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能在你的身邊,一直笑著。在我的心臟停止跳動前,我依然想繼續守護著你,只要以那件事為生存意義就好了。讓我們許下永不分離的約定,無論何時我都不會讓你寂寞。
如果我和你的相遇,擁有什么理由的話,就算不知道是不是命中注定,我也相信我一樣會感到開心。
——《心拍數#0822》
大膽踏上旅途吧,這是你走上旅途的第一步。
是嘛。
呂一凡坐在車的副駕駛上,手里拿著幾張印滿字的白紙,準確的說,是報告單。父親邊和母親說話邊開著車,車速不是很快,車窗外的行人和樹木全都向后退去,就好像看到了什么惡心之物全都避之而去。
是精神衛生中心心理測試報告。呂一凡用了差不多一個小時做了幾百道選擇題,測試不同的癥狀,抑郁、焦慮、強迫等。最后就得出了這么一張結果。
中度抑郁。
呂一凡看著報告單,苦笑,做題的時候那些題目問的無比醒目,每道題都扎在了呂一凡的心里,和他平時的癥狀匹配的不能再匹配。如果不是因為電腦是機器,是冰冷的,呂一凡都以為自己找到了知音。測試結論顯示了軀體化、強迫癥狀、人際關系、抑郁、焦慮、敵對、恐怖、偏執以及精神病癥的得分和具體表現。怎么說呢,呂一凡感覺完完全全就是他自己沒錯,這張報告單一下子說出了他平時無法表達的所有事情。
“總體建議
被試強迫癥狀明顯,但也有可能是被試誤報。有些行為習慣和生活經歷有關,和強迫癥狀類似,關鍵被試是否認為這個行為完全沒有必要。恐怖癥狀明顯,確定是否存在特定的對象物,是否影響社會功能,再確定是否進一步診斷。
被試人際關系敏感,膽小害羞,謹慎小心,這一癥狀和人格形成、生活經歷有很大關系,在外界因素的疊加作用下,往往伴隨抑郁癥狀。有自殺的念頭。抑郁癥狀明顯,情緒低落,存在人際關系回避。在早期抑郁患者中,社會功能受損,也表現為人際關系敏感,抑郁癥狀加重,又對人際關系表現的無所謂、不關心。焦慮癥狀明顯,坐立不安,無緣無故的擔心和害怕。焦慮和抑郁所導致的軀體癥狀很相似,而且它們也是互為因果,常常伴隨出現,需要區別哪個是主要癥狀。焦慮的典型特征是沒有明顯的指向物;而抑郁的典型特征是無意義感。如果被試的強迫、人際關系敏感、抑郁、焦慮癥狀已經持續了兩個月以上,建議進行心理干預,避免進一步惡化。
被試比較固執,難溝通,總認為別人和他過不去。可能存在幻想、妄想等癥狀。”
雖然這種測試是主觀性很強,但是呂一凡確實是按照自己的感覺真實地選擇答案的。
“剛才醫生也說了,心理咨詢的話得預約,而且這邊預約都滿了,得等半年。”呂一凡爸爸突然說。
“就是啊,也不知道哪里還能做心理干預。”呂一凡媽媽也毫無頭緒地感慨。
呂一凡兩眼無神,空洞地盯著報告單,什么也沒說。
父親突然拍了一下呂一凡的肩頭,嚇了他一跳。“別光看報告單了。報告單上說你是中度抑郁你還真抑郁起來了?看看窗外,這次來Q市又不只是為了看心理醫生,還有散散心嘛,偶爾出來轉轉不也挺好?”
呂一凡點了點頭,托著腮,機械地將頭轉向一邊,看著車窗外匆匆閃過的樹木和車輛。
他腦子里全都是藍天羽的身影,還有她的微笑,她溫柔的話語,以及回蕩在耳邊的那首心拍數。只是,為什么是心臟停止跳動之前?還有為什么是生存的意義?他這種人怎么配作為別人生存的意義?不對不對,我在瞎想什么?那只是一首歌而已,是她喜歡的一首歌而已,喜歡歌的旋律、喜歡歌手的聲音,也都是喜歡,不要自作多情了好不好?
但呂一凡總感覺女孩放這首歌給他聽有什么用意,還有她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是他多心了?還是,她在瞞著什么?
......
