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六六游蕩在宮里，她覺得有點恍惚。

她聽比比說宋小凡回來了，問發生了什么事，宋小凡說不知道，不過看起來好像和之前沒什么不同，吃得下睡得著的，也就當做沒發生什么了。

滕六六心里覺得不對，但又有點不想管。因為她覺得，最最不對勁的，可能是自己。

走著走著，就走到了祭壇那里，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又坐在了附近的屋檐上，喝著酒。

滕六六笑了一下，飛了上去，搶一口酒喝：“這桃花釀，可真是好東西，一醉解千愁。”

三皇子李滄城趕緊把酒搶回來：“你怎么回事，不是受傷了嗎？不能喝！”

“我想喝，我心里悶。”

“跟哥說說，怎么了？”李滄城突然化身知心老大哥。

滕六六想著所有的事情，突然嗚嗚嗚地哭了起來：“我不知道怎么了，父親跟我說，有感情就會失敗，我知道，就是這樣我才會讓秦梓芳她們死在里面的，如果我動動腦子，就應該想辦法讓秦梓芳不要去，至少能給六皇子留個種……我現在也是，心里很亂，事情很多，我每件事都想管，但我又明白我只會越摻和越糟糕，我到底是怎么了？”

看著眼淚嘩啦啦流著的姑娘，說李滄城不慌，是假的。

這么多年，都是跟著成熟女人一起玩，很少看見姑娘家落眼淚。

“有感情是好事啊……”試著安慰。

“殺手有感情，是壞事嗚嗚嗚。”好像沒用。

李滄城想了想，決定不管了，繼續側躺著，只是把酒分給了滕六六。

滕六六喝著酒，開始絮絮叨叨：“沒有感情才能活命，和有感情但活不了命，肯定是活命重要，沒有活著的話，什么都沒了……”

李滄城不是很認可：“那不就是個貪生怕死？要我說，我都要。”

“嗯？”滕六六轉向他，眼睛水汪汪的，在月光下仿佛會閃光。

“感情和命，我都要。”他露出一個完美的笑容，充滿了自信。

不知道是話很有沖擊力，還是這個笑容太燦爛，滕六六信了，終于好受了很多。

“雖然很多事情不是非黑即白，情況很復雜，但是聽你這么說，我覺得好多了。”她拿小酒杯和他的葫蘆碰了一碰。

“說起來，我最近有新的喜歡的人了。”像是閨蜜談話，他現在在分享他的感情故事。

滕六六側著腦袋，倒也很關心：“又是哪個花樓里的姑娘？”

“是個藝妓，賣藝不賣身，彈箏的，還會跳舞，都特別好。”

“誰呀？”等她有空去刑司翻翻人家老底。

“煙雨樓的江姑娘。”

滕六六皺眉，如果說之前姚萌萌所在的云香樓是花樓榜首，那么這個煙雨樓就是聽曲兒的藝樓榜首，這種越是大的消費場所，越是魚龍混雜。

“怎么樣的姑娘啊，看得上你嗎？”滕六六還是八卦了起來。

李滄城看著遠方，一臉陶醉：“她比我大個兩歲，我本來其實是不愿意去煙雨樓的，煙雨樓都是賣藝的，都很小，年紀大一點的都嫁人了，那天，是江姑娘自己在外面彈琴，我發現她有一種獨特的味道，忍不住吸引，跟了進去，沉迷上了。”

突然出現的人啊……滕六六下意識覺得有問題，又搖了搖頭，怎么回事，看見誰就覺得人家有問題，自己心理真扭曲。

“然后呢？”

“然后跟她喝酒聊天，和她一起彈琴，她真的太美好了，漂亮，又有風韻，對詩也對得很好，還沒有那么重的煙火氣，她說，她也很喜歡我……我打算過兩天，跟父皇說說，讓他幫我把她弄進來。”

“納妾還是太子妃？”雖說賣藝不賣身吧，但也是世俗女子，怎么也應該當不上太子妃。

“就是說不好做太子妃，我才打算慢慢來，不然納一個妾室，倒也不難。”

李滄城可真是癡情一片，滕六六喝得多了，臉也紅了，整個人開始迷離起來。

然后就有人飛了上來，把自己擄走了。

“唔。”被打擾了喝酒，滕六六不是很開心。

李滄城倒也不虛，反倒問那人：“偷聽可不是好習慣啊，九弟。”

李滄聰皺著眉頭，抱著滕六六，說：“讓受傷的弟妹喝酒，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吧？孤男寡女的，哼。”

