先生斷不會為了尚方寶劍而出手相助?!?

“那如今劍在何處?”

“唉……我們低估了‘鬼門千戶’的實(shí)力?!焙习鍑@惋道。

“你們失敗了?!?

“我們本來應(yīng)該是成功的,但情況發(fā)生了變化,我們發(fā)覺有另外的勢力也摻和進(jìn)來了。”胡老板一臉憂色。

“食魂鴉。”

“沒錯,他們的出現(xiàn),打亂了我們的計(jì)劃,結(jié)果,我們一敗涂地,我的人死傷慘重,俞掌柜也下落不明。最初我們以為俞掌柜與先生、葉女俠一并遭官軍俘虜,后來才知道,被俘虜?shù)模皇怯嵴乒褚蝗??!?

“那是因?yàn)?,他們的目?biāo),不只是尚方寶劍,還有一個人?!?

“什么人?”

“我的一個老朋友,他們故意放我走,是要讓我?guī)麄冋业轿业倪@位老朋友。”

“那……”胡老板待要說話。

“那請問胡老板,此番相邀李某,有何指教?”李慕泠的語氣突然冰冷起來,也許是因?yàn)樗麄冸[瞞了尚方寶劍的事。也許,僅是因?yàn)樗X得是時候問這個問題了。

“指教不敢,奉闖王的命令,我們其實(shí)是想請李先生再度出手相助。”胡老板一開口便搬出了“闖王”,她的臉上露出了懇切之情。

“闖王……”李慕泠站起身來。

胡老板看著眼前這個人,突然感到他的身影無比的巨大,像月亮照著烏云投下的一片陰影,壓在她身上,讓她透不過氣來。

“勞煩轉(zhuǎn)告闖王,李某無能為力?!闭f罷,李慕泠轉(zhuǎn)身而去。

胡老板待要挽留,但她沒有這么做,也許是因?yàn)樗睦锴宄?,她永遠(yuǎn)也無法挽留下這個人。

只任由這只背影,緩步下樓,留下一串漸行漸遠(yuǎn)的腳步聲。

很久,隔了很久,她仍停留在那片陰影里。

又過了很久,她的耳畔響起了一個聲音:

“你也許早就該明白,你根本瞞不了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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