周六。
距離藍天羽上次找他逛街已經過去了差不多兩個星期。在這期間,女孩再也沒找過他。QQ也好,電話也好。熟悉的聲音再也沒有響起過。
呂一凡也想過給女孩發消息,但是每次都放棄了。他仔細一想,根本沒有找她的理由。沒有理由的話,該說些什么呢,只會打擾到她,或許她最近忙著復習備考?
拜托,再給我發消息來啊,或者在早晨打電話也行啊。再找我陪你逛街啊,就算一整天也沒關系,我幫你拿東西也沒關系,不要突然一點消息都沒有啊。
呂一凡就像內心里住著兩個人,糾結著,不安著,矛盾著。
在這兩個星期里,呂一凡也沒閑著,隔幾天就要做一次心理輔導,雖然價格很貴,每次時間也不長,只有一個半小時,但呂一凡總感覺時間很難熬。
與心理咨詢師面對面坐著,整個房間就他們兩個人。然后醫生問你什么你答什么,最近感覺怎么樣?有沒有去哪玩?有沒有感覺哪里不舒服......之類的。
心理輔導也就那么回事,在呂一凡看來,無非就是花錢雇個醫生來跟他聊天。毛用沒有。難過的時候還是難過,還是很想哭。還是很想劃手腕,還是很想死去。
他大概又割了兩次手腕,劃了無數刀,都已經結痂。他這種人活著沒有意義,就好像一個人在漆黑的海底,沒有任何聲音,獨自一人沉淪。活著有什么意義呢?死了之后人又會去哪?真的會有靈魂轉世嗎?那他希望自己永遠也不會轉世,無論轉世多少次,自己也還是這副樣子吧。還是真的有天堂或者地獄,那他這種人是會下地獄的吧?終日彷徨,終日活在恐懼之中,終日碌碌無為。
我真是一個可笑的生物啊。割手腕的時候覺得很開心,覺得很自豪,看著鮮紅的血感覺很興奮,為什么在傷口留疤之后還要害怕被別人發現,害怕被別人指責,害怕別人的冷眼,害怕別人假裝憐憫實則看不起你的眼神,害怕別人說你矯情。自己與眾不同難道不應該覺得驕傲嗎?為什么還要掩飾自己的劃痕,害怕別人發現自己的與眾不同,害怕別人發現自己的奇怪之處?明明很想表現自己,卻因為怕被嘲笑而打回原形,蜷縮在角落里看著別人高談闊論、侃侃而談、道貌岸然的樣子,真是可笑至極。
噔——
手機消息提示音響起。呂一凡停下筆。
是孟樊,他今天大休,說下午要來找他。呂一凡無所謂的隨意回復了幾句,接著創作。最煩別人在我沉入低谷傷感創作靈感不斷的時候打斷我。
自從上了高中之后,雖然和孟樊在一個學校,關系漸漸疏遠了。不知道是不是學業繁忙的原因,還是自己的原因,他們之間的話越來越少,見面次數也越少。孟樊在學校里也有很多好哥們,畢竟他人長得帥、陽光、學習好、性格又好,而且還會打籃球,又是很多女生喜歡的類型,周圍總是會有很多人圍著。而自己呢,膽小懦弱、性格陰暗、體質差、存在感低,估計畢業了也不會有幾個人記得他。更何況,他已經不上學了,再也不會去學校那種討人厭的地方了。
......
下午兩點,呂一凡是被嘈雜的說話聲吵醒的。接著,房門就被推開了。
“啊!”呂一凡猛地起身,一把拽過被子蓋上。“我說,進別人房間不知道敲門的嗎?”
孟樊顯然也被嚇了一跳,“我怎么知道你還在睡?再說,誰讓你不鎖門。”他邪邪地笑了笑,“有啥大不了的,小時候咱倆又不是沒一起睡過。”
呂一凡一陣惡心,白了孟樊一眼。
“行了,我先下去了,你快換好衣服等會兒我媽和你爸媽一起去見個心理咨詢師。”
“心理咨詢師?我也要去?”
“那不是廢話嗎,就是給你找的!真不知道為什么我也得去......”孟樊吱吱歪歪地關上房門下樓了。
心理咨詢師......又要換醫生做輔導了。真的好煩。呂一凡毫無生氣地穿上拖鞋下床找衣服。
孟樊的媽媽是個醫生,認識心理咨詢師也很正常。難怪這家伙要來找我,連他媽媽居然也來了。呂一凡想著,樓下就傳來兩位婦女嘮嗑的聲音。
呼......真不想下去。還要問阿姨好。雖然之前小時候經常去孟樊家玩看見他媽媽,但現在長大了,而且我和孟樊差距越來越大,我現在墮落到連學校都不能去了。怎么會和以前一樣習以為常地打招呼?