吃醋了，雖然聽到他們聊的是李滄城喜歡的人，但還是吃醋了。

滕六六喜歡他吃醋的樣子，摸著他微微翹起的嘴巴，親了一口。濃濃的酒味灌進來，有一股說不出的香軟，竟不討人厭。

“走了。”沒喝酒也臉紅了的李滄聰，抱著媳婦就飛走了。

只留下李滄城，還在那里，繼續感嘆媳婦。

安撫好滕六六在床上睡著，李滄聰來到了客廳，喝了一盞茶，心神不寧。

出來找滕六六，是因為比比已經把前因后果都告訴了自己，其實這些都還好，最最奇怪的……是人自己回來了。

什么情況人會自己回來呢？毫發無損，也不愿意透露發生了什么。

李滄聰心里有一種奇怪的預感。

——

宋小凡躺在床上，根本睡不著，八皇子李滄飛說要來陪陪她，她說想一個人安靜地呆一會兒，把他趕走了，她現在，不是很想看見他。

閉上眼睛，汗就出來了，又回想起之前的一切。

這半個月，她每一天，都不想醒過來，因為醒過來了，就是新的恐怖的一天。

第一天被抓的時候，李滄騰還對她很好，說不會傷害她的，只是嚇嚇李滄飛，給她吃東西，雖然關在一間小黑屋里，但是抱著李滄飛一定會來救自己的心，宋小凡很堅強。

但第二天就變味了，先是豬圈，雖說不算多金貴，但宋小凡也是名門之女，被關在豬圈里，不給東西吃，第三天餓得要跟豬搶泔水的時候，宋小凡心態已經變了。

變得不像是以前只會嘰嘰喳喳的小白宋小凡了。

“大皇子，大皇子你放我出去吧，我不知道滄飛怎么惹了你，我讓他給你道歉，好嗎？”

她覺得這里很臟，很臭，她只想跑出去。

李滄騰捏著鼻子，笑嘻嘻的：“他把李滄柯弄死啦，還有秦家的人。”

宋小凡一驚，她知道六皇子李滄柯死于宗室斗爭，卻沒想到是自己丈夫所為。

“那我一定罵死他，我，我打他！你救救我吧，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李滄騰攤手：“打他罵他有用嗎？我要他的摯愛受盡折磨！”

宋小凡哭了，然后李滄騰就把她打暈了。

她毫無還手之力，再醒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被低低地綁在了一個小房間的天花板上，地上是一大群的蟑螂老鼠。南方的蟑螂，有四分之一的手那么大，還長了翅膀，能飛。

宋小凡一睜眼就想閉眼，哇哇大哭起來：“救救我，求求你了救救我！”

李滄騰在門外倚著，有些冷漠：“沒事，我不會放你下去的，只是難免有些會飛，也不會咬人，你就擔待著一點吧。”

宋小凡眼睜睜看著一只飛進了自己的衣領里，大聲叫嚷了起來。

怎么掙都掙不脫，動靜越大，反而蟑螂們還越興奮。

后來還帶宋小凡看了一天酷刑，在放滿毒蛇的房子上方吊著，在極其炎熱的鍋爐房里綁著待一天，反復在冰水里溺水等。

這些懲罰都不不會傷到身體，只會讓宋小凡的精神，一點點衰弱。

為了不讓宋小凡完全支撐不住，通常晚上李滄騰會救她下來，然后給她好吃的飯菜，溫暖的熱水洗澡，和軟乎的床。

雖然睡不著，但反正半夜會被李滄騰打暈，休息居然也很足夠。

起初她以為能忍下去，但是一天天的，心態開始扭曲。

她還記得有一天，李滄騰把她帶到一個山里，讓她跑，然后去抓，精疲力盡地玩了一天，只是為了告訴她，她跑不掉的。

最最恐怖的是那一天，那一天醒來沒有被綁著，而是吃上了早飯，有人來給她梳妝。

宋小凡以為，今天應該就能回去了。

但突然，李滄騰點住了她的穴，然后叫來了十個大漢，就這么，折磨了她一天。

這樣的折磨不止有一次，回來前大概有三次。

李滄騰還會教她殺人，他帶來了一個死刑犯，是個小姑娘，他會告訴她，這個姑娘，是因為殺了她的丈夫，而她的丈夫，把她快打死了。

“那應該放了她啊？”問了都覺得有些好笑，自己都逃不出呢。

“不，我要你，親手殺了她。”

李滄騰點住了她的穴，她無法閉上眼睛，眼淚一直在流，卻沒有辦法模糊。

模糊自己被握著，拿著刀，殺掉了這個可憐的姑娘的事實。

宋小凡漸漸覺得好像死了也挺好，她開始尋死了。

但是李滄騰很快就看破了她，她活得越來越像個木偶，填鴨一般地吃飯，被不認識的男人洗刷身體，甚至還會被拿來使用一番。

然后就被打暈，睡覺。

在試圖尋死失敗以后，宋小凡幾乎一直是被綁著的。

那天，趁她能說話，她問了：“究竟怎么樣才能放過我？我受的折磨，洗干凈了就沒有存在過，李滄飛又如何心痛？”

李滄騰似乎早就在等待她的問詢，他露出了笑容：“你親手殺了他。”

