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草嬰譯著全集·第十卷:一個地主的早晨
- (俄)列夫·托爾斯泰
- 1873字
- 2020-07-06 14:28: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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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我把煙斗給忘了。真倒霉,弟兄們!”維侖楚克一再說。
“朋友,那你就抽雪格煙吧!”吉金把嘴一撇,擠擠眼,開口說,“我在家里總是抽雪格煙的:甜得很!”
大家自然哈哈大笑。
“哦,你把煙斗給忘了,”馬克西莫夫不管大家的哄笑,神氣活現地拿煙斗往左手掌上敲敲,插嘴說。“你剛才上哪兒去啦?呃,維侖楚克?”
維侖楚克向他轉過半個身子,剛想把手舉到帽子邊上,又放下了。
“你昨天大概沒睡過覺吧,站著都會睡著!要知道,這樣人家是不會夸獎你的。”
“費陀爾·馬克西梅奇,我要是嘴里沾過一滴酒,情愿粉身碎骨。我自己也弄不懂我這是怎么搞的,”維侖楚克回答。“我還有興致喝酒!”他嘀咕說。
“不錯,可是我得為你們向長官負責,你們還是這樣——真是太不像話了。”口才很好的馬克西莫夫結束道,語氣比較緩和了。
“哦,弟兄們,這事實在奇怪,”維侖楚克沉默了一下,搔搔后腦勺,并不專門對哪一個人,繼續說,“是的,真奇怪,弟兄們!我干了十六年,這樣的事可沒碰到過。當我們奉命集合的時候,我還是好好的,什么事也沒有,不料走到停炮場那邊,我就被那鬼東西抓住了……抓住了,把我推倒在地上,就是這樣……至于我是怎么睡著的,我自己也弄不懂,弟兄們!大概就是得了所謂昏睡病吧。”他結束說。
“不錯,我好容易才把你弄醒過來,”安東諾夫一邊穿靴子,一邊說,“我把你推來推去推了好半天……你簡直像塊木頭!”
“你瞧,”維侖楚克說,“要是喝醉倒也罷了……”
“倒像我家鄉的一個婆娘,”吉金又開口了,“她整整兩年沒下炕。有一天人家推推她,還以為她在睡覺,哪里知道她已經死了——她平時睡覺也常常是這樣的。就是這么一回事,老朋友!”
“喂,吉金,你倒講講,你這次回家吹過什么牛了?”馬克西莫夫笑嘻嘻地說,同時向我望望,仿佛說:“您也聽聽這傻子說說,怎么樣?”
“吹什么牛啊,費陀爾·馬克西梅奇!”吉金一邊說,一邊向我瞟了一眼,“對了,總免不了給大家講講高加索究竟是個什么樣子。”
“對,對,就講這個!你別忸忸怩怩了……講講你是怎么開導他們的?”
“怎么開導他們嗎?他們問,我們的日子過得怎么樣,”吉金像說繞口令似的講道,仿佛這故事他已經講過好多遍了,“我說,鄉親們,日子過得挺好:口糧十足領到,早晚每個勞動力都喝一杯吃苦力,中飯有玉米棒做的老爺湯,每人還有一杯馬德拉[20]代替伏特加。頂呱呱的馬德拉,退瓶都得大洋四十八!”
“好貴重的馬德拉!”維侖楚克應和說,同時哈哈大笑,聲音比誰都響,“這才叫真正的馬德拉!”
“嗯,那么關于亞洲佬你是怎么講的?”等到大家的笑聲靜了點兒,馬克西莫夫又問。
吉金彎腰湊近火堆,用木棒挑起一小塊炭火,把它放在煙斗上,仿佛沒發覺大家都默默地等著他講下去,好一陣抽著他的劣等煙草。最后,等他抽夠了煙,這才扔掉炭火,把帽子再往后推推,伸了個懶腰,笑嘻嘻地講下去:
“他們問:‘老弟,在你們高加索那邊打仗的有一種契爾克斯人,或者叫土耳其人的,是嗎?’我說:‘鄉親們,我們那邊的契爾克斯人不止一種,他們有好多種。有一種叫達格斯坦山民的,他們住在石頭山里,不吃面包而吃石頭。’我說:‘那些人個兒高大,好比上等粗木頭,腦門上只生一只眼睛,頭上戴紅帽子,紅得就像火燒,跟你頭上那頂一模一樣,老弟!’”他轉身對一個年輕的新兵說,那人的頭上正好戴著一頂滑稽的紅頂小帽。
那新兵聽了這意外的俏皮話,蹲下來,拍打著雙膝,哈哈大笑,咳個不停,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達格斯坦山民就是這樣的!”
“我說:‘還有一種木姆爾人,’”吉金繼續說,腦袋一抖,又把帽子抖到腦門上,“‘都是這么小的雙胞胎。總是成雙成對的,他們手牽著手,跑起路來快極了,你就是騎馬也趕不上他們。’他們問:‘老弟,難道他們生下來就是手牽著手的嗎?’”吉金用喉音滑稽地摹仿著莊稼人的腔調說。“我說:‘對,鄉親,他們生下來就是這樣的。你要是把他們的手拉開,血就會流出來,跟中國人一樣:你要是把他的帽子摘下,血就會流出來。’他們說:‘老弟,你倒講講,他們打仗是怎么打法的?’我說:‘你要是被他們捉住了,他們就剖開你的肚子,把你的腸子繞在你的手上。他們不斷地繞,你就不停地笑,一直笑到斷氣……’”
“那么,吉金,他們相信你的話嗎?”馬克西莫夫微笑著問,其余的人都笑得死去活來。
“他們那些人實在怪,費陀爾·馬克西梅奇,什么話都相信,真是什么話都相信。我給他們講到基茲倍克山[21],我說山上的雪到夏天也不會融化。他們聽了都哈哈大笑!他們說:‘老弟,你吹牛吧?大山上的雪不會融化,天下哪有這樣的事!老弟,我們這里一開春小山上的雪就融化了,可是洼地上的雪還原封沒動呢。’得了吧!”吉金擠擠眼,結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