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里很安靜，樓下傳來鍋碗瓢盆母親炒菜的聲音，可呂一凡只是覺得腦袋里嗡嗡作響，時間所剩不多？那她現在……那這封信到底是什么？

呂一凡忽然明白了女孩電話為什么一次次打不通，他像遭雷擊般猛地沖出房間，兩步并作一步，連鞋也顧不得穿，直接奪門而出。任憑父母在身后呼喊，他也沒有回頭，直奔藍天羽家。

不是，為什么啊，她為什么不告訴我？！就是為了突然離開我扔我一個人在原地不知所措？！到底為什么啊！既然這樣為什么還要闖進我的世界？！為什么要選擇我？我和她并不認識吧？

「“你現在一定很生氣吧？對不起……我看著你一天天如此依賴我，我真的很難開口，我不想讓你再次絕望，我不想再次讓你的世界倒塌，因為你已經開始步入正軌了啊。在這個時候告訴你這種事情，你肯定會再次抑郁下去吧。」

笨蛋！你現在告訴我才更令人絕望啊！不是答應了要一起活下去的嗎？！沒有你的世界，讓我如何活下去……

腳上的拖鞋是如此笨重，他干脆赤腳跑了起來，顧不得地面的冰冷與潮濕。眼淚不自覺地浸濕眼眶，模糊了視線。

沒有人知道這個穿著校服的少年為什么要赤腳在路上奔跑，只是剎那間闖入了行人的視野，引起困惑后便從他們的腦海里消失了。

明明只隔了一條街，從小區最后排跑到藍天羽家走路不過幾分鐘的距離，現在跑起來，卻像過了一個世紀。

「“我第一次見你，是在我6歲的時候，在當時我學畫畫的教室里，下課了所有的孩子都跑出去到大廳看動畫片打鬧，只有一個男孩子，安安靜靜地坐在角落的雙人桌，拿著畫筆專注地畫著，當時我也覺得這個男孩很不合群，不想和他坐在一起，以至于他旁邊的位置從來都是空的。他也不受什么影響，每次都一個人坐在那里。但是，當老師在全班面前展示他畫的畫時，他便成了我憧憬的人，他的畫色彩就像自然景色一樣色彩斑斕，人物仿佛有了生命，線條仿佛在起舞。自那以后，我就一直坐在他旁邊的位置，他畫畫的樣子就像在塑造生命，莫名神圣的感覺讓人禁不住自覺屏住呼吸。當時就是老師都不敢相信，一個6歲的孩子會有如此高的繪畫天賦，換做我，現在也很難相信。因為我畫畫真的很爛。但你現在卻放棄了畫畫，太可惜了不是嗎？你真的很有天賦，我還是希望你能再次拿起畫筆，看到你畫畫的樣子，如果，還有機會的話。”」

笨蛋！這種事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為什么時間帶走的總是那些美好的回憶？為什么讓我忘記她？那個讓我不再孤身一人的女孩？明明遇見了為什么又要將她帶走？

「“你肯定很吃驚吧？那次在你家的時候你說你忘記了那個女孩的名字和樣子，但這個女孩并沒有忘記你哦，她一直記得你，并且就在你身邊。從那時，你就一直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但是后來，就發生了我生病那件事，我就再也沒去學過畫畫，再也沒見過你。但我一直都很想再次見到你。

知道和你念的是同一所高中時我簡直要歡呼躍雀了。要怎么才能和你搭上話呢？猶豫著要不要去你所在的班級找你呢？但是到頭來，我所做的只不過是遠遠地看你一眼。因為你看起來很難相處的樣子，面無表情總是低著頭一個人走著，那種難以親近的壓迫感讓我打消了搭話的念頭，如果我當時找你搭話，你說不定會不理我，而且，我一個女生上前與你說話，會對你造成困擾吧？

再后來，我病倒住了一段時間院，再回學校上課的時候才知道你不知道為什么不去學校了，你的同學說可能是生病了。我當時一整天都坐立不安，擔心你真的是像我一樣生病了，很害怕。我勉強上了一星期的課，每天都在想你也許明天就會再次回校上課，結果到最后一次都沒看到你。