換好衣服,糾結了一會兒,覺得還是不能讓人家等太久,不禮貌。他還是戰戰兢兢地下樓了。
“阿姨。”呂一凡盡量平靜地打招呼。還好,沒結巴。
客廳里他父母和孟樊媽媽并排坐著,孟樊站在樓梯扶手那看手機。呂一凡緊張地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孟樊媽媽聽見聲音朝呂一凡笑著點了點頭,沒有什么異樣的眼神。和以前一樣,阿姨有一種知性女人的氣質。
“你也太墨跡了。幸虧那個咨詢師就住在我們小區對面,要不然就遲到了。”孟樊突然從背后攬上呂一凡的脖子,嚇了他一跳,差點沒站穩。
“走吧走吧。”
......
十五分鐘后,幾人便到達了楓林小區。
藍天羽也住在這里,只不過不知道她住在哪棟樓而已。
楓林小區比金田華苑小很多。他們一直走到最后排,右拐,18號樓,1單元。一路上行人不是很多,孟樊一直在跟呂一凡講這兩個星期學校里發生的事,可能是為了緩解呂一凡的緊張。呂一凡也只是隨口應和幾聲,眼睛一直盯著地面。
到了三樓,左邊那扇棕色的厚實木門。孟樊媽媽敲了敲門,接著門輕輕打開了。
“啊,你們來了啊,快請進。”一位短發女人熱情地打開門,很平常的打扮,短T-恤加休閑短褲,染過的頭發在發根處長出了一節黑發,能看出已經很久沒有打理了。有醫院消毒水的氣味。
“阿姨好。”孟樊很禮貌地先打招呼。
“哦,孟樊!都長這么高了啊!”
看來她就是心理咨詢師了。
“你應該就是呂一凡了吧?”女人突然對正在換拖鞋的呂一凡說道。
他呆呆地點了點頭,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他們幾個人一起坐到了沙發上,并不寬敞,但是六個人坐剛好。
呂一凡父母接著就跟心理咨詢師說明了呂一凡現在的情況,呂一凡的母親說著說著就哽咽了起來。呂一凡在旁邊一聲不吭,即使那些地方說的和他想的根本不一樣,他也絲毫沒有辯解,大人總是這樣,明明什么都不知道,明明曲解了別人的意思還以為自己的理解沒有任何問題,硬是把它按在了別人頭上。呂一凡已經懶得解釋了。
“沒事沒事,”心理咨詢師安慰母親,“我們家藍藍啊,上了高三之后也因為學習壓力大導致焦慮沒去學校。但是我用這個心理輔導法對癥給她做放松訓練之后她在家也能學習了。”
“你孩子哪個學校?”
“一中。”
藍藍?學習壓力大導致焦慮沒去學校?一中的?
“那你家孩子現在在?”
“哦,她去圖書館學習了。那孩子,總是喜歡在安靜的地方學習,嫌我總是給患者做輔導,在家里學不進去。”心理咨詢師溫和地笑了笑。
去圖書館了?呂一凡回憶起那天女孩帶著他去圖書館最后排聽音樂時說的話,以及那天在水庫見到女孩,一對夫婦也是叫她藍藍,而且......好像那個女人也是棕色短發!
記憶像潮水般涌來,模糊卻又如此真實。
所以,這是藍天羽家?所謂的心理咨詢師就是她的媽媽?怎么會有這么巧的事!對了,問孟樊,他肯定認識這家人的孩子是誰!
他看向孟樊,好像在和誰QQ聊天。剛張嘴想要問孟樊,母親就拍了拍他:“醫生跟你說話呢......”
啊?呂一凡扭過頭看著似乎很和藹可親的心理咨詢師。
“剛聽你母親說你是害怕見老師和同學才不去學校的?為什么呢?”
因為,討厭他們啊。
呂一凡沒說話,低頭看著自己的手,緊咬著下嘴唇。
“快說話呀......你不說醫生怎么知道你想什么?”呂一凡父親在一旁推了推他,小聲催著。
心理咨詢師似乎明白了呂一凡不說的理由,“沒關系沒關系。我們明天下午......嗯......三點,還是來我家,我們再好好聊聊,怎么樣?”