“殺了他就行了？”這句話不像是那個天真可愛的宋小凡會說的話了，此刻殺人在她眼里是如此的簡單。

“呃，我是這樣想的，你先回去，然后我會派人來侮辱你，等他發現想要宰了他們的時候，會有人給你遞刀，你殺了他。”他笑得詭異。

宋小凡問：“我為什么不拿刀殺了我自己？”

“好問題，你知道我抓你很容易吧？我抓其他人也是一樣的容易，你們宋家還有不少弟弟妹妹吧？王府滅門案，你知道吧？我可以如法炮制。還有宮里的七皇妃，叫吳什么來著……我也來一遍這樣的，怎么樣？”

“那些人，與我有何干？”宋小凡面無表情。

李滄騰笑了：“有沒有干，你自己心里清楚，反正就這么個計劃，你非要自刎，我肯定是攔不住的。”

——

李滄聰還是放心不下自己的哥哥李滄飛，趕到了八皇子宮殿內。

“哥……”心中五味雜陳，不知道是否眼前的人能冰釋前嫌。

但顯然，李滄飛比李滄聰心中要豁達得多，他已經原諒了：“弟弟，我這幾天明白了，我那天是錯的，我應該顧及你的心情……如果當時遇難的是小凡，我肯定比你更生氣。”

“不說這個了，我覺得……嫂嫂，宋小凡有點問題，這件事，恐怕沒那么簡單……”

李滄飛沒有理會，只是說：“我把本來我準備的人，嗨，本來也是給你準備的，前幾天小凡走了，我理解了你，就已經處理好了，這個令牌你拿著，吏部已經完全在我們的掌握中了，之前你說的工部，我也徹底打通了，還有很多事情，你肯定在沒有我以后，也能料理的很好……”

李滄聰拿著令牌，滿臉疑惑：“你在說什么啊李滄飛！”

“聽著。”李滄飛認真地看著弟弟，“我也知道，宋小凡這次回來不對，我和她在一起也有幾年了，她是個什么樣的人，我最明白……”

“所以說，為什么？”李滄聰不是很明白，他是想來找李滄飛搞清楚這件事的，但李滄飛，顯然已經在準備后事了。

“今晚，可能是我最后一個晚上了，我有預感。”

“那……”

“回去吧，滄聰。可以的話，希望你在我葬禮上不要哭。”

李滄聰不明白，他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還想再追問，就被李滄飛趕到了門外。

風一陣陣地吹，能明顯感覺有人在這里進進出出，他握緊了拳頭，但是什么也做不了。

滕六六，你那個時候，也是這種感覺嗎？

——

李滄飛走進房間，已經準備好和宋小凡問清楚究竟發生了什么，但眼前的一幕，卻令他瞠目結舌，血氣上涌。

只看見宋小凡橫躺在幾個男人之間，面無表情，仿佛一個木偶，被隨意捉弄著。

那些人看到李滄飛，甚至不害怕：“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哦八皇子，不想讓八皇妃，一輩子活在流言蜚語里吧？”

宋小凡呆呆地看了李滄飛一眼，他整個人都憤怒著，也不說話，只是拿起刀，瘋狂地砍殺著。

慌亂之中，竟然真的有一把刀，放到了自己手上。她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抉擇。

殺了你，就能拯救我的家人和朋友。

可放棄我的家人和朋友，我就能……和最愛的人一起嗎？

她流著眼淚，最終還是做了決定，她拔刀，把刀捅到了李滄飛腰間。

李滄飛側邊被襲，一時反應不及，疼得吐出一大口鮮血，他看著宋小凡，卻沒有露出宋小凡意料之中的憤怒，反而是……滿眼溫柔？

“小凡，你等一會兒哈，還有一個。”說著，帶著傷，把最后一個賊人殺害了。

他覺得不解氣，還拿著剩下的力氣，多刺了幾刀。

“別，別動了，會死……會死的！”宋小凡哭了出來，抱住了愛人。

李滄飛看著宋小凡，也哭了：“對不起，我如果能保護好你就好了，都是我的錯。”

“沒有啊，你一直……一直都陪著我，你是最疼愛我的人了，李滄飛，求求你了，不要離開我，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

李滄飛抹著少女的眼淚，笑著，笑得很溫柔：“沒事，小傷，我一開始就猜到了，你要與我同歸于盡是不是？我看到你回來的時候，都想自己殺了自己，我沒有保護好你……”

“現在你做到了。”

“嗯。”他笑了一下，然后一點點，閉上了眼睛。

“李滄飛！”她喊著，無助地喊著，八皇子殿內的人，還有宮里的侍衛都進來了，她看著愛人，腦子里竟然沒有之前恐怖的回憶了，全都是，兩個人在一起的快樂。

“謝謝你。”然后把地上沾滿鮮血的刀拿起，刺向自己。

“來世，一定要再見啊。”

八皇子、八皇妃，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