后來病情加重，我已經不能再去學校了，每天都要打吊瓶，從一百多斤瘦到不到九十斤。當時我每天疼痛難忍，都快要放棄活下去的希望了。再后來，孟樊和他父母一起來看我，因為我媽和他媽感情很好，都很擔心我。我這才知道，你和孟樊是發小，感情特別好。也知道了你不去學校的真實原因。當時，我真的很難受，得知你情緒焦慮抑郁也想要放棄活下去的希望。不過我也松了一口氣，慶幸你并不是因為身體不好。我不能眼看著我曾經憧憬的人這么墮落下去。雖然時間很短，但我也想讓你重新走出來。于是，我說了一個謊，就是我是你的粉絲這件事。這個謊言，將你，將你……呂一凡帶到了我面前。」

“開門！快開門！我知道你在家的吧？！你是在騙我的對吧？！快開門！什么生病都是騙我的吧？！”空曠的樓道里回響著呂一凡的喊聲，他奮力地錘著木門，沒有絲毫回應。“拜托……開門啊……”他哽咽了，眼淚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順著臉頰滑落。此刻的他多么希望這只是一個夢，一個他幻想的他所憧憬的現實。

“哎？你不是那個叫呂一凡的小孩？”背后突然傳來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呂一凡木訥地回頭。

中年女人看著呂一凡臉上的淚痕，嚇了一跳，“你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來來來快擦擦！你看看你，怎么連鞋也沒穿就跑過來了？發生什么事了？”她拿出紙巾遞給呂一凡。

“阿姨……藍天羽……她……”他聲音顫抖，話也說不出。

中年女人愣了一下，嘆了口氣，臉色一下子暗了下去，“唉，別說了，就臨高考前一天，突然暈倒了，叫了急救車，說什么必須要做手術，不然就危險了。”

手術？什么？一道光穿過呂一凡腦中，高考前一天他確實聽到了救護車的聲音。沒想到那是接走藍天羽的。“那她現在怎么樣？！”呂一凡一聽直接抓著女人的肩，臉上多了一絲希望。

“這，這我也不知道。她們一家已經好幾天沒回來了。不過我之前看見搬家公司過來搬東西來，具體我也不知道了。”女人嚇了一跳，呂一凡神情恍惚地放下了手，女人用怪異的目光看了眼呂一凡就趕緊拿著菜上樓了。

搬家公司？她們要搬走了？去哪了？那藍天羽到底怎么樣了？！不會……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你不要怪孟樊。這件事是我跟他說不要告訴你的。你寫小說的事也是他告訴我的。我雖然不能明白你痛苦，但我能看出你內心渴望溫暖，渴望被理解，被關心。所以我就想到了這個方法，扮成你的讀者接近你。那次去人名廣場彈吉他也是我和孟樊計劃的，為了就是讓你覺得我和你很相似，讓你信任我。不過，那天在水庫碰面是我沒想到的，這么好的機會我更不能放過，這更讓我們的相遇變成了偶然。我們兩個都是想要讓你從自己的世界走出來，孟樊也答應了，不告訴你我生病的事。再后來，他跟我說了好多關于你的事，還有你的性格之類，以及你的聯系方式。我才能在每次聊天的時候明白你在想什么，并不是什么讀心術哦。畢竟你把自己藏的太深了啊，什么都不肯跟別人說，所以就只能我自己主動了解你了。」

她這么努力地想要了解我……可我卻一點都不了解她……還一直什么都不知道的在她身邊……這個樣子，還怎么配說喜歡她啊。

那這種感覺不是喜歡，又是什么呢？僅僅是一種依賴？僅僅是一種仰慕？

呂一凡木然地站在孟樊家門口，仿佛失去靈魂的木偶，失魂落魄，不受控制地輕輕扣門。那聲音小到不仔細聽根本聽不到，也許是跑太久沒了力氣？還是因為赤腳太痛？不，都不是。他只是一時間接受不了藍天羽離開的這個事實。

他機械地重復著敲門的動作，直到門開了。

“嗯？呂一凡……？你……”孟樊先是吃驚地看著呂一凡，“你怎么來了？不對啊，你怎么……沒穿鞋就跑來了？發生什么事了？你看你的腳都出血了！”