呂一凡還是沒動,沒說話。
“如果不想你爸媽來,你自己來也可以。”心理咨詢師補充說。
許久,呂一凡才點了點頭。
心理咨詢師又跟呂一凡父母單獨說了什么,之后幾人便離開了。
......
回家路上,三個大人在前面邊走邊說,呂一凡在中間,孟樊走在最后。
“你認識剛才的心理咨詢師?”呂一凡減慢速度,跟孟樊并肩行走。
“當然認識了。他是我媽媽的老同學啊。”
“那你也認識她家孩子嘍?”
雖然很細微,轉瞬即逝,但呂一凡還是注意到問了這個問題后孟樊愣了一下,嘴角的那抹笑凝滯了。
“認識。”
“叫什么?”呂一凡感覺真相就在眼前。
“藍天羽。女孩子。”
嗡——
呂一凡看著孟樊的嘴型,聲音似乎都聽不到了。震驚之余,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
“她就是那天我跟你說的加我QQ的人。”他說出來的時候感覺嘴已經不受大腦控制了。
“啊?這么巧不會吧?你們知道對方名字了?你不是說沒告訴嗎?”
孟樊一直在后面問東問西,呂一凡沒說話,只是向前走著,臉上洋溢著笑容。
那種想見她,又不想見她的心情,已經沒有理由不見她了吧?明天也許會見到她,也許見不到,也許吧。內心激動卻又有些害怕的心情,就好像坐過山車一樣,忍不住想要大叫出來。
呂一凡第一次對明天充滿期待。
......
兩個星期前,藍天羽約呂一凡逛街前一天。
中午放學。孟樊推著電動車和同學說笑著走出校園,剛與他們分開就聽到有人叫他。
“孟樊!”
他循聲看去才發現是一位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女孩。
“藍......天羽?你怎么來學校了?你身體不要緊嗎?應該在醫院好好休息啊。”說完,他笑著對女孩身后的女人叫了聲阿姨。女人臉色很憔悴,表情也是擔憂又無奈。
藍天羽擺了擺手,“不要緊,我來是想找你問個事。”
“什么事要跑這么遠來問我?”
“你認識呂一凡吧?”
“嗯。我發小。怎么了?”
“他的聯系方式給我。”女孩拿出手機已經準備好記了。
啊?孟樊懵了,要呂一凡的聯系方式?“你們都不認識,你要他聯系方式干嘛?”
“你別管,告訴我就行。”
不是,這也太野蠻了吧?“那怎么行,他可是我兄弟,誰知道你要干嘛,不說理由不給。”
藍天羽沒轍,只好將事情來龍去脈告訴了孟樊。
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孟樊就知道了藍天羽的謊言,并且答應直到高考結束都不會告訴呂一凡——她生病住院的事。
......
夜晚,病房。
藍天羽躺在床上,望著窗外漆黑如墨的夜空。又沒有星星啊。
那次逛街之后,也許是體力消耗太嚴重,或者是病情加重,藍天羽昏迷了,被迫轉入重癥監護室觀察兩個星期。直到今天,她才剛從重癥監護室轉出來。
門突然被輕輕推開。藍天羽本能地看過去,接著便松了口氣。
“是你啊。這么晚了找我有事嗎?”
陰影處逐漸走出一個人,寸頭,身著休閑裝和女孩差不多大的小伙子。
“你們今天去我家了吧,啊~真是抱歉,沒有辦法迎接你們,只能躺在這里。他也去了吧?”女孩蒼白的臉上掛著一絲害羞的笑。
男孩站在病床邊點了點頭。
“那就好。我還在擔心他會因為害怕不敢去呢。”
“為什么不告訴他?”男孩面無表情。
藍天羽嘴角抽動,一滴淚滑落,“我當然想告訴他啊,可是已經沒有時間了啊,他已經漸漸邁入正軌,我......會妨礙到他的。”
“可是謊言總有被揭穿的時候。你已經是他的整個世界了,失去你,他會很傷心的。”
女孩聲音哽咽了,“我知道......我都知道......如果可以的話,我真的不想遇見他,我希望我永遠都不會注意到那個在學校里戴眼鏡低著頭存在感低的他......但是,又有什么辦法呢......
“我希望可以一直守護他,直到他變成那個成熟的少年......在這之前,我只需要以這個為生存意義就好了......可我......不能一直在他身邊幫助他啊......”女孩哭了。
那一夜,病房里回蕩著女孩撕裂般的哭喊,久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