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草嬰譯著全集·第十卷:一個地主的早晨
- (俄)列夫·托爾斯泰
- 9字
- 2020-07-06 14:29:01
5月的塞瓦斯托波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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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第一顆炮彈從塞瓦斯托波爾的棱堡里打出去,把敵人工事上的泥土炸得飛濺開來,已經有六個月了。從那時起,成千上萬的炮彈、榴彈和子彈,不停地從棱堡飛向壕溝,從壕溝飛向棱堡,而死神也不停地在雙方陣地的上空盤旋飛翔。
在這期間,千萬人的虛榮心受到挫折,千萬人的虛榮心得到滿足,因此驕傲自負,而千萬人已安息在死神的懷抱里。多少人掛上星章,多少人摘下星章,多少人得到安娜勛章,多少人得到弗拉基米爾勛章,又有多少人得到了粉紅色的棺材和亞麻布的棺衣!而棱堡里依舊傳出同樣的炮聲。在晴朗的晚上,法國兵依舊懷著情不自禁的戰栗和出于迷信的恐懼,從他們的營地上眺望塞瓦斯托波爾棱堡彈痕累累的黃褐色土地,我們的水兵在棱堡上走動的黑影,并且數著憤怒地從炮眼里伸出來的炮筒。我們的信號兵依舊守在信號塔上,用望遠鏡觀察服裝斑斕的法國兵、他們的炮臺、帳篷、在綠山上移動的縱隊和那從壕溝里升起來的硝煙。各種各樣的人物,懷著各種各樣的希望,依舊那么情緒熱烈地從四面八方奔向這個生死搏斗的場所。
然而,外交家們解決不了的問題,用火藥和鮮血更難解決。
我腦子里常常出現一種古怪的想法:假使交戰的一方向對方建議各自裁減一個士兵,結果又會怎么樣呢?這愿望似乎有點古怪,但為什么不能試一試呢?然后,每一方再裁去一個,然后,裁去第三個、第四個……一直裁到雙方軍隊各剩下一個士兵為止(假定雙方軍隊力量相等,數量上的相等又轉變成質量上的平衡)。這樣,假使在有理性的人們的有理性的代表之間確實發生了復雜的政治問題,非用戰爭來解決不可,那就讓這兩個士兵去搏斗吧:讓一個去攻城,一個去守城。
這種議論聽來似乎荒唐,卻是有道理的。真的,一個俄國兵對聯軍的一個代表作戰,那跟八萬人對八萬人作戰,又有什么不同呢?為什么不是十三萬五千人對十三萬五千人作戰呢?或者兩萬人對兩萬人呢?或者二十人對二十人呢?為什么不是一個人對一個人呢?這個辦法并不見得比那個辦法更合乎邏輯。而最后一個辦法可說更合乎邏輯,因為更合乎人道。或者說,戰爭就是瘋狂;或者說,如果這種瘋狂是由人造成的,那么人就根本不是像我們所設想的那樣是一種有理性的動物。二者必居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