呂一凡直直地盯著孟樊的臉，沒有任何表情。

孟樊見狀也愣住了，沒再繼續說。他早就想到了，呂一凡會來找他。但他沒想到會以這個樣子……沒想到沖擊會對他這么大。

“為什么不告訴我……”許久，呂一凡很冷靜地開口。

“藍天羽……不讓我告訴——”

孟樊話音未落，呂一凡就突然拽住了他的領口。“所以！這到底是為什么？！你覺得這樣做就是對的？！為什么她說什么你就做什么啊！你學霸的腦子呢？！就算告訴我……也不會有什么問題啊……”

纖細的手指并沒有使多大的力氣，但孟樊還是嚇了一跳，內心的愧疚感再次襲上心頭。“對不起……”可除了這句話，他什么也說不出。答應了她又怎么能違背。

“我并不需要你們這么幫我……”呂一凡抓住孟樊的手漸漸放松，聲音顫抖而又微弱。“如果這是個謊言，那你們就……一直騙下去啊……為什么還要在這個時候說出真相？那我活下去，到底是為了什么啊……”只是為了我自己嗎？

孟樊低著頭，不敢看面前這個落魄的男孩。

“你肯定知道的吧？藍天羽……她……手術……”無法組織語言，無法說出那個字。明明經常想要去死，為什么這個時候卻說不出這個字？是因為印象里那個溫柔的女孩根本不會與死聯系起來？只是我在害怕罷了。

“手術成功了。”

恐怕這件事讓他和呂一凡之間的感情和信任全部化為泡影，已無法彌補。但告訴他手術成功也許會給他安慰，哪怕一點點。

“藍天羽說，多虧了你。讓她對和你一起度過的時間產生了留戀，是你把她從死神手中救了回來。

活著就會再見的。所以，為了下次更好的相遇，為了能說出那句喜歡，繼續努力活下去吧。”

「“被我那胡謅的謊言帶過來的你，比我想象中的有些不同，比我想象的更內向，膽小，陰暗，敏感。聲音比我想象中要低沉，比我想象中更有男子氣概，和我想的一樣……是個溫柔的人。第一次自己一個人去超市買東西，雖然很害怕，但成功了不是嗎？雨后的彩虹很絢爛吧？一起在圖書館聽的那首心拍數，溫柔的讓人安心。手牽手逛街的時候雖然緊張卻很溫暖吧？橘子真的很可愛是吧？要好好照顧他哦。在KTV一起合唱的煙火里的塵埃，令人難過卻很幸福吧？在摩天輪上看到的景色真的很美吧？胳膊上的劃痕很痛但總會愈合的吧？總是想要死去，但還是活到了現在不是嗎？想要放棄高考，現在卻成功了不是嗎？明明就要上手術臺了，內心卻滿是醫院外的事物。真是奇怪呢。讓我難以忘懷的光景竟是這種瑣碎的小事，真奇怪啊。」

才不是呢。

「“你怎么想呢？我是否成為你的光了呢？我是否住進你的心房了呢？”」

是啊。

「“就算是須臾片刻也好……你是否會想起我呢？”」

就算再也見不到你，我也不會忘記你。我絕不允許自己忘記你。一輩子都不會。

「“別忘了我啊……約好了哦。”」

嗯。

「“果然，選擇你真是太好了。

傳達到了嗎？傳達到就好了。

呂一凡……

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

對不起，我騙了你。

對不起，我總是遲到。

對不起，我總是強迫你做你不喜歡的事情。

對不起，沒法一直陪在你身邊。

很多很多事情，都很對不起。

謝謝你。”」

你還真是自我中心……明明該道謝的那個人是我才對啊。

「“PS.那個沙畫是我之前去海南旅游時買的，我很喜歡，送給你，希望它能代替我陪著你一起活下去。加油！”」

樓道里是靜的可怕，仿佛能聽到塵埃飄落的聲音。遠處傳來呂一凡父母的呼喊聲，都消散在天空的火燒云中。

明天，會是個好天氣吧。