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厲的慘叫驚得圍觀的群眾再度退去數丈，只見那長街之上的年輕公子面色猙獰恍如惡鬼，一條右臂好似枯朽的老樹枝丫一般極為駭人地扭曲著耷拉在身側，刺眼的血色浸染了一襲華裳。

原來韓佑自小便嬌縱慣了，此行雖被叮囑過須得隱秘行事，但先遭了黑衣少年林深的沖撞又碰上這樣一個天仙般的少女，登時便將那許多的告誡都拋到了腦后。

這位節帥公子自恃學過武藝，心道這紅衣的丫頭方才占了偷襲的便宜尚且不能將自己如何，當下有了準備還有什么好怕？

不得不說眼前的紅衣少女真是天生禍國殃民的苗子，韓佑在京都雖是為質多年，但過得也還算逍遙自在，可謂閱女無數！

然而縱是在那繁華之地他也從未見過如此傾國傾城的絕世美人，一時間迷了心竅。暗道若是將其搶回房中細細受用，豈非人間美事？

至于些許惡名他是不在意的，所謂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如今的南州已是自家后院，畏手畏腳，大可不必！

韓三公子心思活泛，殊不知正是這般齷齪的想法讓自己險些連命都丟掉。就在他大笑著伸手要去抓那紅衣姑娘時，卻不知被她用了什么法子立時制住，驚悔之下再向去喚隨從侍衛已是不能，一條手臂便被紅衣少女抓在手中。

“你這雙眼睛看著真叫人厭煩，若不是今日喜慶佳節，我一定將它們挖出來！”紅衣少女聲色空靈，正與她這副天賜的姿容相配，可說出來的卻是叫人不寒而栗的狠話。

韓佑只感到她不過是微微發力，自己右臂便如腐朽的枯木一般寸寸崩裂，筋斷骨折。劇烈的疼痛讓韓三公子霎時間險些昏厥，聲嘶力竭地叫喊起來。

紅衣少女卻并未理會他撕心裂肺的慘叫而是回頭去看了看那滿身鮮血的少年，忽然想起師父說過，若沒有自保之力，在當今這天下活著似乎便也是罪過。這少年如此，她生著這樣一副容貌更是如此，世間多的是無數壞透了的人。

人群紛亂！節帥的公子打死一個無名小卒自然不必在意，可如今情況有變，突然殺出一個紅衣姑娘來，事關公子殿下安危，沙河鎮城衛立時便在有心人通報之下火速趕到了此間。

看著長街彼端奔行而來的無數甲士，紅衣少女眼中竟是沒有半分懼色，只隨手將韓佑拋回原地，便冷眼靜待。

劇痛之下韓佑神智都不再清明，只惡狠狠地瘋狂叫喊著：“殺了他們！”

數百人戰靴踏于地上的悶響震得人心冷，眼看便是一場絕非勢均力敵沖突要發生，圍觀的民眾忙不迭四處閃躲，生怕殃及池魚。

“你這丫頭又闖禍……”

耳邊忽然傳來一聲無奈的低語，紅衣少女鼻翼翕動不滿地哼了一聲。她方才求師父出手師父不允，此刻倒又出來怪罪人。

隨著無奈的嘆息之聲，夜色中一陣狂風突然襲來，霎時間天昏地暗、飛沙走石！不論是一眾城衛還是街市上的民眾都被吹得東倒西歪，亂作一片，連同眾多城衛軍也成了無頭的蒼蠅。

奇怪的是待得狂風散去，這街市上卻并未是預料之中的滿地狼藉，一切仍舊井然有序，只有那紅衣的少女和奄奄一息的黑衣少年竟是消失得無影無蹤。

眾人面面相覷，夜色燈火中只傳來幾聲犬吠，以及韓佑聲嘶力竭的叫喊。

……

零星的雨點突然從夜空中落下，沙河鎮滿城燈火的明媚背后，昏暗的城墻腳下一名瘦弱的黑衣少年緩緩從地上爬起，四下環顧之后許久方才反應過來是有人救了自己一命。

他已然無法再行站立，只得隨手撿了一根枯木艱難地支撐著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

雙眼被血水迷住，加之頭腦不清，林深一時間只曉得救命恩人是個姑娘，卻看不清她模樣。

一對少男少女就這般兩相對視久久無話，最終是黑衣少年當先道了聲謝，拖著虛弱的身子一步步地向荒野之中走去，沿途留下一道觸目驚心的血痕。

“喂！小瘸子！”紅衣少女忽然喚他。

“我有名字……”黑衣少年遲疑片刻方才慢慢回過頭來嘶啞著喉嚨反駁，似乎很是不滿她這般稱呼自己。

陣陣微風挾著細雨飄灑在天地之間，若非淡淡的血腥刺激著少年的感知，他幾乎以為自己是在夢中遇見九天之上的仙靈。因為在他說出自己名字的一刻，不遠處的少女也笑逐顏開地回道：

“我叫樂青瑤?！?

剎那間夜色籠罩下的世界仿佛明亮起來，少女嬌俏的容顏也漸漸開始清晰。頓時叫林深看得呆住了。原來世上真有這樣的美人，原來真有所謂傾盡天下、絕世紅顏。

望著那一襲仿佛從畫中走出來的紅衣，林深呆呆地笑了笑，隨后無力地向后倒去。

沉重的傷勢叫他渾身無處不感到疼痛，鮮血不住地從口中溢出，這恐怕是要死了吧！

人說將死之際會有過往一生的回溯，林深此刻卻只有滿目的蒼白空洞，回望此生，終究是評判不出悲喜，只覺茫茫人間，實際并無去處。

可最終他并未跌在地下，也并未如同自己所想那樣死去則萬事皆空，迷迷糊糊地自己似乎是撞入一個溫軟的懷抱，耳畔有人輕聲抱怨：“好重！”

縱然多年來算是奔走四方，風餐露宿，但見到林深住處的一刻，青瑤仍是皺起了眉頭。

幾間低矮簡陋的草屋就屹立在這荒野上，夜間風聲由此掠過發出低沉的嗚鳴聲，通過半掩的門扉還能看見草屋里許多破舊的棺木。若是尋常女兒家恐怕早已嚇得花容失色，可她又豈是一般人？

門口一株歪斜的老樹上倒倔強地存了幾枝未落的木葉，青瑤將林深找了個稻草堆放下，便出門去想看看能不能在這樹下那口井中打些水來。月光倒映而下，井中隱隱有流光閃動，所幸這并不是一口枯井。

“嗯？”

正當青瑤打了水去而復返之時，卻望見草屋之中青煙裊裊，似乎有著憧憧人影，近看之下原來是七八道迷霧圍在林深身旁飄蕩搖曳，其中各自有著蒼白可怖的人面。

鬼魂！片刻的遲滯后青瑤當即反應過來，此處可是荒野之中的義莊，聚集一些鬼魅魂靈也是尋常，只是既然如此林深為何還能住得下去？

“膽大包天！”

眼見鬼魂盈庭，青瑤不禁冷笑一聲，并不見她如何動作，手上已然化出兩道淡藍色符箓，頓時將屋內許多的鬼魂嚇得嗚號不止，四散逃竄到角落之中卻又不肯真正離去。

察覺這些許的古怪，青瑤倒是沒有立刻動手，而是將目光轉向林深。后者也驚奇于她竟然不怕這些家伙，呆了半晌方才艱難地向她開口解釋這些東西并無惡意，只是一些朋友擔心自己的傷勢罷了。

擔心傷勢？青瑤奇怪地看著他，隨后似乎想到什么，神情有些不好，將打來的清水連同一枚丹藥交給林深后自己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